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怀城的冬天又冷又寒,窗外大雨倾盆,本就是下午两点天暗的像黑夜,见不着一点光亮。

客房内,早已隔绝了外面的争吵,剩下的是沈烟微弱呼吸声。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身后脚步声越衤糀来越近,沈烟站在落地窗前,依着灯光从玻璃看向身后的人。

身上的西装外套早已不见踪迹,衣袖被卷到手肘,领带被拉下随意挂在脖子上,嘴角处的伤很是明显,就连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乱了。

漆黑的眼眸没半分动态,看上去颓了好几个度。

谢晏站在沈烟身后,错开视线没敢看她,单手把着椅背撑着身体。

他不知道沈烟听到了多少。

沈烟斜眼看了看窗上印出的影子,莫名觉得好笑。

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装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渣了他。

哦,不对。

就是自己渣了他。

外面的雨声吵得人心烦,树木东倒西歪像世界末日。

沉默半晌。

沈烟突然开口:“人都走了?”

身后的人乖乖嗯了声,算是回答。

事发突然,照片放出来那一刻,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疑惑,惊慌,不可思议,沈谢两家人到最后是满腔愤怒。

谢晏脸上挨了谢文江一巴掌,嘴角的伤却是沈暮沉打的,沈暮沉动手时他没躲,老实站在原地任由对方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巨大的疼痛让他从阴影里回神。

如今这事没能给他带来报复后的快感,心却像缺了一块疼得难受。

穿过人群,他在角落里看见了沈烟,她今天穿了件白色长裙,手腕上戴着花环,很漂亮,像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四目相对,眼神里的冷漠深深刺痛了谢晏的心。

一阵窒息感压在他心上,险些喘不过气。

“有烟吗?”沈烟转过身,语气平淡的问他要烟。

谢晏愣了几秒,而后把烟给她。

沈烟顺手接过,手指夹了根烟,打火点烟,烟雾散开,在雾中她把烟盒合上连带着打火机丢到桌上。

她穿着白色长裙手里拿烟的样子,平白添了层媚意。

左手环腰抱着自己腰身,右手肘放在左手背上,一下又一下迷失在尼古丁里。

身后是无尽暗夜,和她脸上的光亮形成反差。

谢晏眯了眯眼,点烟吸烟的动作,像个老手。

他明明记得沈烟不会抽烟。

“用不着奇怪,我以前就会抽了。”沈烟神色平静,食指点了下烟,烟蒂顺势落下:“在很早以前。”

谢晏咬牙,语气里带了些委屈:“你又骗我?”

沈烟回的坦**:“是,我又骗你。”

在知道谢晏是付清卉儿子,知道他要来怀城二中读书的时候,她拙劣的演技就已经用在谢晏身上了。

可她没想到玩儿手段的后果,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火星燃到尽头,她丢了烟,白色高跟鞋没一丝犹豫直接踩灭。

沈烟掀了掀眼皮,双手环着手臂,声音低低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晏喉结滚动,哑声道:“不久前。”

沈烟不死心,继续问:“是求婚前还是求婚后。”

谢晏垂下眼眸,没回答。

须臾,沈烟咧开嘴角笑,清晰的眼眸忽然染上一层水雾。

原来,是求婚前。

这场订婚宴,不过是他的报复。

而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能激化沈谢两家矛盾的踏脚石。

她落寞转身,步履沉重,颤微微拉开门走出去。

谢晏心一紧,连忙跟了上去。

沈烟是跑着下楼的,这时候的大厅早已没了人,空落落的压根看不出在这儿十多分前正在举行热闹的订婚礼。

白色长桌上,大片红玫瑰绚烂绽放,高耸的酒杯塔陡然出现在眼前,彩虹色的马卡龙是沈烟最爱。

她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很甜,甜的有些发腻。

果然,甜的东西吃多了,只能用苦来调和。

谢晏跑来,伸出手去拉她:“小烟,我们谈谈。”

双手撑着长桌的小姑娘,冷冷看了谢晏一眼,随后当着他的面把酒杯塔一股脑全扫到地上。

“轰”地一声,酒杯塔骤然倒塌,红酒淋了沈烟一身,地上满是红酒和玻璃碎片。

此时的沈烟像是游戏人间的孤魂,右手紧紧抓着块碎片,鲜红的血和红酒融为一体,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忽然一股巨大力量,把她拉了出来。

谢晏眉眼深沉,死命抓住沈烟肩膀,怒吼:“你他妈发什么疯!!!就这么想死?”

想死。

是了,刚才她是真的想。

沈烟抬起头,脸上沾了些红酒晕染开了她白皙的脸庞,和着眼泪滑了下来。

谢晏心尖一颤,疼得发紧,他从未见过沈烟这副落寞样,明媚的眼眸没了温度。

“谢晏,当初接近你是我不对。”沈烟声音低低的,一改往日亲热:“我承认,我是故意的,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错。”

沈烟说的坦**,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

谢晏瞧着,莫名心慌,缓缓放下手。

沈烟是故意的,他也是故意的。

做错事的,本就不是他们俩。

他默然出声,说的无情:“沈烟,咱们这关系怕是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他摇头无奈笑笑,整个人略显落寞。

“咱俩彻底完了。”

话毕,无人瞧见他渐红的眼睛。

沈烟手上一用力,任由玻璃扎进手掌,脸上挂着泪:“也是,毕竟隔了两条人命。”

两个已经死了的人,却依旧祸害下一辈。

长辈们的错事却要让小辈们来还,这个世界真是糟透了。

“你和那女人搞在一起的时候想过你儿子吗?现在还让我娶这个**。妇的女儿,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沈烟回来....”

“柳竹音上了你的床,逼死我妈,我谢晏做不到和她女儿过一辈子。”

“没关系的,沈烟,会好起来的。”

“咱俩彻底完了。”

“不是你的错,不是,回来,沈烟.....”

混沌中,两种声音在她耳边不断穿插,两股力量撕扯着她身体。

疼痛,崩溃,懊恼,惊慌,恐惧。

手臂上的刺疼让她猛地睁开眼睛。

沈烟双目忽的睁得老大,神色惊恐地大口喘气。

“醒了?”

耳边响起声音,她瞧了过去,是傅祁年。

傅祁年坐在床边椅子上,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说道:“现在还不能喝水,等会儿用棉签蘸点水给你润润唇,都起皮了。”

沈烟侧目盯着自己扎了针的手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做完手术了。

太久没喝水,以至于她说话的时候喉咙又烧又干,她问:“几点?”

傅祁年回答:“快中午了。”

原本阑尾炎手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可沈烟睡的太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好在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也就让她睡了。

沈烟没说话,只一个劲地咽口水,想让自己好受些。

病房内没了声,傅祁年左右瞧了瞧,就他和沈烟两个人实属有些尴尬。

虽说他和沈烟认识,也玩得挺好,但在之前他和谢晏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而沈烟是和他兄弟有着剪不断关系的女孩儿。

想着沈烟睡着时说的话,傅祁年就不得不为谢晏做些事了。

他脸上挂着笑,调侃着问:“顾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沈烟没想他会问这个,有些诧异。

傅祁年挑眉:“有件事,我还比较好奇。”

沈烟茫然看向他。

他说:“在你心里是顾医生重要还是谢晏重要?”

沈烟脸色一变,没吭声,抬眼直视傅祁年眼睛。

这种莫名的压迫感和谢晏动怒时一摸一样,傅祁年长嘶了声移开眼睛。

妈的,这俩也太像了。

傅祁年把头转向另一边,瞧着墙上挂钟,心里数着秒数,嘴上却说:“你睡着的时候,叫了谢晏的名字又叫了顾医生的名字,数了下,两个人的名字是相同的次数。”

两年前是谢晏,两年后是顾呈安。

谢晏啊谢晏,你小子多半没戏。

他们这群人里,要说铁石心肠,还得是沈烟。

傅祁年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谢晏有些可怜。

现在沈烟还没正式开始,要是开始了,还不知道谢晏要被怎么玩弄。

“怎么着?”傅祁年转过头,饶有意味地看着沈烟问:“是俩个都吊着,还是二选一?”

谢晏单手提着东西,右手握着门把手,沉默听着病房里的对话。

沈烟顿了顿,哑声说:“问我之前,你应该去问谢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傅祁年皱了下眉,实在是无话可说。

连他这个做兄弟的,都猜不出谢晏到底要做什么。

沈烟单手撑着床坐起来,傅祁年见样起身给她后背垫了个枕头。

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扯到伤口,沈烟疼的小声长吸了口气,左手虚晃的放在伤口上,乖乖靠着枕头坐好。

稍缓了会儿,她才开口:“两年前我就说过,要是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绝对玩儿死他。”

“.......”

傅祁年身子一僵,他敢肯定沈烟是认真的。

房门外的谢晏,心脏抽疼,摸着左边锁骨下的伤疤。

嘴角略微勾起一抹笑。

真的,好疼。

沈烟的右手早已没了知觉,玻璃直直扎进谢晏左边锁骨下方,鲜血染红了白色衬衣。

谢晏没推开她,任由沈烟发泄。

沈烟踮起脚,就跟往常一样,贴上他耳朵说话。

“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

谢晏拧眉,额头冒出汗水,双手紧握拳咬牙死撑,等着她说。

只听到沈烟用那娇媚的嗓音说着狠话。

“绝对玩儿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