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铜鸟在天空起舞, 动作整齐划一,队伍排列也像是经过严密计算,如网罩顶。它们展着翅膀左右晃**, 时不时还转一圈,姿态奇诡, 就像神婆手中摇铃。

宁虞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气突然加重了, 草木腥恍若被浇灌喂养,一下子从地里拔了出来。

霍惊澜抱着双手眯起眼,说道:“商羊屈足, 群起而舞,天将大雨也……有点意思。”

铜鸟分明是鸾鸟,却学商羊屈一足而舞,它们是在求雨, 阵盘提示中说记得规避风雨, 入阵者如何算出局,被雨淋身吗?

不论如何,将至的风雨绝不会寻常。

众人连忙寻找避雨之处, 铜鸟却追在头顶,跟着人移动, 就像甩不掉的阴云, 所有人只得四散分开,没想到铜鸟也分成小队, 继续分头逐人。

霍惊澜说之前找鸟的时候在山腰上发现一个山洞, 二人领着鸱金宗众弟子在崎岖山路间疾行而上。

“我们原本打算分头寻找青铜鸾鸟, 突然听见铃声, 那声响极细微, 险些错过了, 仔细搜寻后发现有鸟雀与一只铜鸟并枝而立,想来是枝头颤动时引得铜铃出声。”鸱金宗一名弟子解释道。

宁虞却觉得不对劲,若是按照常理,该由入阵者捕鸟,铜鸟不过是无神无智的猎物,又怎么会提前埋伏于同一片山林之中,眼下的局面完全倒置,更像是铜鸟主动设局,诱捕入阵者。

那只铜鸟被人发现,怕也是故意的。

霍惊澜问道:“那鸟有何古怪?”

宁虞道:“那铜鸟不是实物,捉不住。”

话语间已经靠近山洞所在,山洞前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平地,平地外围却都是嶙峋的山岩,几人要攀着山岩而上才能到达洞口的平坦处。

霍惊澜左手攀住前面一块高至胸口的岩石上,小臂一绷,身体斜飞而起,而后稳稳落脚,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在衣角上搓了搓,这才把手递给宁虞:“若铜鸟是虚像,阵盘就成了死局,无人可胜,这不可能,应当是另有破局的方法,只是我们没发现。”

宁虞挑眉,在他手背上一拍,相当不客气地将他手打飞,撑在石面上,利落翻了上去,鸱金宗弟子也学二人的样子,纷纷攀上去。

众人有序走进山洞,最后一名弟子后脚跟刚迈进来,山洞外就传来雨打林叶的声音,闻声而转头的人纷纷愣住了,实在是因为山洞外的场景脱离认知常理。

那雨,竟然是倒飞!

从泥土之中缓慢钻出,上升时速度越来越快,在低处还是滴滴分明,到了高处就连缀成线。

霍惊澜朝外跨一步,想伸手去碰那雨水,却被宁虞捉住手腕,宁虞皱着眉道:“还是别碰的好。”

除了从地面涌入天空这一点反常以外,这雨水看上去其实十分普通。

霍惊澜本来就是个不安分的,即使被宁虞警告,还是想伸手去碰碰看,他用余光打量宁虞,后者正观察雨水的走向,霍惊澜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准备去捞一把雨。

“霍师兄!”一个鸱金宗弟子从山洞里边跑了出来。

同时啪的一声脆响。

霍惊澜痛得猛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手背都要被宁虞打青了,虽然他皮肤黑,可能青了也不怎么明显。

宁虞冷笑一声:“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霍惊澜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我撅个屁股你都知道我放的屁是臭的还是香的……”

“霍师兄?”跑出来那名弟子在一众焦黄或是黝黑的鸱金宗汉子里算是清秀的,清秀师弟迷茫地看着自家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霍师兄抱头鼠窜。

认识宁虞的弟子都见怪不怪,霍师兄被宁师兄打又不是一天两天。

清秀弟子又喊了他好几声。

霍惊澜错手架住宁虞砍过来的手刀,偏过头道:“给我叫魂儿呢?”

清秀师弟抬手一指黑黢黢的山洞里侧:“我刚听里面有动静,就去看了一眼,最里面好像被人堵上了……”

鸱金宗之前路过这里,并没有进来细瞧,这会儿都跟着那弟子往深处走,才发现山洞外宽内窄,走了十几步后,岩壁几乎紧挨着头顶,高个子的霍惊澜不得不弓着腰。

里头昏暗无光,有弟子指尖撮出灵火充当照明。

堵着山洞的是一堵树枝交错缠绕成的墙,枝条还在缓慢地伸展,就像长蛇游动,众人靠近时,树枝陡然加快了游动的速度,枝杈偾张凸起,随时都能抽打到人脸上。

树枝摩擦发出的簌簌声响就像低沉喑哑的警告。

霍惊澜这次没有贸然伸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刀柄古朴,并无雕琢,刀身全黑,及至刀刃处泛出暗红,引饱血之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邪性。

凡是刀修,皆求一把鸱金宗锻的刀,只因其锻刀的工艺天底下无人出其右。

邪刀将将逼近一寸,粗壮枝条呼啸着疯抽而来,恍若毒蛇张开獠牙,霍惊澜反应奇快,手腕一斜避开袭击,刀在他指尖转了半圈,刀尖朝下刺了过去。

他曾用这把刀枭首无数妖邪,刀上煞气重到凝血,道行不足的妖只要远远闻见这股子腥气,就会连滚带爬地跑了,但是这树枝不仅不退避,反而绞住了刀身,一张一弛竟是在吞咽。

邪刀发出嘶叫,刀身变得滚烫无比,冒出白烟,险些连他也握不住。

这些树枝竟然温度奇高。

宁虞见状不对,当即挥剑斩去,白光一闪,树枝转瞬消退,缩回了墙上,霍惊澜抽回手,纵使他皮糙肉厚,掌心也被烫出好几个泡,刀柄差点和皮肉粘到一处。

鸱金宗的人三天两头斗殴,随身携带各种伤药,当即有弟子摸出治烫伤的灵药来给霍惊澜包扎。

霍惊澜分析道:“不怕邪刀,要么就是穷凶极恶的鬼怪,要么就是道行极高的妖……”

他本想说「妖魔」,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墙上岔出一根细细的枝条,顶端颤巍巍托举一个纯白娇小的花苞,递到了宁虞面前。

霍惊澜:……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烫得一塌糊涂的掌心,偏过头又看一眼那个花苞,花苞旋开,是一朵洁白小花,讨喜可爱,朝前耸了耸,像是让宁虞去拿。

搞什么,这年头妖魔也看脸了是吧?是不是瞧不起他啊!

周围的弟子都是一脸惊奇地看着那朵花,果然还是他们师兄太讨嫌了吧,可能这树枝本来没有什么恶意,是他先对着人家拔刀子。

宁虞看见那朵白色的十六京,当即睁大眼睛,愣了愣。

树枝见宁虞不接花,以为是他不喜欢,于是催着那花开的更灿烂些,结果一不小心催过头,花盛之后又是花谢,纤长的花瓣软绵绵地落到了地上。

细枝条无措地在地上勾了两下,但是白花零落,已经救不回来,它顿了顿,看上去有些蔫头蔫脑地缩了回去。

下一瞬,白花开满了每一条枝杈,枝墙变成花墙,皎洁的颜色似乎要将月光接引进这处幽暗之中。

枝条朝着宁虞缓慢伸张,拥抱的姿势笼向他。

霍惊澜连忙伸手去抓宁虞,那些枝条恶狠狠抽打下来,他不得不收手,宁虞转头看向他,解释道:“不用担心,里面是我道侣。”

霍惊澜:?

霍惊澜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是自己人为什么不早说!

鸱金宗弟子同情地看了一眼霍师兄被缠起来的粽子手,不约而同地想到,宁师兄道侣……嗯,怎么说呢,看来性格还挺辣的……

宁虞朝前一步,身形完全被花枝笼住,他每每往前一步,就有树枝收缩,为他让开道。

之前他们经过的只是山洞的甬道,花墙恰堵在甬道尽头,里面别有洞天,相当开阔,山洞顶端有一拳头大的罅隙,漏下一线光,在中央扩大成可容一人的圆斑。

那人却远远避光,坐在昏暗角落,从他身后冒出来的树枝几乎将整个洞穴变成牢笼,京半月难得坐姿不端正,一腿支着一腿放着,右手两指穿过左手腕上的珠串,既像是要捻着转动,又像是要扯断,他垂首之姿宛如入睡,又如神像低眉。

宁虞走过去,蹲身在他面前,看见对方面上和露出来脖颈上的肌肤都发红,扑鼻的莲香如潮水涨落,一下一下涌向他,似乎要将他拉扯向对面那人。

阵盘能压制修士的修为,自然也会限制妖的修为,而修为一旦受限,猖獗的就是京半月体内被苦苦压制的火毒。

宁虞伸出手想用手背去碰一碰对方的额头,下一刻手却被压着紧紧贴在了京半月侧颊,灼人的温度令他手一颤,却没挪开。

京半月左腕上的佛珠往常都是冰凉的,这会儿被他的体温浸得温热,他手压得用力,佛珠硌得宁虞有些疼。

京半月睁开眼,瞳里带着暗沉的红色,这一刻,他像是真正会杀人饮血的妖。

宁虞压在他脸上的手却顺势捏了捏对方脸颊,说道:“松松手,我替你放血……”

京半月没有松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动作相当迟缓地逼近宁虞,指腹悬空在他眉上,并未触及,顺着他眉形虚虚走过,而后手掌侧滑,蹭过他耳尖,压实在后颈。

宁虞被捏住后脖子的时候,几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了出来,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身体紧绷。

但是被对方拉近的时候,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仅仅是望着那双如渊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允许对方的行径。

靠近,是被默许的。

宁虞膝盖轻点到地面,另一手不得不压在对方肩上,手指微微蜷缩,将黑衣揪出褶皱。

妖,都是这样惑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