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戏说当年事

除夕夜,江千夜被夏桑城中的的鞭炮声和门外两人的对话吵醒。侧耳倾听,把梁奚亭和莫远歌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知道躺在**那人姓甚名谁吗?你可知他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梁奚亭愤怒的声音像一把刀刺疼了江千夜。

“我不能待在这里了,”江千夜挣扎着掀开被褥起身,“他说得对……我应该离他远一些……”

慌乱中,他也不知穿的是谁的靴子,胡乱从床头抓起一件衣衫披上,悄悄推开后门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刺骨的寒风吹来,江千夜连忙裹紧身上的衣物,他这才发现自己拿的竟然是莫远歌的大氅。不管了,御寒要紧。他把自己裹进大氅里,帽子遮得严实,一瘸一拐朝着北方走去。

世人举家团圆欢声笑语,梁奚亭冒雪负气出走,莫远歌在冰冷的室外跪了半夜,江千夜顶着寒风仓皇逃离。

他伤上加伤,一瘸一拐不到一里便再也走不动。回首望,破屋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莫远歌身上有伤,应当不会这么快寻过来,他转头钻进路边一个稻草堆。

扒开被雪濡湿的稻草,江千夜把自己团成一团窝进去,再用草盖住自己的身体。这样保暖,也可暂时藏身。

听着远处的鞭炮声,身上又冷又痛,江千夜自嘲一笑:原以为早没了心肺,如今只是听了点闲言碎语,便放弃对自己最有利的人。江千夜啊江千夜,难道忘了当初想方设法接近他讨他怜惜,只是想让他庇护自己吗?何时考虑他的安危了?

江千夜很难受,第一次杀人都没这么难受。他倚在草堆里,脸颊紧贴着帽檐,鼻中嗅到些微香味,是莫远歌身上的味道,是雪狼山重伤之际闻的最多的味道。闻到这味,他开始想念那人温暖的怀抱,想念他的一颦一笑。

“跑什么呢?美人又香又暖,我该好好享受才是。至于会给他带来什么灾难,跟我有什么关系?真是没出息!”江千夜闭着眼,鼻头发酸。

骂归骂,江千夜却没再回莫远歌身边。他在草垛里躲到第二日晚间,肚子饿得难受,趁着夜色钻出草垛,凭天上的星宿辨别方向,往北而去。

大年初八,韦庄城开市了。韦庄城乃云章楼地盘,此地甚为清平,百姓虽不富足,却无盗匪流寇之患。

城北阳春楼里坐满了人,待说书先生开讲。北梁官民对北梁宫廷秘闻讳莫如深,云章楼却不以为意,并不禁止大家谈论。自从说书先生在阳春楼开讲以来,楼里生意好了许多,许多人慕名而来。

江千夜换了一身清爽的蓝衫,依旧作书生打扮,头戴斗笠,斗笠四周有黑纱罩着,看不清面容。

现在的身形是他用缩骨功刻意变矮,易容成十五六岁的少年书生模样,身边囊箧里藏着莫远歌的大氅和一些易容之物。

前两日,确认无人跟踪后,他又绕了一大圈,在山里挖出了杀花知微前埋藏的金条,给自己置办了新衣物,把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丢了,却独独没有丢莫远歌那件大氅。

江千夜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摆了几碟糕点,一壶清茶。他微微低头,思考这段时间的得失,不时下意识地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啪!”一声醒木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茫然抬头。耳边传来“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抬头吴越楚,再看梁唐晋汉周。各位看官,今天咱们说一段《文孝出嫁》。”紧接着便是众人拍手叫好声,却是茶楼中的说书人挑了个朝中秘闻来讲。

“好叫各位看官知道,咱北梁百年来一直积贫积弱,饱受邻国欺压。话说建安二年,武帝初登宝殿,北梁便迎来一场危机:东周要武帝把文孝公主嫁去和亲,否则便要起兵犯我边境。文孝公主乃武帝一母同胞的亲姐,武帝自是万般不舍。

却说这文孝公主,虽是女儿身,但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为了北梁数年安稳,自愿出嫁东周。但武帝不愿用如此屈辱的方式求一时安稳,自封于文治殿内,苦思对策,奈何国贫兵弱,无计可施。文孝公主便在文治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苦苦哀求。

第四日,也是东周要求期限的最后一日,当太阳照向文治殿时,殿门终于开启。文孝公主看到的是面容枯槁,一头白发的梁武帝,蹒跚向她走来。

文孝公主大惊失色,这还是她心中那个初登大宝,意气风发,一心励精图治的幼弟吗?

文孝公主努力起身,奔向那道蹒跚的身影,奈何久跪,双腿酸麻。刚起身又摔倒在地,手脚并用的爬向那道身影。梁武帝看到冲向自己的皇姐,眼里终于有了些许光彩,不再茫然,跌跌撞撞朝文孝公主跑去。

两人相拥而泣,武帝嘶哑着嗓子道:‘是弟弟无用,累得皇姐受如此屈辱!’说罢埋头痛哭。文孝公主眼中满是怜惜,仿佛眼前还是那个在外面挨了揍,回来找姐姐撑腰的小男孩,强忍泪水道:‘景明,这是皇家儿女的责任,你要为这天下扛起来,以后阿姐就不能陪着你了。’说完,又伸手擦去眼泪,努力挤出笑容,‘以后阿姐还会回来看你的。’

梁武帝愣愣的看着文孝公主带着泪水的笑颜,在朝阳下如此灿烂。殊不知,这朝阳般绚烂的笑容,是皇朝的新生,还是公主生命最后的绽放!

文孝公主出嫁那日,京城百姓自发去送她,满心欢喜这有之,这一去又是数年安稳日子;满脸屈辱这有之,恨不能杀贼于国门之外。永宁门外,文孝公主撩开车窗帘,最后一眼看向京城,并未看到她最放不下的那人。武帝此时正独自坐在文治殿牌匾之下,望着那励精图治四个大字。

文孝公主嫁去东周不到一月,便传来噩耗:公主薨然而逝。北梁举国哀悼。痛失胞姐,武帝自然不甘。要知道,北梁以武立国,文孝公主更是咱北梁圣城——天阙城的大弟子,乃堂堂开脉境的高手,又怎会突然薨逝?武帝暗中派人去东周查文孝公主死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梁武帝气得吐血不止!原来,文孝公主成婚当晚就被她夫婿阴山王废去一身武功,活生生虐死。

此后不久,宫里便传出文治殿改名为武治殿。须知北梁以武立国,太祖深知文治武功方是长久之道,是以让后世努力在文治上下功夫。武帝此举往大了说可说是大逆不道,但也足见武帝有多愤怒。”

看客群情激愤,一个麻脸汉子喊道:“东周狗欺人太甚!”

“狗日的阴山王!”

“可怜文孝公主死得太惨了。”

“后来呢~后来呢~武帝怎么做的?”

说书人一拍醒木:“骂得好!后续之事且听我细细道来。武帝痛定思痛,决定开启天阙密卷。各位可知这天阙密卷为何物?”

众人摇头。

听到此处,江千夜抬头看向说书人,微微坐直了身子。

“话说这天阙密卷,可大有来头。”说书人道,“各位看官可有人知道咱们北梁是如何立国的?”

麻脸汉子喊道:“我知道!咱们北梁的太祖皇帝当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路横扫敌人,建立了北梁。”

说书人拍了醒木:“对了,这位看官说得好。但太祖皇帝凭什么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凭的就是天阙密卷。武帝要给文孝公主复仇,便学太祖开启天阙密卷,成了攻无不克的战神,带领北梁将士南征北战整整十年,才有如今北梁的宽疆阔土。”

麻脸汉子嘀咕道:“地方大有鸟用?还不是穷得叮当响。”

众人不语,民间对这位梁武帝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战神,有人认为他是穷兵黩武的暴君。

说书人一拍醒木:“各位看官,武帝的功过是非不由我辈评说,后世自有定论。今天我们单来说这天阙密卷。十多年前,咱们北梁不止有危柱山、烂柯门、云章楼、妙染坊四大门派,还有一个门派被称为皇家圣城,它便是天阙城。”

“从太祖皇帝开始,天阙城便替皇家看守天阙密卷,他既是江湖门派之首,又是天阙密卷的守护者,可谓风光无限。却在一夜之间覆灭,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说书人道。

“天阙城是怎么覆灭的呢?”麻脸汉子问道。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说书人道,“天阙城覆灭正是因为那天阙密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派胡言!”楼上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公子朗声道。他约莫三十出头,身着飘逸白纱衣,生得眉清目秀俊朗非凡。

他笑盈盈地看着楼下众人,轻盈地落座窗台之上,右足轻抬,白靴踏着窗棂,轻摇手中玉骨扇:“天阙城覆灭,是因为城主骗了百名童子秘密练邪功,苦主告到皇上那里去,皇上才下旨剿灭天阙城。这事北梁人尽皆知,你这穷酸在这里胡说什么?”

麻脸汉子听得正起劲,冲着楼上的扫兴之人吼道:“你这厮要听便听,不听滚蛋,你以为这是在你家?”

“有趣有趣,这位小哥你还真说对了,这还真他家。”一个手拿短笛的青衫公子从厅外缓缓走进来,正是危柱山掌门人梁奚亭。他微微一笑:“这位爷可是云章公子,整个韦庄城都是他家的,他什么不能说?”

此话一出,麻脸汉子立即瑟缩着坐下去,低头不吭声。说书人遥遥对风无忧行礼,风无忧摆摆手,纵身一跃,轻飘飘飞下楼,一身轻薄的纱衣飘然欲仙,端的是风度翩翩,英姿飒爽,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梁兄。”风无忧轻甩折扇,对梁奚亭微一拱手,“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兴致来韦庄城?”

梁奚亭瞥了一眼远处角落里的江千夜,对风无忧抱拳回礼:“闲来无事,听二师兄说韦庄城阳春楼书说得好,便来一饱耳福。”

风无忧凤眸轻眨,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那是在下扰了梁兄雅兴了。来,楼上雅间请,在下叫两个小菜给梁兄赔罪。”

梁奚亭微微一笑:“不必了,在下无福消受,随便听听即可,不敢劳烦风兄。”

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着。角落里,江千夜戴好斗笠背上囊箧,一闪身从后门走了。梁奚亭与风无忧正说着,偏头一看那角落已然无人:“风兄,在下有事先走一步,改日与二师兄一起上云章楼拜会风楼主。”言罢径直从后门追了出去。

风无忧玉扇轻摇微微一笑:“梁兄慢走!”

江千夜低着头只管赶路,奈何腿伤未愈,出阳春楼便被梁奚亭堵在小巷子里。

“小兄弟,何事走得这么急?”梁奚亭轻握短笛,侧身站在路口挡住了江千夜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