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公子6

司徒清浦解毒解了三个月, 病症非但没有减轻,还越来越严重了。

现在她天天咳血,出一趟门得带七八条手帕, 回来全是黑红黑红的。

她咳血咳的忒厉害, 以至于一天五六顿的补药补汤灌下去, 都没能挽留住她的气色, 反倒日渐苍白、枯瘦。

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更甚者,原本少有银丝的发髻, 竟慢慢变成了沧桑的花白色。

身边所有人都开始担忧司徒清浦的身体状况,连那狠心的母皇都不算委婉地劝了一句: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事已至此就别瞎折腾了,自称神医的大都是江湖骗子。”

“艺公子医术卓绝, 女儿相信他。”

司皇就是那么随口一劝,她不听,她也不会再费口舌。

皇夫目睹女儿一天天衰老下去, 实在心痛得要死,好几次都想下旨处死那个胆敢愚弄女儿的江湖骗子。

“皇父莫要忧虑, 女儿真的很好,比之前好了咳咳!”司徒清浦习以为常地掏出手帕吐了一口污血,“女儿能感觉到, 身体一天更比一天轻松了。”

“你那不是轻松,是清减!”

看着瘦骨嶙峋的皇姐衣衫尽除, 躺在**扎满了金针, 十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差点把自己转晕。

合上床帏退出来, 只见司徒清浦垂在床边的手臂是乌紫肿胀的, 艺书一针下去,司徒清浦无名指指腹就跟喷泉似的飚出血注,哗哗地流进了夜壶中。

十七的头皮简直都要炸开了:“艺公子你给句实话,你当真有把握治好皇姐吗?一国储君的性命,可不是能让你拿来开玩笑的!”

艺书习惯了她的叫嚣,懒得回应,反正解释了她也不懂。

司徒清浦则在床帏里翻来覆去地劝:“十七,莫急,我真的感觉还不错。艺公子的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你不要对艺公子大呼小叫的,太失礼了。”

“好心没好报,不理你了。”

被皇姐训斥,十七表示很不开心,气哼哼地跺着脚出了门——主要也是那哗啦啦的喷血声,听得她心里发毛,待不下去了。

她也就是看皇姐精神头不错、眼神也比之前明亮,才一边怀疑一边死死忍住了制止的欲|望,要不然早就喊人把这毒阎王关进大牢了。

不过流血流成那样,皇姐就一点都不慌?也忒信任这从天而降的艺神医了。

事实上,司徒清浦更信任的是自己,身体的变化是不会骗人的。

虽然旁人都觉得她越来越虚弱,但她很清楚,自己真的有在好转。

自从开始解毒后,她不再似过去那十几年一般,受不得凉受不得热、经不起风经不起晒,稍微多走几步,身体就吃不消要小病一场。

阴晴雨雪变天换季,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了。她只是缓慢而平静地变老,再没有那种病来如山倒、被死亡紧逼着的感觉了。

再者她日日咳血,除了有些伤嗓子,倒是没有其它恶劣影响,至少不再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喘不上来气。

还有很明显的一点,司徒清浦每日动脑也不再头痛欲裂,她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事务、做策略安排了。

司皇和九皇女的谋略手段,她在上一世都已经见识过。

第一次经历时,她尚且能笑到最后,这一次预知了未来,没道理不游刃有余啊。

指腹喷血的速度减慢,变成了滴漏般的滴答声。

房间里仅剩的两个人都不说话,就显得过分安静了。

司徒清浦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听说小五讲故事的水平很差,艺公子有兴致听一听孤的故事么?”

“殿下请便。”

“萧、时、杭,总归是要踏上长孙家的老路的。”一句话开头,停顿了好长时间,司徒清浦才道,

“说起来也是好笑,长孙家当年是最应该被处置的,却也是最冤枉的。萧、时、杭嘛,定什么重罪都不冤枉,不过对他们,母皇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萧家被清算倒台之后,时、杭又蹦跶了几年才跟着现任司皇一起退出司国历史。

十七以为她亲爱的皇姐是不忍心弄死老九,事实上,更多的是因为司皇不允许。

年迈体衰但不舍得放下权柄的司皇,还需要时家杭家继续打擂台,需要皇太女一派和九皇女一派继续互相消耗。

艺书对此,不予置评。

司徒清浦兀自继续:“孤很快就会让母皇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也会让老九以为,她的机会来了。”

然后呢?

她没有明说,可听到这话的人都明白,然后她会以垂死的无害姿态,看着司皇与九皇女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送她们最后一程。

她在解说自己的渔翁计策时,并未流露出丰富的情绪,恍如司皇和九皇女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最重要的是,艺书嘲讽:“殿下你讲故事的水平和五殿下一样烂。”

司徒清浦轻笑:“到底是姐妹,委实是委屈艺公子的耳朵了。”

“殿下知道就好。”

指尖不再滴血,乌紫肿胀的手臂也恢复了正常模样,艺书撩开床帏,从司徒清浦足部开始起针。

他毕竟是个俊俏少年郎,司徒清浦自己赤条条的,此时就难免尴尬,真真是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可她又不能躲避遮挡,只好闭上眼睛当鸵鸟。

艺书面不改色心不跳,按照顺序将108根金针取出放进托盘,随手一拉就把被子给她搭上了:

“这次放血之后,殿下会有更加严重的气血亏损症状,脱发都是小场面,自己忍受不了就常备帽子吧。”

“多谢,有劳。”司徒清浦在床帏里慢慢穿衣,“小五你们在府里住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不要客气,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最近她没再让人监视西客院,对他们的情况不是十分了解。

只是听说那仨格外让人省心,都也不出门,整日待在院里,出了吃喝睡就是读书下棋。

“吃住都挺舒心,没什么不习惯的,若有特别需要,定然不会跟殿下客气。今日的治疗已结束,殿下记得按时吃药,告辞。”

艺书端着托盘拎着医药箱便走。

打开门,十七正蹲在外头啃指甲。

艺书挑了挑眉,这位不捣乱的话,太女的渔翁计策大概率就十拿九稳了。

那十七会捣乱吗?

不会的。

她会做出最符合太女利益的抉择。

像这样的新生小世界,天地规则稚嫩不全,界内众生的思想行为,是最容易被|干涉的。

新生,通常意味着混沌。

所谓混沌,其实就是规则混乱未完善的状态。

委托人发布任务引人进自己的小世界,当然不会仅仅是为了圆一个梦。

复制世界,大抵是一种走捷径的创世方法。

而捷径,通常是有弊端的。

委托人并非通过悟道成神,只是单纯的能量累积成神,所以,祂们的小世界的天地规则很可能是不完善的。

复制世界,只是复制了个表面。

身负大功德的受托人,在进入新生小世界后,其言行举止思维思想,必能对小世界产生深刻的影响。

委托人观察受托人、观察芸芸众生,是在补票悟道。

天地规则感知小世界创世神和大功德者的思想,能更快地实现自我完善,更快地发展成长。

委托人与小世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目前只提到了小世界获得的益处,那么委托人从何受益?

艺书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信仰。

委托人对自己的小世界而言,是所有神佛仙妖魔的化身,小世界人类的所有信仰相关产生的能量,都会回馈给委托人。

艺书回顾自己经历过的世界,信仰风气最重的,是6号兽人和8号皇子。

6号信仰风气比8号更重,但给人的感觉比8号更和谐,原因大概是两位委托人在收取信仰后,是否给予了生灵相应的报酬吧。

6号,兽人狂热地信奉兽神,且在兽人有灭族之危时,兽神花费代价回应兽人的祈求,赐予了他们异界智者。

虽然原世界线上,狮族灭族其它各种也损失惨重,但不可否认,易殳教授了他们先进的知识,提高了那个世界整体的生产力水平。

从这方面来说,兽人信仰兽神是值得的,兽神给予了兽人相应的报酬。

而8号,艺书回想起那个世界就痛苦面具——全员恋爱脑,一切都是围绕着爱情、围绕着姻缘神展开的。

非恋爱脑的人类甚至会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必须伪装成恋爱脑生存。

信仰,很明显人类给了,但是“姻缘神”有给予人类社会实质性的帮助吗?

没有。

姻缘神作为8号世界唯一的神仙化身,只是在单方面地掠夺信仰。

更可怕的是,艺书忽然想到,他给了红土村村民一些农耕养殖建议,都被村民忽略掉了。

当时他没多想,只当村民是不信任“富家少爷”,结果一个尝试使用他建议的人都没有,是否也不太对劲呢?

智慧越开化,人类就会越不相信神的存在,相应的信仰之力也就越少。

艺书推测,每个世界的人类从完整的进化史上,都会经历不知神、崇拜神、质疑神、否定神,以及成为神的过程。

毫无疑问,这其中的“崇拜”阶段对神来说是最有利的,倘若一个神希望能无限延长“崇拜”阶段,要如何操作?

是不是可以从天地规则初生时,就影响整个世界,让人类永远停留在愚昧的、半开化状态?

思索间已回到了西客院,艺书驻足询问:“神,也会使用愚民政策吗?”

“会的。”司徒沐歌几乎和摇椅融为一体,意有所指道,

“今日的故事是,有个人他抗过了九世轮回,渡劫失败并在轮回池中冲刷九百年,偿还了自己造下的孽债,却没有被准许成神。”

艺书看向旁边念书的长孙以束,不由得在心中问了一句:“为何?”

长孙以束不知是被那个过分真实的故事伤害到了,还是被艺书过分诚挚的眼神伤害到了,冷哼一声,把书本丢到司徒沐歌怀里,拂袖而去。

艺书正好要回房间放医药箱,就追着他问:“兄弟,你脸上为何总是带着伤?夜里跟人干架去了?”

旁边住着俩被系统盖章“安全”的朋友,艺书便彻底松懈了,每天睡觉就实实在在是睡觉,打雷都不带醒的。

隔壁夜夜打架,他完全听不见。

长孙以束一言难尽地撇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兄弟,你不会是在跟我师父打架吧?”艺书瞪大了眼睛,夸张道,

“我师父是个残疾人,你说说你,身强体壮四肢健全,怎么能对她那样的弱女子家暴呢?”

长孙以束指了指自己下颌处的乌青,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瞎子:“被暴的是我。”

“哎呀,那也不太光荣。你是否还在因难以启齿的柔弱而抬不起头?你是否还在为别人异样的眼光而感到困扰?”

艺书笑眯眯地往他怀里塞了一瓶药膏,“艺氏独家配方,一抹立即见效,修复伤痕,守护你的男人尊严。”

长孙以束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要骂娘,但忍住了,他瞧瞧那只拦在门上的爪子,冷声问:“到底有什么事?”

艺书收起嬉皮笑脸,抱拳作揖,郑重其事地请教:“倘若你为神,要做什么样的神?”

长孙以束蓦地笑了:“我若为神,就做最强的神。”

与这些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摆烂态度不同,此刻,他眼里满是艺书熟悉的野望和凉薄,

“教你一个真理,神界不分善恶对错,只分强弱。”

“受教了,打扰了。”

艺书后退半步,终于拎着医药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若为神,就做个睡神罢。

不晓得卡毕业的那位允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