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绝世大厨(四)

午前回到樊燕巷时, 宋祁越买了条草鱼。

他在厨房里边手脚利落的清理着鱼鳞,边同旁边打下手的齐伟岭说着话,自然也顺口提及了今日比试落败, 和想要出去历练的心思。

“你、你要离开金陵城!?”齐伟岭微愣。

宋祁越点头轻声道:“师父, 我现在才明白, 之前是我过于心高气傲了, 跟着师父你走南闯北学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的厨艺已经登峰造极, 却没想到学的仍旧只是些皮毛罢了。这次的厨艺比试也让我有了新的感悟,想得再多不如动手去做,所以今后我还是要去学、去探索、去领略各地的美食, 如此才能丰富自己的阅历、增进厨艺的造诣。”

即便现下的他仍旧在垂眸处理着草鱼,即便他还顶着一张年纪轻轻的外表,即便他看起来其实还有些不靠谱的样子……

可当他说出这些话时, 语气平稳又老成, 却让人没由来的便心生信赖。

齐伟岭顿时有些错愕。

但他却并未作声回应,只是仍旧垂头添着柴火, 东扯西扯的转移着话题。

宋祁越见状也并不急,手上的动作仍旧不停,倒是顺着他的话聊了起来。

“嗯,安生厨艺造诣确实不错。”

“这个您不用太担心,他说过两天会来看您, 只不过最近事情比较多,并不是不在乎您。”

“我今日做的云吞, 与其他人比确实差了许多, 我自认技不如人。”

……

鱼鳞现下已经处理干净, 他边应和着齐伟岭的问话, 边取出了内脏并洗净内膜,再换上大刀将首尾齐整的斩断,抽出草鱼的腥线后,便在鱼头上打起了既漂亮又不易断的花刀。

待到不过片刻后,整鱼便处理妥当。

他洗净手,转身将鱼头、鱼身与内腔都以盐、葱姜、自调料汁等均匀涂抹,随即装盘静置一刻钟缓缓入味。然后将清洗好的红椒、麻椒、生姜、香葱、大蒜等调味菜品切碎,起锅烧油后尽数煸香,再加入少许的味调和白糖持续翻炒均匀,直到香味四散令人垂涎欲滴之时,立刻出锅将煸好的椒类油碎铺在鱼头表面,旋即放入水已经烧开的大锅中开蒸,待到两刻钟过后便可开盖出锅。

倒出盘中余水,撒上葱花和热油,一道香辣刺激的麻椒鱼头便好了。

宋祁越想了想,旋即又以胡萝卜雕出红花缀于鱼头,黄瓜切片卷出绿叶形状点缀在边,顿时便叫这盘菜看起来滑稽却新意满满。

不错不错,这样看着,确实好像贵了不少——

齐伟岭正熟稔的控制着风箱火候,闻到这令人食欲大开的味道时,那紧紧皱起的老脸顿时便抻开了。

这味属实是正!

“那鱼身你打算做什么?”他添着柴火问道。

宋祁越此时刚好将鱼身切了段,又裹了面糊和打好的鸡蛋液,这才回道:“做道椒香油炸鱼块,给您做下酒菜正好。”

齐伟岭笑:“你个臭小子,昨天一只鸡,今天一条鱼,你这不是要给我做下酒菜,你这是想把老子给吃穷喽!”

宋祁越笑而不语,转身继续忙活着。

待到一刻钟后,椒香油炸鱼块也尽数出锅。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道白灼菜心,以解今日鱼肉的油腻之感。

最后是三道菜上桌,对比前段时间的拮据,属实算是丰盛至极了。

齐伟岭美滋滋的斟了杯酒,思衬片刻后,又给宋祁越也倒了一杯。

“来祁越,咱们师徒俩喝一口。”他举杯,“老头子我已经年老体衰了,恐是不能跟着你再走南闯北了,今后独身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啊。”

宋祁越微顿了一瞬。

窗外此时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阳光虽然不能完全透过桐油窗纸,却能在桌面落下些许的剪影,更是于酒杯中呈现出了鸟儿不断游动的画面。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很快便回过了神,似是理解了师父的话中之意,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旋即双手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烈酒入喉,火辣难忍。

他被呛的脸色发红,但仍旧笑的真诚无比,哑着声音说道:“师父放心,我会将您老在金陵城安顿好后再走的,待到几年后学成归来,定会为您养老送终。”

齐伟岭笑骂:“臭小子!就这张嘴会说……”

师徒二人又对饮了几杯,正待要开始吃鱼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呼唤声。

宋祁越闻之落筷,起身出去查看。

栅栏门前正站着一位农妇,手上不知是拎的什么东西,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局促。

“您是邻居王大娘?”他迎上前问出声。

那妇人忙点头应下,旋即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尴尬的说着:“今儿是我家娃的生辰,刚才就闻到你家传出来的香味,嚷着闹着说要吃鱼吃鱼的,我、我实在没办法……这是我们家手工做的腊肉!味道很正的,你和老齐留着吃,就是能不能给、给……”

王大娘越说脸越羞,声音都几不可闻了。

其实简而言之,就是想用自家的手工腊肉,换点鱼肉给哭闹的娃子吃。

“这个好说,您进来等会,我去分点鱼肉出来!”

宋祁越先将王大娘给的腊肉收好,旋即又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盘子,这才进屋子去给她拨分鱼肉。

此时的齐伟岭正在啃鱼头。

问过事情原委后,他便拿着筷子指向鱼块和满盘子的碎肉,连声说着:“这里都是肉,多分出去点!她家那个娃子平常很乖巧的,见面就甜甜的喊我齐爷爷,多给他吃些不心疼。”

宋祁越无奈摇头轻笑。

片刻后,他拎着一个竹编食盒走出了屋,并含笑将其递给了王大娘。

王大娘自是满心欢喜的,连连同他道过谢后,便忙转身回家去哄娃子了,生怕再晚一会菜就凉了。

踏进屋时,娃还在哭,和他爹争论不休。

“我就要吃鱼!今天你都说了给我炖鱼吃的,骗人骗人呜呜呜……”

“卖鱼的阿公都收摊了,今天这不是炖肉了,比鱼香啊!”

“爹骗人呜,现在这个香味,就是比肉香!”

王大娘走进里屋,看着一老一小狼狈的坐在炕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们爷俩快别吵了,柱子,看娘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她神秘兮兮的将食盒放在炕桌上,见着柱子乖巧的擦干净了眼泪,这才掀开竹编盖子笑道:“是不是你要吃的鱼?”

柱子水汪汪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他忙先凑近食盒狠狠的闻了一下,脸上欣喜不已,正要伸手将鱼肉给端出来的时候,却见里头摆的竟不止一样。

三个小碟子,一份是半段鱼头,一份是油炸鱼块,一份则是白灼菜心。

王大娘当然也瞧见了,抬头看向自家男人,眸中含泪,哽咽说着:“这宋郎和老齐还真是……”

煽情的话也不必多说,夫妻俩寻思着,等改日再准备些腊肉和咸菜给人家送回去,也不算是白吃了这一顿饭。

如此想定后,一家三口便展露笑颜,坐下吃起了午饭。

然这一口鱼肉入嘴,王大娘顿时便愣住了。

这、这鱼肉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即便如今略有凉意了,但仍旧吃不出半点腥味,肉质也是无比嫩滑细腻,抿在舌尖好似直接就能化开似的,尤其是与麻椒的刺激味道一同在口腔散开,鲜香麻辣爽便可尽数的吞入腹中,这滋味真是让人忍不住把舌头都咬掉!

有了椒麻鱼头的前鉴,她自是不敢对那油炸鱼块懈怠半分了。

夹起一块先咬上一口,酥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好似是直接吃了油酥似的,紧着再咬便是极为软嫩醇香的鱼肉,这种虚无缥缈的蛋液香味,与挑动着舌苔的麻辣鲜香相合,外酥里嫩、唇齿留香,美味至极!

单吃这两样鱼肉,她就能下三碗饭!

白灼菜心就更不必说了,清凉爽口又解腻解辣,一碟子完全不够吃的。

这顿午饭,可是把一家三口都吃舒坦了,纷纷仰躺在炕上消化着,脸上均露出了饕足意满的表情。

——

时间转眼过了半月。

今年的厨艺比试已经落定,齐安生作为陛下钦定的榜首,自是毫无疑问的成了新任御厨,享有别人羡慕不已的荣华富贵。

在入宫前,他赶来樊燕巷,提议要把齐伟岭接走。

说陛下体恤御厨,因此专门在宫中提供了住处,御厨尽可携亲眷前往入住,每月还有少许的俸禄,待遇实属不错。

但宋祁越和齐伟岭,却都不同意这件事。

无他,所谓的携亲眷入住,其实就是在掌控御厨罢了,警示其不要有旁的花花心思,认真给陛下准备日常御膳即可,否则亲人在宫中,随时都能拉着他们一起下葬。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生,爹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齐伟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各种事情心中自然都是门清的,便忙开口说道:“但是爹住惯了这小巷子,邻居街坊天天说说话、打打趣,互相再送个吃食……平淡舒心,也挺好的。”

“你尽管去宫中大展拳脚吧,爹就在这樊燕巷里住下,也让你即便往后出宫也能有个落脚的家。”

这对父子本身就不亲近,如此两相议论片刻后,齐安生终是点了点头。

往后齐伟岭便仍旧在这处院子住着,但每月他都会出宫来此待上几天,也好能让二人慢慢打破这些年的隔阂。

如此安排妥当,齐安生便离开了。

看着齐伟岭落寞的身影,宋祁越虽说有些于心不忍,但最终仍是决定暂时离开金陵城。

待到三日后,天清风静时。

他已经将小院内打理的极为妥当,又将这些年攒的银子都留在家里,这才背上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在齐伟岭忧心的神色中转身离开了。

天高水长,此去经年,必将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