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几轮寒潮过去, 眼见着怀城越来越冷,街边树木光秃秃地没了生机,就连医院花园里也都种上塑料花朵。

沈烟站在网格窗前, 伸出一根手指穿过网格小洞, 扒拉着窗框,用力往旁推了推, 想让缝隙大点,能让自己视线更加开阔。

可住在精神心理科,没有哪间病房能开全窗,要是像她一样, 不配合医生治疗,就会被送到封了铁丝网格的病房。

她轻叹了口气, 不再多费力气, 转过身乖乖坐在椅子上, 往后靠着椅背。

顾呈安缓慢推开房门,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动静。

他怀里抱了一大束新鲜玫瑰花,香气扑鼻, 在这样开了暖气的房间, 那味道更是不易散去,但也枯萎的快。

所以, 他每天都会在医院大门口见着抱了大束玫瑰花的何铭,说是替他家谢少把花送给沈烟。

可沈烟不愿见人,只好让他做这个送花使者。

顾呈安垂眸瞧着花,莫名被气笑。

还真成了谢晏这小子的佣人。

他抬眸看去,见沈烟还坐在椅凳上, 转而走去矮柜旁, 拿出隔了一夜的花, 再把鲜花插进花瓶。

沈烟听着身后窸窣的声响,只是微微弯了下唇角,一双含墨般的眼眸被细微阳光照着,泛出明眸。

“在想什么?”

顾呈安把花瓶放在不远处的柜子上,拉过椅子问她。

沈烟淡淡问:“什么时候下雪?”

“天气预报上说就这几天,怀城会下一场大雪。”

他瞧了沈烟,又同她视线一致看向窗户,这个动作他做了很多遍。

可从未瞧清沈烟眼底的东西。

等到乌黑云层移开,一嗖冷风涌入窗缝,沈烟凉得轻嘶了声,动了动身子后,她突然开口:

“事情都忙完了?”

顾呈安愣了下,恍然挑了下侧眉,悠闲道:“差不多,付清卉怕是活不成了。”

远想着,打完第一针后,付清卉可撑到第二针。

也是高估了付清卉的意志力,皮肤开始瘙痒后,也开始出现幻觉,只顾着撕咬抓扯自己手臂,没过几天,就奄奄一息,不成样子。

话毕,顾呈安望向沈烟,尽可能地去看透她细微表情。

可惜,沈烟全程很是平淡,没半点惊喜甚至连解脱感也没有。

顾呈安无奈摇头,开始坐在椅子上愣神。

如今的沈烟,成了真正的木偶。

只不过,没人提着线。

默了许久。

沈烟转而移开目光,抬眸去瞧那柜上摆着的红玫瑰。

她愣愣发问:“我什么时候去意大利?”

“等签证办下来就可以出发了。”顾呈安知道她心底的抗拒,便哄着说:“你放心,意大利环境很好,人不多,你也能自由点。”

听这话,沈烟蓦然出声笑了,她呼吸浅浅:“要是可以,我想躲去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顾呈安眉头一紧,又缓慢松开,他没再继续,反而生硬的错开话题:“去之前,还是不愿意见人吗?”

自从沈暮沉来过之后,沈烟就不愿见人了,连夏枝出院她都是关在病房里,更别提谢晏了。

为了隔断开所有人,沈烟身边的电子产品全都关机,她把自己封闭在这间屋子里,生也是她,去也是她。

倏忽,她问:“谢家怎么样了?”

顾呈安一顿,转而反应过来,她还是惦记着谢晏,哪怕嘴上不提。

他勾了勾唇角:“一团糟。”

说着换了个坐姿,好似要来正经吐槽一番:“谢文江心脏病复发,谢氏集团内部为着谁来坐这个位置,吵翻了天。”

“你也知道,谢文江处处风流,难免冒出几个私生子来和谢晏分家产,可你家谢晏,也真是聪明。”

听顾呈安说你家谢晏,沈烟心尖莫名一颤,压下渐乱的心,她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翻身上床。

顾呈安说着话,全然没注意沈烟已经躺在**了,话语间是对谢晏的赞叹:

“这小子恐怕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着手用最便宜的价钱买下谢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按照占比来说,他可比谢文江这老家伙更能担起大股东的身份。”

“这样的话,整个谢家都会被握在谢晏手上,而你……”

顾呈安摸索着想了想,转过身手肘搭在椅背上,神色颇为惊喜道:“不就成了老板娘。”

沈烟眉眼一抬,那准备拿纸杯的手下意识顿住,半秒后,又不动声色把那纸杯端在手里,默然看向顾呈安。

顾呈安对上那淡然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慌乱,疑惑着问:“怎么了?我说错了?”

沈烟噗嗤笑了一声,笑他的疑问,她淡声道:“他不要谢氏。”

“那他要什么?”

顾呈安来了兴趣,从椅子上起来,又往前走了两步,瞧着热闹。

沈烟明眸转了下,不尽然为着他对谢晏态度的转变,无语叹了口气,她说:“他要让谢文江亲眼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转手他人,而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沈烟的语调很轻,但话语间的内容又很重,让人不寒而栗。

这也难怪。

毕竟谢晏和沈烟是同类人。

顾呈安听着,不免惊叹谢晏那细腻,又狠厉的手段:“他可真厉害。”

让躺在病床的谢文江先是看着公司发生内部争斗,再感叹自己儿子的手段让公司恢复平静。

等谢文江彻底松了口气时,谢晏再将谢氏一并卖出去。

那个时候,对于谢文江这种商人性质的自我利益者,才是真正的打击。

想通这一切后,顾呈安默然摇头笑了笑。

谢晏他……

有胆识有脑子,还专一。

这也难怪,沈烟会对他念念不忘。

他双手揣进白大褂口袋,垂眸笑起,神色中尽是赞扬。

“顾呈安。”沈烟瞧着他,眉头止不住皱起,她冷然发问:“你看上谢晏了吧!”

这一刻,换顾呈安愣住。

他懵了:“啊?”

沈烟坐起来,气不打一处来的盯着他:“又是帮他送花,又是去细查他正在做的事,还整天谢晏长谢晏短的。”

他俩好的,像是连体婴。

她莫名恨了顾呈安一眼,甚至有些抓狂道:“顾呈安,你的爱情就不能离我们两个远一点吗?”

顾呈安顿时被气笑,唬她:“那我跟他接触,是因为谁?”语气泛起委屈:“小烟,你可真会怪罪人。”

沈烟下意识抿唇,哑言:“怪我怪我。”她往后靠枕头,满脸无奈:“怪我让你喜欢我。”

顾呈安啧了声:“知道就好。”

“不过你最近的精神气好多了。”

沈烟仔细瞧他,又解释:“这也难怪,没跟那么多女人搅在一起,黑眼圈都淡了。”

“……”

空气静谧,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氛围。

顾呈安无奈轻笑了声,断开话题:“走了,你自己待着。”

或许,连顾呈安都没发觉,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变了。

见他要走,沈烟立马道:“放我一天假,我想去见他。”

顾呈安向后摆手:“记得回来就行。”

沈烟弯了弯眼睛,他这副洒脱样,还真被同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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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家医院的病房内,谢文江戴着氧气面罩,睡躺在病**一页又一页翻看着文件。

哪怕是病成这样,他还是不放心公司,他为之努力奋斗了一辈子的公司,可不能就这样倒下。

还好自己有个儿子,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好歹他身上流有自己的血。

谢文江合上文件,挥了下手让高助扶他坐起来。

摘掉面罩,几声咳喘声,苍白无力。

他好不容易坐起来,昏浊的视线去找寻谢晏的身影。

谢晏窝在沙发里,还是那副散漫不羁,单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喘声道:“方案可行,但太冒险,倘若反噬,你没能力承担。”

谢晏没抬头,直接呛声:“没能力承担的人是你。”

病入膏肓的一个废人,还想着当霸主,这不搞笑吗?

谢文江被激的心口骤然一疼,拳头抵住心口,难掩疼痛。

“需要我去请医生吗?”高助连忙道。

谢文江摆摆手,继续道:“这谢氏总归是要交到你手上,小心些才能走得长远。”

谢晏收了手机,抬起头懒懒一笑:“给你那些私生子吧,我不需要。”

这些日子,光是找上门来的私生子就不下三个,更别提那些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

“小晏。”

谢文江神色凝重,难掩后悔,坚韧了一辈子的他,头一回在自己儿子面前红了眼眶。

谢晏脸上挂着笑,冷冽的眉眼调着笑意,他挑眉:“怎么了,谢总。”

谢文江略微无奈低下头:“我知道你恨我,可上一辈的恩怨,不该你们这些孩子承担。”

闻声,谢晏突然笑出声:“您这话可真有些好笑。”

他眼眸骤然转冷,带着明朗的阴郁:“小烟身上遭受的罪,你敢说不是她在承担你们的过错吗?”

沈烟是他的底线,不允许任何人触及。

谢文江语噎,实在是受不了谢晏的冷呛,他让高助拿了份文件,放在谢晏面前的茶几上。

他开口解释:“这份是我准备的聘礼,要是她愿意嫁进谢家,这些东西就全是你们的。”

谢晏稍抬了下眉头,勾唇戏谑轻笑:“得了,您就别恶心人了。”

他起身,直视孱弱的谢文江,冷言:“留给你自己看病。”

谢文江气急,一时喘不过气,躬身倒在**,咳嗽不止,大口的血落在白色被单上。

他抬眸想要去找谢晏那双担忧的眼神,可惜,只能看见冷漠的背影。

高助扶着他,耳边是急忙叫喊医生的嗓音,谢文江缓慢合上眼。

这都是他的报应。

出了医院,何铭撑着一把大伞站在车边,见谢晏走来,他举起伞拉开后车门。

谢晏脸色不渝,瞧着窗外。

何铭望向后视镜,转身把平板递出去。

他侧过身,说道:“谢少,攻击酒店内网的人已经找到。”

月湾酒店最近为着要和宋家合作,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而这会儿,还被人攻进了内网企图篡改公司资料,简直是雪上加霜。

谢晏接过平板,没什么语气:“谁?”

何铭一时哽住,然后道:“沈小姐的弟弟,沈誉林。”

谢晏手指一顿,蓦然轻笑。

这家伙,阴魂不散。

何铭没法猜出谢晏心思,便小心问:“需要报警吗?”

“不用。”他掀了掀眼皮,阴沉着一双眼,轻笑着说:“陪他好好玩玩,一输一赢,懂吗?”

何铭点头:“明白。”

就如同那些激进的赌徒,有输有赢,才能给予希望奋起直追。

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车窗降下,谢晏手肘搭在窗框,指尖扣着窗边,莫名泛起的烦躁感压在他身上,他冷然道:“何铭,去酒店。”

“好的。”他点头又问:“那今晚还去医院吗?”

谢晏:“去。”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马上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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