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罗织嬷嬷宛若护犊的母兽般,强忍着腰痛,扯着太医的衣领说道:“什么叫时日无多,快给三殿下救治,若是耽搁了,老奴定要上报给皇后娘娘。”

王太医满脸哀丧地说道:“不行了,最多七日,该吩咐内务府备下了。”

罗织嬷嬷甩开他,怒喝道:“放肆,胆敢诅咒我们殿下!文舒,把他赶出去,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请来。”

文公公毕恭毕敬地把太医请了出去。

明枝的一颗心已然揪了起来,纵使不信神佛,但行至末路,她在心中默默地祈求上苍,三殿下这般儒雅随和之人,定会渡过难关。

而太医院的太医们就像有流程一般,把脉,摇头,然后下跪。

长华宫狭小的寝殿却塞满了跪着的太医,为首的太医令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臣自会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该让内务府备下了,冲冲喜气也好。”

听到此话的明枝已然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攥着裙摆,此时她的耳朵似是失聪了一般。

幼时的记忆便再次的侵蚀了她的脑海。

血,遍地都是血,就连家族的牌匾也被摔了下来,身旁全是熟悉仆人的尸体。

还有三年前,舒太妃面色的平静躺在床榻上,入目便是雪白一片,那呛人的香烛味似是萦绕在她的身边。

明枝捂着嘴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她实在是害怕,怎么自己身边的人都要离她而去。

三殿下这般好的人,怎么不会长命百岁?

倏然间,她迷蒙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锦帕,只听文公公柔声说道:“小主莫要哭了,还要劳烦您和嬷嬷前去烧些热水,奴才给殿下换件干净的衣物。”

哭到愣神的明枝,按着文公公的吩咐宛若木人一般搀扶着罗织嬷嬷离去了。

文公公目送她们离去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和窗柩。

而在寝殿中,明明已然被太医定下了死期的裴渊却睁开了双眼,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向文舒公公:“怎样?”

文公公轻声说道:“殿下,事情已成,就等陛下来了。”

裴渊眉眼低垂,随口应了一声。

文公公似是想起刚才的场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

“还有何事?”

“可要告诉罗织嬷嬷,她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其实他还想说出明枝的名字,奈何殿下认为她是细作,他便不必多说。

裴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想起明枝在他的床榻侧忽然爆发出的哭声。

竟然真的有人为了他哭得泣不成声,真是笑话。

他冷漠地说道:“不必,不得让任何人阻碍了我们的计划,此次定要拖大皇子下水。”

可罗织嬷嬷是自小把您养大。

话到嘴边,文公公也只得咽了回去,低声应道:“属下遵命。”

罗织嬷嬷从昨夜便劳心伤神地盯着明枝,再加上悲伤过度,还没出寝殿的大门便晕了过去。

当明枝一个人端着铜盆走进寝殿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丝甜腻的味道,便不省人事了。

-

翌日

自从太医令的诊断传遍整个皇宫后,人烟稀少甚至地处偏僻的长华宫,却匆匆来了不少人。

明枝却没想到一向不善言谈,敦厚老实的老李头却是个与人打交道的好手。

因着裴渊的身边总要留下人照看,万一他一旦苏醒,便可以尽快通知到太医。

虽然明枝一向怕黑,但看着瘸腿的文公公和闪了腰的罗织嬷嬷,身为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便勇于举手负责夜间的照看。

就这样,文公公负责白日,罗织嬷嬷负责膳食,明枝则负责夜间。

因着吃了改变脉搏的丹药,裴渊的精神总是不好,太阳穴还隐隐作痛,白日要背着其他人与文舒商讨计划,好不容易到了夜间可以休息片刻。

咚-咚--

在这寂静到似乎隔绝一切的寝殿中,石破天惊般传来了两声巨响。

受到惊吓的他身子猛地一震,倏然惊醒,心中得怒火仿佛要燃烧掉整个长华宫。

若是平时,他早就呵斥那人滚出去。

但他如今却是“将死之人”,只得强咬着牙根看着门口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这黑夜仿若吞噬人的妖怪一般,这寝殿内虽然点着明灯,但也只照亮了一隅之地。

明枝心生害怕,手脚也分外轻了许多,刚跨入门槛,似是踩到了自己的裙边。

暗道:“不好。”

她先被绊倒,膝盖重重地砸向地面,而后又未跪稳,额头也直接朝着地上摔了过去。

虽然屋内只有她与裴渊,但五体投地般不雅的摔在地上却是分外尴尬。

明枝只得装着行礼的磕头声,接了两句:“妾给殿下请安。”

裴渊半眯着眼睛,在心中暗道:“好的,可以滚了。”

但事情并非他所愿。

明枝虽然感激裴渊的救命之恩,但她本就害怕鬼神,只得在心中安慰道裴渊还未去世,便硬着胆子走上前去。

她歪着头看着裴渊的面容却越发的惨白,胸脯上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无事可做的她只得拿出怀中的绢帕,擦拭着裴渊细长的双手,嘴里还嘟囔道:“殿下,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

裴渊轻嗅着明枝身上的茉莉花香,仿若在按摩着他疲惫的身心,他在心中淡漠地应道:“我可不是好人。”

“殿下,当年您在大皇子手下救了我。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您一定要好起来。昨日我听太医说您没多少时日了,倏然想起我家里人也被杀死了,舒太妃也去世了,情绪便激动了些。您说这人为何就要死,就不能像话本子一样得到成仙?”

裴渊感受着手部的放松,听到明枝的话却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分,也未想到他究竟什么时候救过她。以至于得道成仙,他心中不屑地应道:“成不成仙不清楚,但若是还不离开,我便真的会去见神仙了。”

明枝想到裴渊马上就要死去,忽然想起话本中的妃妾都是要被殉葬,身子猛得一颤,手指也在微微发颤,哽咽地说道:“殿下,我会不会被一尺白绫赐死吧!虽然您挺好的,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去陪您。”

不会,大魏早就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

但明枝的脑袋中总是冒出些奇思妙想,小嘴也不停地说个不停。

终于她哭累了,便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裴渊淡漠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似是已然发白,听了一晚上明枝说话,纵使她现在歇下了,他的脑中仍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一唱一和。

侧目看着这个意外得来的侍妾,只见她睫毛上仍是沾着晶莹的泪珠,哭得绯红的小脸却分外怜人。

他从未与人长聊彻夜,如今竟是破例给她了。

裴渊看着透过雕花木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明枝额前的碎发上,似是发着光般的小精怪,他无意识地便伸手触碰了上去。

谁料,明枝眼睛却缓缓睁开,眉眼之间满是困顿与迷茫,娇声地说了一声:“殿下。”

裴渊猛得收回自己的手指,轻言柔声道:“睡吧。”

明枝在他低沉嗓音的安抚下,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裴渊想到那日明枝在床榻上羞怯的样子,绯红眼角似是沾了露水般的小桃花一般,身娇体弱,娇声喊着他郎君的样子。

他想,若明枝是个守本分之人,他不介意在长华宫养个闲人。

--

到了第二日,裴渊已然私下安排了文舒让明枝莫要再来守夜了。

自从母妃去世后,他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舒缓片刻,能肆无忌惮地躺在床榻上。

结果还得听明枝这个小碎嘴子一直讲。

但入夜后,那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姑娘却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