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至亲起纷争

方常进杀重伤力竭的莫远歌尚且没十足把握,又来个梁奚亭。大势已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趁着梁奚亭转头查看莫远歌,方常进不顾胸口剧痛,猛地提气一跃而起,向照月湖方向飞一般逃窜。

梁奚亭担忧莫远歌伤势,但也知方常进二人决不能放走,当即站起叮嘱道:“我很快回来!”

梁奚亭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冰面上拦住了方常进去路。他侧身,像看死人一般看着方常进,声音漠然:“方大侠,你想怎么死?”

绝望之色在方常进眼中一闪而过,他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道:“好!好!我就知道你们舅甥俩两面三刀,与贼为伍!你今日若杀了我,来日烂柯门定灭你满门!”

粱奚亭背在身后握笛子的手猛地握紧,而后放松,轻转手中转笛子,冷笑道:“烂柯门灭不灭我满门,你是看不到了。贼子,下辈子投胎眼睛擦亮点!”

言罢,只见他左脚发力,落在冰面上,击起数块冰凌,浮于身前。右手衣袖一拂,冰凌如离弦之箭般飞向方常进。

方常进眼里的光迅速破灭,死亡的恐惧灭顶般从心底升起,他下意识转身便跑。没跑两步,身后无数细物破空声已近,“噗噗噗”他只觉周身数处冰凉了一下,腿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低头一看:自己胸腹处密密麻麻插着冰凌,浓稠的血正顺着冰尖往下滴……

他呆了一下,痛感随之袭来。腿一软跪倒在冰面,头颅缓缓低垂下去。

梁奚亭瞥了他一眼,未多作停留,转身一跃而起,往尹强逃走的方向追去。

杀方常进的片刻功夫,尹强已逃出两三里地,正在密林中狂奔穿行。他武功虽低微,但轻功着实了得,只要拉开一定距离,几乎没有追上他的可能。

他逃到一片空地,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笛声。那声音空灵且悠远,十分悦耳,尹强听到却脸色大变,因为他发现自己提不起气了,脚步也随之沉重起来。那笛声入耳越久,丹田内真气凝滞越重,尹强心中焦急,心脏也开始麻痹,腿脚像是被东西缠住一般再也迈不动。

随着笛声越来越近,尹强“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瑟缩发抖:他听见了,笛声中,那人细碎的脚步声在靠近自己。

“大侠……饶命啊……”尹强不敢回头,更不敢抬头,趴在地上吓得涕泪横流。

梁奚亭停了笛声,双手背后缓缓走到尹强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西子捧心用在你这鼠辈身上着实憋屈。方常进在奈何桥头等你呢。送你一句话,下辈子说人长短,须记得背着人。”

说罢只见他右手一挥,“嘶”一截翠竹片快如闪电地划过尹强脖颈,留下极细一道口子。尹强双手捂着脖子,满眼惊恐地看着梁奚亭,随即栽倒在地。

除夕夜,久经战乱的北梁迎来新年,夏桑城热闹非凡,入夜后爆竹声一直未停歇。城郊一座废弃宅院内,破旧的木**躺着两个昏睡不醒的年轻人,一个青衫公子背着手站在廊下看满天炸开的烟花,神情落寞。

莫远歌伤得不轻,加上脱力,昏睡了大半日,此时渐渐被鞭炮声吵醒。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疼痛,身上的伤口皆已包扎好。他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江千夜就在他身边睡着,呼吸缓慢均匀。

莫远歌忍着剧痛揭开被褥下床,推开门走出去。

“舅父。”莫远歌披着外袍站在梁奚亭身后。

梁奚亭转头看着他:“醒了?”

莫远歌点头:“多谢舅父援手。”

烟花绽放的瞬间照亮了莫远歌的脸,惨白无血色。梁奚亭眼里的怜悯一闪而过,冷声道:“跪下。”

莫远歌没有犹疑,听话地双膝跪地,没有抬头。

梁奚亭没有看他,转身看着满天烟花,道:“温如,你可知我们活下来多不容易?”

“知道。”莫远歌道,“当年危柱山遭人陷害,外祖与爹娘接连过世,是舅父忍辱负重认下污蔑之名,危柱山和鸿安镖局才得以保全。这些年来,若非舅父万般照料保全,温如早死在无数的阴谋与暗杀里。”

梁奚亭道:“我答应过阿姐,要护你一辈子,你想让舅父失信于她吗?”

莫远歌低头不答。

梁奚亭道:“我这一生早已毁了,注定只能活在阴谋算计和仇恨之下。可我不愿你步我后尘……”他顿了下,“我们一家人,总该有人好好活下去,替所有含冤而死的人……好好活下去。”

莫远歌低头不语。

“屋中那人,你不要再与他接触了。把他交给我,你就当万灵山那一趟没有发生过。”梁奚亭转身看着他,带着些许乞求,“行吗?”

莫远歌抬眼望着梁奚亭,眼神坚毅:“不。”言语虽短,却透着不可更改的决心。这是莫远歌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梁奚亭。

“你!”梁奚亭气得直颤抖,高高扬起手,最终又缓缓放下。

“舅父要打要骂,温如不敢不受。”莫远歌看着梁奚亭气红的脸,“只是要我坐视舅父一人去复仇去涉险,万万做不到。”

莫远歌性子温和,素来不好冲突,但若是下决心要做一件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梁奚亭深知他脾性,决定不与他正面硬来,便软了语气:“我也没说要你坐视不理。但你是否太过冒险?若是我今日没找到你,方常进和尹强任何一人逃脱,会给危柱山和鸿安镖局带来什么后果?”

莫远歌低头,半晌才道:“舅父教训的是,是我莽撞了。”

梁奚亭见他松了口,伸手拉起他:“你若事先与我商量,何至于如此凶险。”

莫远歌膝盖跪得酸麻,起身却道:“我定吸取教训,做更周密的计划。”

梁奚亭听他话里意思,似乎还打算继续一意孤行,怒道:“你是要气死我才罢休?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多凶险?你知道躺在**那人姓甚名谁吗?你可知他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莫远歌道:“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他与我一样仇恨烂柯门,便够了。”

梁奚亭以手扶额,心力交瘁地道:“他不止是袁福芝禁脔那么简单,总之你最好远离他,要如何利用他对付烂柯门是我的事,你莫要再掺和了。”

“恕难从命。”莫远歌坚定地道。

梁奚亭看着莫远歌,头一次对这个大外甥生出绝望感:“你如此,真令舅父伤心。”说罢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漫天烟花里,梁奚亭远去的背影孤寂又苍凉。莫远歌望着那抹渐渐消失于夜色中的青色,缓缓跪了下去。

又是一个凄凉的除夕,自从爹娘过世后,莫远歌再没过过年。每年除夕夜,他都在严苛的基本功里捱过,万家灯火的团圆,与他无关。

梁奚亭走后,他在风雪里跪到了下半夜,直到漫天烟火皆消散,才撑着酸麻的膝盖站起来。他推开门,微弱的灯火下,**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莫远歌心里“咯噔”一下,不顾双腿酸麻快步走过去一摸被褥:被褥早已凉透,那人不知何时便离开了。

莫远歌独自一人回到鸿安镖局,宋青梅好几日寻不到人,急得让人四处寻他,见他失魂落魄独自回来,怒不可遏地打骂了他一顿,罚他跪在祠堂反省。

莫远歌任凭宋青梅打骂,从头到尾低着头不说话,伍智达有心替他说两句好话,他却怎么也不接茬。

他在祠堂里跪了半日,宋青梅气消了才让他起来。

玉玉和胡牛牛躲在门后,见宋青梅走了才跑过去扶他。

“莫大,你没事吧?”胡牛牛和玉玉一左一右地搀着他胳膊。

莫远歌脸色惨白,有些打颤:“无妨。牛牛,我舅父来过吗?”

“没有。要不要我传个信去危柱山问问?”胡牛牛搀着往前走。

莫远歌尚未回答,眼尖的玉玉发现他胸腹处黑衣有些湿濡,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满手血,当即惊叫起来:“莫大,你在流血!”

“你受伤了吗?”胡牛牛也惊叫起来。

“莫声张……别让我娘知道,扶我回房。”莫远歌无力地道。

两个半大的孩子撑着沉重的莫远歌回到房里,玉玉留下照顾他,胡牛牛扭动着一身肥肉飞奔去向伍智达求救。伍智达听胡牛牛添油加醋说完,撇下编了一半的簸箕飞奔向莫远歌所住的院子。

莫远歌躺在**脸色苍白似纸,玉玉一边哭一边给他擦血。

“怎么伤成这样?”伍智达见莫远歌**的上身竟然布满大大小小的刀伤,有的伤口还在流血,也惊了。他快速拿金创药给他伤口止血,让两个孩子帮着他处理伤口。

莫远歌不答,只是对着玉玉笑了一下:“莫哭了。”

玉玉擦了下眼睛,哽咽着点头,却又被满手的血勾得眼泪滴答。伍智达知道莫远歌不便在胡牛牛和玉玉面前说什么,问道:“清秋去找你了,他怎会任你拖着一身伤独自回来?他人呢?”

莫远歌皱眉道:“舅父生我气了。”

“太不像话了!”伍智达怒道,“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妄为。你等着,我找他去!”

莫远歌疼得冷汗直冒:“是我不懂事顶撞舅父……不怪他。”

伍智达看着他无奈叹气:“唉……你们舅甥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莫远歌身上的伤都处理完后,胡牛牛和玉玉都想在这里陪他,却被伍智达轰走:“去去去,别打扰他,让他好好睡。牛牛跟我去抓药,给他熬药。”

“哦。”胡牛牛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便往外走。玉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歇息的莫远歌,眼睛都哭红了。

关上门,待伍智达走远,胡牛牛对玉玉道:“你看清了吗,莫大身上的都是刀伤。”

玉玉点头,难过地道:“若是我会功夫就好了,就可以保护他。”

胡牛牛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玉玉,我怎么发觉……你好像特别关心莫大?”

“因为他对我好啊。”玉玉**了下鼻子,伸手推胡牛牛,“快跟达叔去抓药,我去生火。”

晚间,胡牛牛和玉玉伺候莫远歌喝完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屋子,胡牛牛终于又忍不住了,转头看着玉玉:“玉玉,你老实说,你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啥?他又不是个姑娘。”

玉玉扭捏了半天,才低声道:“我……我听江千夜说……说……”

“说什么?”

“他说……只要与莫大睡一觉,便能长高……”玉玉涨红了脸。

胡牛牛捂着嘴“噗呲”笑了,他指着玉玉笑得不能自制:“哈哈哈……你想笑死我吗?哈哈……你太好骗了……”

玉玉鼓起勇气说出这个秘密,却被胡牛牛如此嘲笑,当即一跺脚,恼羞成怒道:“臭牛牛,再也不理你了!”言罢转身就跑。

莫远歌回家第二日,梁奚亭终于来了,却连他房门都未踏入,只是给了伍智达一包火曜石便转身要走。

“清秋,你与大郎到底怎么了?”伍智达接过火曜石,问道,“他伤得很重,你不去看看他吗?”

梁奚亭没回头,低声道:“我又不是医者,看不看有何区别。达叔替我照看好他,最好……最好让他在**多躺些日子,没事别让他出门。”

伍智达皱眉:“如今我能管得住谁?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不听我老头子的话。”

梁奚亭不想听他抱怨,径直出了鸿安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