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瑞王的这番言论使得在暴怒边缘的裴渊瞬间冷静下来, 他木然地看着瑞王,脑中似是还在思索着这句的意思。

不,不会的, 她不会死的。

他的眼中充满了迷离和慌张,就连手中的力气也少了几分, 周身仿若置身于数九寒天之中, 手指满是冰凉。

瑞王见他这番情景,不由地笑出了声, 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狂妄:“裴渊, 你若是真疯了,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若是厌恶一个人的时候, 那便是怎么看他都觉得分外讨厌。

裴渊就是这般。

现下他看着瑞王的嘴脸却是分外的丑陋, 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分外刺耳,他也顾不得平日在宫中一贯温和的伪装, 抬手一掌便打向了瑞王的胸脯。

在一瞬间,瑞王仿若秋日的落叶般被击倒在地, 他的脸色瞬间泛白, 肋骨似是被他打折, 身子一动便隐隐作痛。

他扶着胸口缓缓坐起, 眉眼之中满是震惊,就连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裴渊的武功这么会这般高强,难不成真的意欲谋反?

看着裴渊的脸色已然一片乌青,满眼都是暴戾, 甚至连嘴角向下的角度都像极了父皇。

还未等他讨要公道亦或是询问之时,裴渊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瑞王紧攥着拳头, 砸向地面, 心中暗念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中, 定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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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然逐渐吞噬了长华宫,但在竹林深处却还有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光芒虽弱,却也照亮了这片小天地。

罗织嬷嬷放下手中的琉璃灯盏以及臂弯处的小竹篮,里面满满登登塞了不少物什。

她的神色满是慌张,看看月亮门处似是无人进来,又想起今日清晨文舒说起殿下今晚约莫要在别院居住。

思索到这里,她的心便安定了下来,长华宫距离其他宫殿的位置都是最远的,一向也不会有人来,主子也不在此处,此事定不会败露。

掀开竹篮上的绸布,只见里面竟是摆放着不少香烛,黄纸,纸钱,一碗梨子糕以及明枝衣橱中一件绯色的衣物。

此物皆是她偷偷在采买之时,出宫带回来的祭祀之物,这宫中等级森严是万万都不许她做出这般事情。

罗织嬷嬷看到此物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就连视线都模糊了许多,她捂着嘴甚至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火折子点燃了铜盆中的衣物,火光瞬间照亮了此处的角落,噼噼啪啪的火花在四处飞溅。

罗织嬷嬷边往其中放置着纸钱,声音却是分外的沙哑,她哽咽地说道:“你的雕花小匣子我都收起来了,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寻着英国公府的墓地,定会把它安置在你父母的身旁。我看到你给我缝制的护膝了,先下天冷了,却是分外的暖和。”

白色的纸钱在火盆中逐渐化为灰烬,罗织嬷嬷不知想起什么,情绪竟是异常的悲痛,她哽咽地继续说道:“这宫中的夜太黑了,我在此磋磨了这么些年,甚至都看不到有白昼的那一日,这是我第二次悄悄在宫中做这事了。老人常说,满七之后便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间,但我总觉得每日在地府排队的人那般多,枝枝你若是见着贤妃娘娘,记得让她切莫担忧。”

说着说着,她便噤声了,手边的香烛和纸钱已然烧成了灰烬,那盘梨子糕上已然布满了许多星星点点的黑灰。

当罗织嬷嬷收拾好物品,踉跄地转身,一个黑色的身影却出现了她的面前。

甚是诡异的样子,使得她不由地惊呼出声,也看不出究竟是何人,但她却知晓自己自私在宫中祭拜的事情暴露了。

赶忙跪地,甚至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裴渊却是感觉自己的头分外的疼,似是被马匹踩踏过一般,他看着刚才罗织嬷嬷祭奠的地方,眼中却是难掩其哀伤。

他已然搜寻了长华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明枝的身影,当他已然失落到极点的时候,却听到了竹林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定是明枝,她一向喜欢与他在竹林中的凉亭中对弈。

一定是她。

裴渊仿若溺水之人想要抓住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忽视了头痛的带来的困扰,他甚至都不敢说话,怕惊扰了佳人。

他甚至都不知手该方向何处,悬着的心却是怎么也放不下,缓缓踱步至那人的身后。

不是明枝。

他看着被火光逐渐吞噬的白色纸钱却是分外刺眼,而罗织嬷嬷的话更加证实了瑞王所言。

她真的死了。

裴渊感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脑海中的记忆在逐渐回笼,他紧紧地抓着身旁高耸的竹子,心脏跳动的速度在逐渐加快,刺痛感在逐渐加强。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甚至连眼眶都在泛红,他眼角的泪却是不停地在流,心中的哀痛已然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楞然地看着天边的弯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的泪花还未止住,但却仰天长笑,笑声中夹杂着些许嘲讽。

终究是他作的孽。

罗织嬷嬷见他这般心间却是分外哀伤,裴渊是她自幼养大的,若他是簪缨世家的公子,定是这京城独一份的好儿郎,但当他成为皇子的那一刻,便伴随着杀戮和淘汰。

她自知从贤妃娘娘走后,裴渊的心底已然压抑了许久,但今日这般的情绪失控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还未等她安抚一番,便见裴渊在她面前踏着轻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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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天色已晚,宫门已锁,万万不可出去啊!”

裴渊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快马,见着宫门前的侍卫在拦截,眼中瞬间染上了阵阵寒意,他甚至都未言语,只是手持马鞭狠厉地甩了出去。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面前如人墙一般的侍卫便被打伤了一片,剩下之人胆颤手持宝剑胆颤地看着裴渊,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殿下,真的不可出去,会被陛下怪罪的。”

裴渊已然没有了与他们商议的心思,鞭子抬手便冲着他们再次甩了出去。

他看着唯一一人,冷漠地说道:“要么开,要么死。”

裴渊的神经已然断裂,他强撑着精神疾驰在前往落云围场的官道上。

在围猎结束的那晚的景象不停在他的脑海中重演,甚至连明枝嘴角流出的鲜血都分外清晰。

他发疯似的鞭打着座下的马匹,心中却满是慌乱,但先下他只想看看她。

从皇城到落云围场区区三十公里,若是按着往常,骑马仅需两个时辰便能抵达。

但裴渊今夜却是发疯一般的驱使着马匹,短短一个时辰便到了。

白雪覆盖着无人认领的枯骨,生人的进入使得鸦雀猛然惊起,发出阵阵哀鸣。

此处随意地散落着白色的纸钱,以及破败了许久的经幡,难闻的尸臭味却是使人泛起阵阵恶心。

裴渊却是径直地走了进去,眼中已然满是慌乱,他看着面前四散的白骨,心脏的刺痛已然愈发的频发,急促地喘息使得他连呼吸都有着些许困难。

他跪倒在地上,颤抖地手指四处翻找那个笑起来明媚的姑娘。

平日舞文弄墨修长的手指,此时已然沾满了伴随着蛆虫的泥土,他甚至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满目通红地扒拉着地上的死-尸,沙哑地呢喃道:“枝枝我错了,我给你赔罪,我日后定不会纳正妃了,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不会诓骗与你,我不去争权了。”

裴渊的眼底已然满是绝望,他不顾白骨和尸-臭,仿若身在其中与它们融为一体。

因着距离那日约莫过去了四十九天,他固执地相信明枝定是在等他接她回家。

但一夜过去了,当他翻找便乱葬岗整个的整个死-人坑,却是一丝一毫都未寻到。

没有了,那个喜欢穿绯色衣衫的姑娘,甚至连一块枯骨都没有留给他。

此处却是万分的寂静,裴渊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却是在此处释放了出来,头痛的剧烈已然抵不住他内心的伤痛,他并未使出一丝技巧和内力,仅仅是使出浑身的蛮劲重重地砸向树干。

想要身体的疼痛来遮盖心底的哀伤,但终究是无力。

当他意识到自己情意的时候,斯人已去。

甚至还是他的默认使得下属们在皇帝身边推波助澜,都是他造的孽。

裴渊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变成了一潭死水,甚至都掀不起半分波澜。

他漠然地行出乱葬岗,却意外踢到了一个灰色的物件,潜意识中却是觉得此物分外眼熟。

擦拭干净后,这居然是明枝曾经最喜爱的那只绣花鞋,上面还绣着白兔拜月的景象。

但现在上面的白兔已然沾满了褐色的血迹,甚至连上面曾经在鞋头镶嵌的珍珠也消失不见。

裴渊却是捧着此物,眼底流下了一滴泪花后,把它如若珍宝般放进了离心脏的地方。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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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禁卫军的首领已然把殿下夜闯宫门的事情告诉皇帝后,一夜未眠的文舒却是分外着急。

此事就算是有合理的解释,也至少要打五十大板,裴渊现在的情绪甚至都不稳定,文舒都不知此处该怎办。

当他如同无头苍蝇在宫中乱撞之时,一个行迹可疑地宫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怯生生地探着头,看着长华宫内地情况,在发现没有人后,正欲嘟着嘴离去之时,却被他一把抓住揽了下来。

因着一夜未眠,眼眶甚至乌青,眼底却是通红,原本梳洗整齐的发冠已然斜斜地歪在一侧,发丝肆意地散在脸颊地两侧,就连胡茬也生了出来。

文舒一手抓着这个小宫女,一边行礼,话语中满是担忧地说道:“殿下,您去哪了?”

裴渊却如同死人一般,仅仅是转了转眼睛,并未回应文舒的话语,只是看着被他压着的小宫女,话语都满是沙哑地说道:“这是谁?”

昭昭却是满目委屈,她原本和明枝约定了日期,却久久都未见她前来,也不知明枝同三殿下说了那事没有,她也不敢透露,只得小声地说道:“我来寻明小主。”

在听到明枝明枝之后,裴渊的身上似是多了一股活气,他并未看向昭昭,只是淡漠地说道:“日后别来寻了。”

在宫中沉浸多年的昭昭在听到此话后,眼睛瞬间瞪得巨大,甚至在一瞬间便泛着泪光,她想甩开文舒的臂膀,去问问裴渊,明枝究竟去哪了?

但她一介弱女子怎是文舒的对手,两人却在推搡之中,一个油纸包裹地物什却掉了出来。

文舒见状,瞳孔一缩,这个包裹不就是明枝在围猎那日被发现的药丸的包袱吗?

因着他们还未有机会与小谭太医接触,现在一模一样的东西却是出现了他们面前。

裴渊却是眼底一黑,伸手便擒住了昭昭细嫩的脖子,甚至连手劲也在不断加大,低哑地声音仿若从地狱中出来的恶鬼一般:“你究竟是谁,此乃何物!”

昭昭感觉脖颈处的鲜血已然不能流向身子的各处,她甚至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个曾经温和的三皇子杀死。

她噙着泪花,扒着裴渊的手应道:“我要见枝枝。”

裴渊重重地把她甩在地上,声音中不带着任何一丝情感地说道:“她死了。”

听到此话的昭昭却是难掩悲痛,也不顾脖子上的伤痛,刹那间便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中的哀伤传遍了整个长华宫。

文舒见她只知道哭泣却是一丝都不说此乃何物,他看着裴渊似是要下死手,便推搡着厉声呵斥道:“这究竟是什么?”

昭昭似是恍惚了,迷离的眼睛看着面前一袭黑衣的男人,她嘶哑地说道:“安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