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枝行至石桌前,悄悄瞥了一眼如今桌上棋盘的局势,本欲推辞一番,见三殿下的棋风甚是和她心意。

一时间,竟有了几分挑战之意。

“奴婢献丑了。”

裴渊本就无事可做,自己对弈来消磨时光,谁料面前的明枝竟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小在宫中养大的宫女,棋艺怎会如此好?

对她的疑心便又深了几分。

但裴渊难能遇到了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又存了几分试探之心,此次棋局他难得认真。

此时两人难分伯仲,明枝忽然想起什么,偷偷从棋盘上偷走一枚棋子,就连下一步棋也是下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这棋盘上的局势瞬间明了,白棋胜。

她抿着嘴唇,偷偷看着裴渊的俊俏面庞,应道:“殿下,奴婢输了。”

明枝如同小老鼠一般的行为,早就被裴渊看在了眼里,轻笑一声道:“你为何不从头让我?”

自是因为她忽然想起舒太妃的嘱咐。

她本就看不起让棋的行径,奈何日后还要在裴渊的身边讨生活,自是要让他开心。

明枝自是听懂了裴渊话语中揶揄之意,仍然嘴硬道:“本就是奴婢棋艺不精,不敌殿下。”

裴渊轻抿着手边的酒盏,看着面前的明枝摆着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的样子。

他便存了几分逗弄之心,淡淡地说道:“侍妾若是侍奉不周,你可知她的下场?”

明枝自是省得。

为了不让抛弃的侍妾透露主子的消息,要么被灌了哑药扔到最下等的窑子中,要么便是杖杀后扔到乱葬岗。

明枝听到此话心头一紧,提起裙摆珍重地跪在裴渊的身侧,说道:“殿下便是明枝一辈子的夫君,明枝自会好好侍奉殿下,若是,嗯,那下次不让了。”

细作也敢说一辈子吗?

裴渊看着明枝的杏眼中满是认真,他却不信所谓的承诺,又想起明枝身上的谜团,装作温和地说道:“你出去吧,罗织嬷嬷会安排的。”

看着明枝离去后,裴渊举杯对着皎洁的明月,带着些许寒意地说道:“查查她。”

在一阵微风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便顺着这红墙黑瓦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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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暗蓝色的长裙,衣衫上的规整的盘扣以及鬓边没有一丝发丝,眉目之间满是不喜。

这便是明枝对罗织嬷嬷的第一印象。

“喝了吧。”

明枝看着桌面上的褐色汤药,这宫中的规矩她自是省得,三殿下还未有嫡子,是不许庶出子女诞生。

闻着汤药的味道,她的嘴中已经满是苦涩。

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罗织嬷嬷一脸的不善,她也只得端起碗一饮而尽。

从嘴唇触碰的那一刻,顺着舌尖苦到了喉咙,她看着桌面上的茶盏,欲倒水灌下嘴中的苦涩。

罗织嬷嬷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严厉地说道:“莫要冲了药性,此药一月一次,小主好好侍奉殿下,莫要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明枝的心中轻叹一声,她一向随遇而安,自是不会寻些幺蛾子,只希望日后殿下的正妃是个良善之人。

见她低头不语,罗织嬷嬷想起文公公的吩咐,继续说道:“长华宫中侍人很少,莫要想着搭上殿下便可来此享福,这宫中的活计可要你干。日后小主住西厢房左侧,老奴住右侧。”

罗织心道:“纵使她是什么狐媚子亦或是谁家派来的细作,她定会看管住此人,不负殿下的嘱托。”

明枝行礼应道:“奴婢省得。”

罗织嬷嬷见到明枝谦卑有礼,语气却软了几分,继续吩咐道:“日后在殿下莫要自称奴婢了,明日寅时要起床伺候殿下,小主去歇息吧”

明枝眼睛一眨一眨地应道:“我省得了。”

回到厢房后,明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屋内既没有隔断木门,也没有帷帐,从她的床榻之处便可直直地观察到罗织嬷嬷的位置。

她磕磕巴巴地问道:“嬷嬷,这里没有帷帐吗?”

罗织嬷嬷长叹了一口气,端着手中的茶盏,哽咽地说道:“自从贤妃娘娘去世,我们殿下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长华宫的日子一向过得拮据,这帷帐只有一套已经送去清洗了,你先委屈些日子,只得先与老奴这般住了。”

话毕,她还用手中的绢巾擦拭了不存在的泪水。

明枝赶忙上前,轻抚着罗织嬷嬷的后背应道:“嬷嬷莫要哭了,待到殿下出宫建府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出宫建府,有你这小细作,殿下的日子便不好过!

罗织嬷嬷面上仍是装着悲伤的样子,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好孩子,去就寝吧。”

因着从昨天夜里先是被锁在冷宫,随后又撞到大皇子和三皇子,善心发作后救了三殿下,与其一夜春风后成了他的侍妾。

娘亲给的玉佩又失而复得,还惩治了欺负她的管教嬷嬷。

短短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明枝刚躺在床榻上,轻嗅着被褥上似是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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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的宫人一般都是在寅时起身,而明枝总是早一刻钟醒来,只为了能抢到为数不多的早膳。

今日明枝也如同往常一般醒了过来,轻揉着迷蒙的双眼,半梦半醒之间似是看到了有人坐在她的床边。

她猛地起身,定睛一看竟是同屋的罗织嬷嬷。

明枝轻抚着胸口,沙哑地说道:“嬷嬷,应该还没到寅时。”

罗织嬷嬷却是整整熬了一宿,因着裴渊难得给她安排个任务,哪怕眼皮分外困顿也要盯着明枝。

生怕明枝在她熟睡后做一些对裴渊不利的事情,于是她便坐在明枝的床边盯了她一宿。

“无事,是老奴起早了。”

明枝看着罗织嬷嬷眼底乌青一片,就连步伐也是虚浮着,担心地问道:“嬷嬷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休息一天?”

休息?!这不正好去偷殿下的机密文件,万一给殿下下毒,她怎么去给贤妃娘娘交代。

罗织嬷嬷想到此处,从茶桌上饮了一杯浓茶后挺直腰背,强撑着精神说道:“无事。”

这大概是明枝收到最容易的差事了,罗织嬷嬷不让她进小厨房也不用她伺候殿下,只需静静地站在屋外等殿下出来即可。

她看着斑驳的红色墙面,以及落满地的秋叶,无人打理的花圃,想起昨夜罗织嬷嬷说起长华宫一向拮据。

明枝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陋,甚至都没有她打扫的冷宫看起来整洁。

“在看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明枝一时嘴快便应了过去:“那块墙皮快掉下来了。”

当她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问话的便是裴渊。

今日的裴渊身着一袭白底绣蟒纹的朝服,镶着羊脂玉的金冠,浑身上下都透出的贵气。

俊俏的容颜晃得明枝似是看到了昨夜的月亮一般,微微愣神后,又赶忙行礼道:“妾见过殿下。”

裴渊没有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明枝的心情便有些微微沮丧,而下一秒罗织嬷嬷端来的精致糕点扫清了她心中的一点小乌云。

奈何食物带来的幸福只是短暂的。

若是按着以往,清扫结束后,她会端坐在冷宫的抄手游廊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着话本,轻嗅着秋日的一缕微风,等着下午的散值。

奈何她的物什都藏在了冷宫的墙缝中。

看着坐在自己身后似是困顿而频频点着头的罗织嬷嬷:“嬷嬷,这院子没人清扫吗?”

罗织嬷嬷强撑着精神说道:“没有,这宫中只有老奴,文公公,守门的老李子还有小厨房的胖厨子。”

明枝再次领略到了长华宫的清贫。

罢了,她来吧。

就在她刚站定在院中,忽然从门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惊呼声,使得半眯半醒的罗织嬷嬷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哎哟,我的腰。”

明枝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扶起她,担忧地问道:“嬷嬷可还好?是皮肉之伤还是伤到了筋骨?可需要我去请个医女来?”

还没等罗织嬷嬷说话,一个嗓音极细的太监在门外叫道:“长华宫的人呢,快点来抬你们主子。”

守门的老李子也发出了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罗织嬷嬷扶着腰也走不动路,拍打着明枝的手让她赶快出去看看。

明枝心中似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刚走至厚重的宫门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便冲进了她的鼻腔。

清晨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郎,如今却一脸惨白地躺在简陋的竹架上。

已然看不出衣衫的颜色,入目便是一片鲜红,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微微起伏,宛若死人一般。

明枝的心便被揪在一起,她冲着领队的太监问道:“三殿下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

因着是皇家私密之事,领队太监也不敢胡言乱语,淡淡应道:“奴才可不敢瞎说,小主赶快派人把殿下抬进去吧。”

明枝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二两银子,塞到领队太监的手中,回道:“劳烦公公了,这点心意给公公吃茶。可否劳烦公公前去请个太医。”

领队公公悄悄在袖中掂量了银子的重量,谄媚地说道:“小主,您可放心吧,文公公已经去了。若不是陛下有旨,奴才就帮您把殿下抬进去了。”

裴渊在宫中的地位一向不高,但明枝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派宫人,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就连屋子也不能修缮。

明枝越想越气,但看着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的裴渊又生出了几分怜惜。

老李头长叹一口气后,对着明枝说道:“劳烦小主了。”

把裴渊安置在寝殿后,老李头便离去了。

寝殿中只剩明枝和罗织嬷嬷。

罗织嬷嬷看着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裴渊,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明枝坐在脚踏上,看着裴渊微微起伏的胸口,用怀中的手帕轻擦着他脸颊的鲜血,沮丧地低声说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快快快,王太医您快点。”文公公在门口催促的声音打破了寝殿的死寂。

王太医本不愿来此地方,贤妃娘娘去世后,长华宫便是这宫中头一等晦气的地方。

明枝看着这个太医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屑:“怎么也不给本官倒杯茶水。”

“快给殿下看诊!”罗织嬷嬷却被趾高气扬的太医气着了。

王太医轻搭上裴渊的脉搏后,原本不屑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就连手指也在不停地发颤。

“三殿下的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