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步一步,他们背道而驰的脚步,声声回**在这冰冷的冬夜。

丑时及至。

棕红的骏马立于官道正中直视着前方。

一袭杏白衣裳被风吹得凌乱,裙袂翩翩,朝云仰脖望着天上那尊冷月。

良久良久,任由风灌入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冷意使得她浑身泛凉。

眼前一片眩晕袭来。

砰地一声,少女似一只凋零落叶般,跌倒在灰色的地面上。

衣裙纷纷,宛若一朵盛开的水仙,悄然沉睡。

官道外,一列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士正缓缓走来,为首的兵将朝前定睛一看,霎时眼瞳一震,旋即吩咐手下上前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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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屋外正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的声音从房檐垂下地面。

缕缕青烟萦绕满屋,蹿入珠帘帐幔,缓缓地流入人的鼻息间。

耳边似有嘈杂声响不断涌入,朝云莹润明艳的一张脸上眉间紧皱,浓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蝶翼一般。

一场浅梦散去,朝云悠悠转醒,眼瞳渐渐清明起来。

“郡主醒了!”

是冬泱的声音在一旁放大

朝云轻哼一声,转头看去,只见层层帘笼之外,站着一应人。

父亲、母亲,还有舅母和两个弟弟。

全都来了。

心中涌起一股方才平息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强制自己压下那股酸涩。

秦国公撩开帘笼,在女儿床畔的凳子上坐下,他已年过四十,原本保养得极佳的一张脸上,此刻写满了愁容。

他定定地看向女儿,缓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朝云的手。

“绾绾,可有什么不舒服,阿爹派人来给你瞧瞧。”

朝云摇了摇头,垂下泛红的眼帘,嗓子一阵痛涩,她哑声问:

“阿爹,他怎么样了?”

满室静默一霎,一旁的雍王妃眸子微嗔,而后又皱眉缓声道:

“绾绾,咱们大燕好男儿多得是,咱们不想他了哈。”

只见朝云抬眼看向雍王妃,那双水凌凌的眸子坚定着,一字一顿道:

“周焰答应过我的,他要与我并肩而行。”

此话激得雍王妃一阵气塞,她本就性子火爆,此刻直接回道:

“他这算哪门子的并肩而行!他将你丢在此处,只身去将那陆临的头颅都割下了!我早就知晓他为人凶恶,却不知这般凶恶,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中,为何要在你们成亲之前,跑去杀朝廷命官!”

“绾绾,舅母不是说你,但你瞧瞧你此刻这般样子,你再看看你的父亲母亲,你父亲昨儿守了你一夜!”

朝云噎住,心口不断地刺痛翻涌。

握着她手的那只宽大手掌紧紧将她收拢,朝云回眸看向秦国公,她呜咽一声,猛地抱住父亲的背,将头埋入父亲的肩膀处,不住地抽噎。

“阿爹……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嗓子也开始发烫。

秦国公垂下眼,将女儿瘦弱的肩头抱住,眼瞳一顿,而后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极了儿时,他也曾这般将女儿哄睡。

“阿爹知道我们绾绾最重情意,绾绾放心……阿爹会去想办法问问姓周那混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的。”

“好了,绾绾不哭,阿爹与你母亲、弟弟都在。”

说完,君玡也上前一步,半蹲在朝云床前,握住她另一只手,眼底满是坚毅道:

“阿姐,还有君玡。”

朝云在父亲肩头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看向他,蓦地弯了眼角,抽出手戳了下他的脸。

君玡见她笑了,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赶忙做了个鬼脸。

珠帘后,秦夫人眼眸微黯,她抬眼时与雍王妃对视一眼,随后便一道出了房门。

屋外雨声碎碎。

地面一片湿润,秦夫人站在廊下,身后一道脚步声紧紧随来。

她轻叹一声,手中攥着一串佛珠,似有惆怅地开口:

“周焰此次,恐难再出来了。”

雍王妃站在她身侧,望着眼前连绵的雨帘,轻声道:

“阿杳可要为绾绾解了这婚约?”

“绾绾不会同意的,除非……周焰先放手。”她的女儿,她最为了解不过了。

“可……太后那边又该怎么办?”雍王妃转眸看她。

“我就是没太明白,她之前并未说过要动周焰的,一会儿我派人去宫中递信再问问她吧。”秦夫人眼中划过一丝疑色。

雍王妃也点头,她回身看了眼屋内,复而问:“国公爷知晓此事吗?”

“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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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朝云醒后,用了半碗清粥,随后便又躺下了。

秦国公心中念着女儿心结,离开暮云轩后,便派人备了马车,预去京兆尹问问此案详情,再做筹谋。

屋内众人散去,床幔之后,帘子微动。

被衾里的人掀开眼眸,朝云心中一直在思索着昨夜之事。

千丝万缕拧作一团乱线之时,突地,她想起一人,而后缓缓起身看向一旁守着她的春莺。

“郡主?”春莺被她陡然一盯,有些怔然。

朝云看向她,哑声开口:“春莺,给我倒杯水。”

春莺福身应是,而后将一盏温水斟好递来,朝云接过轻啜了一口后,嗓子润了润,复又开口道:

“春莺,一会我写一封信,你帮我送至干王府中,万不可让旁人知晓,有一条小路……”

吩咐完后,朝云掀开被衾起身,随意搭了一件袍子,便走至外屋的书案前坐下,研磨提笔,速速写下一封书信,而后待笔墨晾干,才将信纸折下封起,递给春莺。

这厢掐着时辰,春莺从房中退下,回了自己的寝居换上蓑衣,才按照朝云的指示,离开府邸,沿着那条小路避开了官道耳目,一路行至干王府邸。

雨势渐大,不绝地下。春莺站在巷口望向紧闭的府门。

她踟蹰一番后,看着手中这封信。

今日,她定是要提郡主将信送出的。

这般想着,她一咬牙,便提步走入雨中,行至那府门前,开始拍打着大门。

一阵叩门响动,大门里头的人皱着眉,将门闩打开,看向外头一袭蓑衣的女子。

“姑娘找谁?”府丁不悦道。

春莺一脸急色地攥着信,答:“劳烦通报一下,我是秦国公府的丫鬟,我寻王爷有要紧之事!”

府丁瞥她一眼,而后转身预去通传,却迎面遇上了管家。

管家斜乜了一眼门外之人,问府丁:“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门外那个她说,她找王爷有事,又说是秦国公府家的丫鬟。”府丁唯唯诺诺地答。

“国公府?”管家闻言一顿,再度觑了眼春莺,心中想起王爷昨儿吩咐的话,旋即将府丁推了过去,冷冷道:“让她回去,不准再来了,就说我们王爷忙得很,没空和她掰扯。”

这般嘱咐完,府丁哪里还敢违背命令,只犹豫了一瞬,便回头朝春莺重复管家的话。

一番拒绝后,大门再度被人关上。

春莺奋力地想要挤入门内,却被两个府丁猛地朝后一推。

她的力量微弱,只得被人甩出门外。

訇然一声,大门被关拢。

女子跌坐在地面上,愣愣地看着大门,她咬了咬唇,攥紧袖中书信,一时愁意与愧意漫上心头。

愁云满脑之时,春莺转身走入雨中。

迎面一个男子猝然与她相撞,春莺恍惚之际,那男子满脸冷然地将她双手挟住,而后提拉着上了巷尾一处宽大华丽的马车处。

深色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拉开。

雨水朦胧中,春莺看见里头那人一张清秀儒雅的脸,眸中含着清浅笑意与她对视。

二皇子淡然一笑,瞥了眼手下道:

“你怎么能对一个小娘子这般粗鲁呢,松开她。”

手下旋即放开,春莺颤颤巍巍地看着二皇子,又听那男人开口继续道:

“你叫春莺,是长明郡主的贴身婢女是吧。”

春莺不答,二皇子倒也不怒,上下打量她一眼后,又笑了笑道:“袖中的东西交给我,我来帮她可好?”

听至此,春莺心中警惕极强地想要朝后撤,二皇子不紧不慢地睇给手下一眼,手下会意,直接抓起春莺的双手,将书信取出,递给了二皇子。

二皇子接过书信,轻笑一声:“你倒是忠心啊,这般大的雨,也不见淋湿半分。”

说着,他慢悠悠地将信封拆开,信纸取出,眼瞳轻轻掠过那黑色的字迹。

原本平和的眼瞳,渐渐沉了下来,二皇子唇边勾起冷笑,攥紧了信纸捏成一团,手指一扬,将信放置雨中,任由它打湿不断。

“不说话是吧,春莺,我对你可没什么耐心。”二皇子眼眸微眯,里头盛出一星危险,他刚要抬手示意手下,忽而脑中又想起什么,呼出一口气,皱眉冷声道:“算了,孤留着你还有点用处,免得她又说孤的不是。”

“你回去吧,别忘了告诉她,你遇见孤了。”语音稍顿,二皇子恶劣地笑起来:“还有,告诉她,孤现在就替她去牢中看望一下我们的周大人。”

他的声音将后半句话咬地极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春莺,仿佛是在盯着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这是上位者的权利与殊荣。

作者有话说:

虐章不多放心看,后面你们会爱上周狗坐牢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