第89章 修士4

产生了心魔, 在仙界并不是死罪。

分神及以上的修士,产生心魔后,通常会闭关修炼, 想办法除去心魔。实在除不掉的, 会在入魔之前离开宗门, 前往魔界。

这是因为能跨入分神境的修士, 本身意志力就足够坚定,基本不会出现被心魔操控,大开杀戒的情况。

当然了, 事无绝对,因此宗门会监视有心魔的修士。

艺书也不例外,自打他跟掌门报备了心魔的存在,掌门就放了一抹神识在他身上, 时刻监视着他。

分神期以下的产生心魔的话,待遇会差很多。心境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意志就容易动摇, 像田辽那样暴起伤人的可能性很高。

这样的弟子得去思过崖闭关,什么时候除去心魔什么时候出关, 彻底入魔的,也会被送往魔界。

思过崖是关押犯重错的弟子的地方,分寒狱和炽狱, 心魔弟子入寒狱。

寒狱里的弟子,要通过修炼来抵御寒冷的侵袭, 否则, 被冻死也是有的。

见不到人出不了山洞, 人生仅剩的活动就是修炼, 就是与寒冷和心魔纠缠, 想必非常痛苦。

苍青田辽隐藏心魔,是情有可原。

但苍青此刻的状态,明显是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艺书看着这个状若癫狂的年轻人,想道:假如苍青死也不愿意回宗门受审,我是否应该直接送他去魔界?

“或许是道行不够,我暂时没在你脸上看到孽债,你不如自己交待一下,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以至于把自己逼得入了魔。”

艺书拿出一块留影石,缓步朝苍青走着,动动手指便化解了他的攻击。

苍青被刺激到,一边攻击一边狂乱地吼着:“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五年前临王秘境,苍青并未屠杀同门,只不过,他没有救他们。

仙界第一人,是绝大多数想入凌云宗的弟子的目标,每个初入道的剑修都想拜入熠灵峰,苍青也不例外。

宗门招收弟子时,各位长老基本是根据天资好坏来选弟子的。

云熠殊拥有第一选徒权,能入熠灵峰的,都是当年最最优秀的苗子。

九长老的选徒权靠后,落到他手里的徒弟,相对来说天资就差些。

因此从一开始,苍青就心有不甘。

入临王秘境前,他已产生了心魔,他嫉妒熠灵峰的弟子,嫉妒他们的天资,也嫉妒他们的资源,嫉妒他们能拜仙界第一人为师。

因为魔界妖界搞事情,那次临王秘境之行,危险远超实际应有的难度,在其中历练的弟子可谓是九死一生。

苍青那个小队不算弱,但也只是勉强苟命。

在进入秘境的第三天,他们遇到了元婴境的妖兽。

当时的苍青,刚刚跨入金丹中期,而他背后的师弟们,比他更弱。

那是个必死的局面。

可苍青想活下去,他还想成为仙界第一人,他真的不想死!

危机关头,他融合了仙魔之力,爆发出媲美元婴后期的一剑,怒斩妖兽。

妖兽死了,苍青也脱力陷入半昏迷,一行人在妖兽的洞穴里休整疗伤。

师弟们聚作一堆,他独自靠在墙角,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隔开了两方,泾渭分明。

师弟们不知在密谋什么,苍青听到了几个零碎的词:“可怕……入魔……发狂……杀。”

他们觉得他很可怕?

他们担心他入魔发狂,想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凭什么?

明明是他救了他们,他们凭什么杀他?

清醒的时候,苍青肯定不会这样想,然当时的他刚使用过魔力,神志被搅合得一团乱麻,他忍不住后悔:

不该救他们的,救了他们反倒暴露了我有心魔的事,他们早晚会背叛我,他们会把心魔的事禀告给宗门,我会被关进思过崖……

进了思过崖的弟子,极少有能活着出来的,他们最终还是想要我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吃过丹药待灵力慢慢恢复,苍青睁开眼,看向师弟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染上了杀意。

师弟们战战兢兢,不敢跟他说话也不敢靠近他。

在紧绷的气氛中,一行人收拾了妖兽尸体,继续秘境历练。

次日,他们遇到了元婴期的魔修。

元婴期的魔修不比同境界的妖兽厉害,二十个开光元婴修士结阵硬拼,并非没有胜算。

但苍青逃了,毫不犹豫地将十九个师弟甩下了。

他不知现场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魔修残狞的大笑和师弟们哀嚎着呼唤他的声音;

他只是在次日回到原地查探时,看到了肆虐的魔气和满地的断臂残肢。

也是在那个地方,虐杀了师弟们的魔修,教了他隐藏魔气的方法。

经过外界前辈的努力,第七天,秘境被提前打开。

那一代年轻弟子死伤无数,苍青,是他那个小队唯一的幸存者。

被师父师兄们担忧着,尽心呵护着回到凌云宗的苍青,产生了新的更强大的心魔,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秘境里的一切。

在妖兽洞穴中,也许师弟们并不是在密谋,只是他当时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耳朵误以为声音很远很低。

那几个词,也许师弟们说的是:“妖兽可怕,幸而苍师兄入魔,发狂后爆发出强大的战力,杀死了妖兽。”

也许师弟们躲避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对他的状态的不确定,只是担心他突然发难,造成同门自相残杀的局面。

他们不想伤他,也不想被他所伤,仅此而已?

也许面临强大的魔修时,师弟们喊他不是想让他再次冒着彻底入魔的风险,爆发战力与魔修对抗,只是想告诉他有危险,让他快跑?

苍青痛苦地发现,师弟们,很可能是死于他的怯懦和怀疑;而他,与杀害他们的凶手,达成了合作关系。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就是想杀了我,他们一定是想利用我活着离开秘境再杀了我!

苍青混乱地反驳着自己的结论:

他们都是大师伯的追随者,大师伯眼里就容不得沙子,他们一定也是丝毫不能容忍妖魔的,他们一定是在密谋如何杀了我!

我没错,我只是想活着而已,想活着有什么错?

是他们先背叛我的,我没错……

不管苍青跟自己说多少遍“我没错”,他都无法打消心魔对自己的指责:

“是你错了,是你害死了他们,失你贪生怕死怯懦多疑,害死了他们还跟魔修同流合污,都是你的错!”

于是在听到他眼中最是冷酷的大师伯,亲口承认能够处理心魔时,苍青彻底入魔了。

那一刻,他终于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他错了。

可他还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十九位师弟的命,太重了啊。

艺书不清楚当年的前因后果,也不想听他嚎叫“错没错”,打算捆回去让九长老发愁。

咻!

背后有人御剑而来,熟人。

艺书随手丢了个困阵把苍青圈住,回头看去。

“徒儿邱霁,虔请诲安。”邱霁收剑拱手,快步走到艺书身边,

“徒儿在附近做任务,察觉到此地魔气冲天,便赶紧过来了,没成想是师父和苍师弟。”

“嗯。”艺书对大徒弟的解释不置可否,只道,“我正要处理他。”

闻言,苍青在困阵中反抗得愈发厉害,也被雷电电得愈发狠。

邱霁看着,面露不忍:“苍师弟虽已入魔,但毕竟未曾伤人,师父不如网开一面,放他去魔界自生自灭。”

“你如何知晓他未曾伤人?你们很熟?”艺书挑了挑眉,单手掐诀,“往边上稍稍,耽误我施法了。”

邱霁一手提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以往徒儿修道有惑,便常去九长老那边听讲,与苍师弟算是有些交情,明白他并非会残害同门的人。”

“只是有些交情,怎么保证他未曾伤人?”艺书重复了一遍,“往边上稍稍。”

“师父……”邱霁忽地挥出背后的手,几张符篆击中困阵,不算高级的困阵震颤两下,应声而破,“请恕罪。”

苍青迅疾朝外逃窜,艺书抬手欲拦,邱霁横剑阻止。

俩元婴对阵一位分神,赢是不可能赢的,但争取一线逃命的生机,是可以的……吧?

一来艺书没太把这俩元婴放在眼里,而来他确实没想到大徒弟敢跟自己叫板,短暂的错愕后,苍青已逃至洞口。

“搞什么?”艺书广袖一挥,两个小兔崽子都被扇到墙上,活像撞到了蜘蛛网的小飞虫,丝毫动弹不得——被电得抽搐不算动。

苍青心如死灰,周身的魔气却越来越浓郁。

邱霁还想挣扎一下再求求情,才张嘴,艺书加大了他那边的雷击力度。邱霁两眼翻白,也没余力想求情的事了。

“你徒弟彻底入魔了,还要吗?”

艺书给九长老打通讯,九长老瞬间炸毛:“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入魔了?你做了什么?”

“他大概是觉得你这个师父特别不称职,气着了,给你打完通讯就入魔了。”

“我不信!”

“爱信不信。”艺书懒得跟他废话,“你就说,这徒弟还要不要了?”

“要!”九长老磨牙,“劳烦大师兄先把人带回来。”

挂断通讯,艺书放出飞舟,把那俩口吐白沫的扔在甲板上,到华城接了其他弟子,便往宗门飞去。

*

凌云宗。

苗瑛听云灵月的吩咐上熠灵峰去,结果还没到峰顶,魔尊的气息出现,她立马就折返回了师父身边。

隔天,熠灵峰变成了九长老的天下,云灵月带着徒弟直接去了禁地。

艺书一眼便看出,苗瑛印堂中蜷缩着一只沉睡的小狐狸。

“半妖?”

苗瑛心中一紧,云灵月下意识地侧行半步,把徒弟挡在身后,笑着反问:“师兄早就看出来了?”

“不,刚看出来。”

苗瑛腕上戴了只镯子,是个能隐藏妖气的法宝,艺书在上个世界既已窥见万物本相,而今自然不会再被表象迷惑。

“带她过来做什么?”

“想让她跟师兄学习炼丹。”

艺书在乾坤袖里扒拉了两下,找出一枚玉简丢了过去:“我的炼丹心得都在里头,自己看吧。有不懂的,随便找个我问就是了,不必到禁地来。”

“谢师伯。”

大师伯全知全能样样精通,他的炼丹心得,必然有许多值得研习的点。

苗瑛捧着玉简,眼神灼亮,冷若冰霜的面庞蓦地有种艳光四射的感觉。

艺书复又合上眼打坐:“去罢。”

出了禁地,云灵月瞧着徒弟嘴角一直上扬,好似十分落寞地摇头感叹:

“要不是大师兄不收女弟子,你这丫头都想拜他为师了吧?”

苗瑛垂头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掷地有声地回:“师伯是师伯,师父是师父。”

仙、妖、魔三界剑拔弩张,在仙界,妖与魔一样,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身为半妖,仙妖两界都没有苗瑛的容身之地。

师父破例收下了她,还帮她隐瞒身份,她感激不尽,绝对不会弃师父而去。

“徒儿只拜师父为师。”

云灵月心下熨帖,嘴上却道:“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一板一眼的。为师晓得你并非性子冷,而是自卑于身份怕被人看出端倪,如今师兄都没计较,你总该放心了吧?

“去熠灵峰玩玩,多跟年轻人打打交道,活泼些。修士讲究的就是个随心所欲,过分压抑本心,搞不好要生心魔,你可别落得小九那边的傻小子那样的境地。”

“谢师父提点,徒儿告退。”

苗瑛进了熠灵峰,还是难免紧张。

作为仙界第一人,大师伯的态度,通常代表了整个凌云宗的态度。

以往,大师伯对妖魔是见之必杀,其他人对妖魔也几乎是零容忍的。

如今大师伯对待妖魔变宽容了,她或许,不用再谨小慎微的了?

魔修、仙修都是人,关系相对来说还有调解的余地;妖是全然的异族,其他人真的能接受她的存在吗?

“听说你是个半妖。”苗瑛还在训练场入口处忐忑,九长老便扬声道,“你爹是个狐狸精?”

苗瑛:“……”

其他弟子:“男狐狸精?那一定很好看吧?”

“狐妖在妖界是比较高等的妖族,苗师姐的父亲应当很强,苗师姐是继承了父亲的修炼资质吗?”

“不一定,不管哪个族,总会有几个废柴的,苗师妹的母亲或许恰巧遇到了个靠脸吃饭的,应该是母亲更强。”

“也对。”妖族可怕,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不可怕,一位女弟子亲昵地拉着苗瑛的手,“苗师姐入宗很早,还记得哪一方更强吗?”

父母对修士来说远不如师门重要,苗瑛回握着师妹的手,平静道:“我两岁入宗,对父母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也是。”田辽插话,“师父说我是被丢在山门下的,冰天雪地,要不是他下山打牙祭,我可能会被冻死。”

苗瑛见他鼻青脸肿的,略显不解:“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师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田辽登时自闭,其他人边笑边回,“他是被心魔打了。”

“大师伯让他收服心魔,要不是我们搭手,他恐怕要被心魔收服了。”

听到外界谈论自己,田辽腰间挂着的小瓷瓶得意地跳了跳:“哼,你们这帮无耻之徒,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田辽愤怒地给小瓷瓶施了个禁言术,解释说:“我每天会把他放出来三个时辰做心魔教具和对练,今天他没有出瓶时间了。师姐对心魔好奇的话,得等明天。”

“原来如此。”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周围人都没有紧张,苗瑛便也放松下来,

“改天我让师父问问大师伯,倘若妖魂也能分离出来,就给你们长长见识。”

“啊?”田辽挠头,“不就是只狐狸吗?有啥好见识的?”

苗瑛:“……你小子是不是讨打?”

“都休息够了吧?”九长老执剑步入训练场正中,“继续讲凌云剑法第七式,化云,追求的就一个字,缥缈。”

“师父,缥缈是两个字。”

九长老一剑把田辽怼到墙上,继续演示:“缥缈,要轻,要灵,要像我这样……”

*

十天,飞舟终于回到了凌云宗。

艺书下了飞舟,一溜烟儿就回归了本体。

九长老来接人,眼瞅着邱霁和苍青被高悬于桅杆上都快成咸鱼干了,就吹胡子瞪眼的:“大师兄忒狠心,这还没审呢,就擅自上刑?”

“九师叔有所不知,”作为艺书的铁杆粉丝,一弟子主动帮忙辩解,“大师伯一放开两位师兄,他们就想跳船逃跑,遂只能出此下策。”

苍青入魔了,神志不清的确有可能做糊涂事,九长老盯着同样迎风招展的邱霁:“他又是犯了什么错?”

“邱师兄跟苍师兄是一伙的,为了帮苍师兄逃跑,多次跟大师伯刀剑相向。”

“还敢跟大师兄拔剑比划?”九长老震撼莫名,“这这这……欺师灭祖啊,大师兄竟没捏死他?”

弟子纠正:“没拔剑,只是比划。”

“怪不得,小兔崽子还挺机灵。”

以大师兄那脾气,敢拔剑,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他才不会跟欺师灭祖的蠢东西客气。

九长老捋了捋胡须,让人把桅杆上那俩咸鱼放下来,直接带到了刑院。

刑院那边没有保密,艺书次日便听弟子们讨论说,邱霁挨了九道戒鞭,苍青被罚在思过崖服刑三百年。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