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死谏登天楼

巨变发生在一瞬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萧景明极快地侧身一闪避过了那细烟袭击,但邬文渊离他实在太近,他鼻中也嗅进了些许烟。

他身形微晃,只觉头晕眼花,但动作丝毫不慢,眼中暴起火光,快如闪电欺身而至,一把抓住邬文渊脖颈“咔嚓”一扭。

仇恨定格在邬文渊苍老的眼中,倒映着萧景明恶鬼似的面容,头一歪,血从嘴里涌出,便瘫软在轮椅里。

“护驾!”禁军统领一声令下,数百名全副甲胄的禁军手持长枪齐刷刷围了过来,将场上众臣围了起来,寒白的枪尖直指文武大臣。群臣惊骇,瞬间乱作一团,有人想跑,却被那寒枪逼了回来,互相依偎着挤在一起。

萧景明被邬文渊暗算,胃里翻江倒海,勉强扶着龙椅扶手,抬头冲左边紫袍道人喝道:“摆阵!”说完踉跄走到巨镜正中央,一掌击在邬文渊尸身上。“啪”一声,邬文渊尸身连带轮椅飞出去摔到地上,轮椅散架,残破的尸身如破布般倒地动也不动。

萧景明捂着胸口在巨镜中央盘腿坐下,闭目运功。紫袍道人立即起身边,指挥身后众道士将巨镜和萧景明围在中间,一前一后围了两圈,一圈往左走,一圈往右走,边走边诵经。

邬文渊的尸身落于群臣脚下,吓得众人又后退了一些,脸青嘴白挤在一起,满眼惊恐。莫远歌上前查看邬文渊的情况,发现他已然断气,但却口眼不闭,死不瞑目。叹息一声,蹲下来将他双眼合上,解下披风罩在他尸身上,保全他最后的颜面。

邬文渊今日前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临死还能给号称战神的萧景明一击,如今的结局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远哥。”江千夜走过来低唤了一声。莫远歌起身,勉强对他报以一笑,转身对瑟瑟发抖的群臣道:“大家不必惊慌,莫某今日拼死保大家无恙。”

他话音刚落,远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喊:“不好啦!四个城门都关了,我们出不去了!”

围观众人听闻,举目望着高耸入云的城墙,还有那妖异的登天楼,不停围着巨镜诵经的道士,瞬间明白今日要大祸临头。

“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呆若木鸡的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哭爹喊娘四下逃散,瞬间有许多人被推到在地,被人踩踏而过。眼见登天楼前乱作一团,围着众臣的禁军却不为所动,只是将场上群臣围得严严实实。好在周锐的人早先分散在人群中,此时正大声怒喝,维持着秩序。

“啪!”阴沉的天空响起一声闷雷,随着众道士振聋发聩的诵经声,登天楼前顿时阴风惨惨,狂风吹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缓缓向那巨镜靠拢,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庄严肃穆的大朝会顿时犹如修罗场。

一片混乱中,坐在巨镜中央的萧景明终于睁眼,看着在场众臣眼神犹如在看死人:“如今这局面,诸卿可满意?”

群臣中,左有为推开挡在他身前的章之川,迎着风朝巨镜走去。冷风吹动他满头花白头发,凌乱惨淡,但瘦小干枯的身躯却有几分壮志凌然,真心诚意劝诫:“陛下,回头吧。”

“回头?”萧景明径直取下金龙面罩,面容青白似鬼,血红的眼直视左有为,“这一生,从没人给过朕回头的机会。国贫民弱之际被推上这皇位,朕便再也不能回头了,以前不能,如今更不能。”

“陛下,难道您要舍弃群臣吗?”左有为痛心疾首,迎着冷风一步步朝巨镜走去,“您总说这些年孤立无援,可您忘了还有老臣吗?老臣当年能为您支起整个北梁朝政,如今也能用这一副老迈之躯,为您铺平一条回头之路。”

萧景明闭了眼,坐在镜中一言不发,任由咧咧冷风吹动满头白发,无比凄然。

左有为双眼蕴着泪光,站在离巨镜三尺远处,从来来回回绕巨镜而走的道士们身影里望着那坐在镜中的瘦小身影:“你修这城墙,修这登天楼,招这么多数道士,又轻易在朝堂上向陈文瀚那帮人妥协,答应今日重审旧案……您想做什么,老臣难道不知道吗?”

“回头吧陛下。”左有为直愣愣冲着萧景明跪了下去,“这世上没有长生不老术,即便您屠了满城,他们的寿数也不会变成您的。”

此言一出,那些尚蒙在鼓里的大臣这才明白萧景明为何答应重审旧案,原来是要用秘术杀尽城中人,将满城之人的寿数折给他,好让他长生。

“陛下饶命啊!”顿时有人吓得跪地痛哭哀求,指着陈文瀚和莫远歌等人痛哭,“微臣没有参与过他们的阴谋,微臣冤枉啊!”

见他跪下哀求,又有数名大臣跟着跪地磕头如捣蒜,一边哀求一边痛骂莫远歌等人:“陛下饶命啊!他们乱臣贼子该死,微臣等实属冤枉啊!”

“陛下,臣一直支持您,天阙城一案您是对的,求您饶了我们啊!”

“您杀了他们,放过我们吧~”

陈文瀚冷眼看着那帮没有骨头的人,不由得摇头苦笑:“悲哀,为了活命,是非黑白都不管了。”

“他们没家人命丧天阙城,自然不恨。”章之川倒握紧手中朝笏,似握着上战场的战刀,满脸愤恨。

江千夜抱着天阙剑,跟局外人一般嗤笑道:“有的人为了活命,便是让他亲手杀他爹妈,他也会毫不犹豫照做。”

章之川冲着那群人嘲笑道:“或许天阙城众人当年也是这么求他的。”随即盯着萧景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杀气,“你杀了我的儿子,残忍将他抛尸断魂崖,嫁祸天阙城致使几万人丧命,欺骗我十多年!如今你还想用满城人命来练秘术,萧景明,你哪配做天子!”

左有为站起身来,冲两帮态度截然相反的臣子怒喝:“都住口!”随即转身,望着萧景明老泪纵横,“陛下,术士误国,您切不能如此糊涂啊!”

萧景明终于睁眼,看着左有为,目光终有了些许哀戚,缓缓开口道:“左卿,事成之后,朕会给你立祠,北梁子民会千秋万代纪念你。”

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左有为满心凄凉倒退了两步,指着他痛心疾首地道:“萧景明,你糊涂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功在千秋的君主不曾寻过长生不老术?可你见谁成功了?失了民心,即便长生不老又如何?注定只能遗臭万年!”

“哈哈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又如何能与朕比肩!朕有清虚子真传,他们有吗?!”寒风吹动萧景明满头白发,凌乱似鬼,只听他疯狂地道,“待朕有了长生不老之力,杀光知情之人,谁又知道今日这里发生了什么?”

左有为满心绝望,苦笑道:“是啊~就如当年天阙城……杀光所有人,便无人知晓你的罪孽了……”

他枯瘦的身子踉跄地晃了两下,举目四望,百姓四散逃离,登天楼妖气横生,哀鸿遍野,满目疮痍:“先帝呀,老臣劝不动陛下,死后也无颜面对你……”说着一头冲向一旁持刀的禁军。

那禁军见他目龇欲裂朝自己冲来,下意识举刀自卫。只听“噗”一声,左有为脖颈径直撞在刀口上,热血喷溅了那禁军一身一脸,随即慢慢软倒下去。

“左丞相!”于昭东一声惊呼,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接住左有为,捂着他不断流血的脖颈,颤声唤道,“左丞相!”

左有为苍老的眼定定望着于昭东,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流下,在满心不甘中缓缓闭了眼。这将一生都献给北梁、为北梁鞠躬尽瘁的老人,终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全了臣子最后的忠心。

在场群臣见左有为死谏,无不动容,纷纷跪地垂首哀泣。江千夜冷眼看着群臣痛哭,出口便是嘲讽:“你们有闲心哭左有为,还不如留点时间哭一哭自己。你们的武帝稍后可要用你们来完成他的长生不老术,还不知道要死得怎样难看呢!”

他朗声道:“当年他用百名童子换得战神之身,如今自然也认定可以用你们的命来实现他的长生不老。有求他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活命!”

他这一吓唬,群臣面如土色,看看死去的左有为,又看看这边的莫远歌等人,有人已放弃哀求武帝,转而寄希望于莫远歌等人。虽然莫远歌这些人势单力薄,但他毕竟习了天阙密卷,与他们一起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陈都尉,如今的情势,您和莫镖头可有破解之法?”一个文臣瑟缩着缓缓起身,一脸谄媚朝陈文瀚等人走来,“我想活下去……”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在老家等着我回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早知就不进京做这个官了……”

“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身功名,我可不想就这么白白死了……”

有人带头,众臣立即哭成一片朝陈文瀚等人走去,也不管江千夜满脸鄙夷唾弃。脸可以不要,但命不能不要。

“啧啧啧……没骨气的墙头草!”眼见那些人靠过来,江千夜万分嫌恶地摇头,连忙躲到莫远歌身边去。

陈文瀚心头也厌恶得紧,但面上却含着微笑接纳了这些人:“诸位大人说笑了,我们都是受害者,只有同心同德,方能度过这场祸事。”

莫远歌丝毫没有为群臣倒戈而高兴,担心着露台上架在玉玉和柳榭卿脖颈上的两把刀。萧景明敢如此明目张胆,便是有这两张王牌,死死扣住莫远歌命脉,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正苦思,突然“砰砰砰”几声惊天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似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爆炸了。瞬间地动山摇,连地面都跟着震动了几下。登天楼被震得“嘎吱嘎吱”作响,尘土木屑簌簌往下落,楼顶露台也跟着晃了几下,摇摇欲坠。

莫远歌连忙扶着站不稳的江千夜,抬眼四望,只见京城四座城门处分别腾起遮天的烟尘,那爆炸便是在城门不远处。

“是炮火营的药弹!”于昭东脸色煞白,“听这动静,每一处起码是数百颗同时引爆!”

数百颗药弹同时引爆,只怕铜墙铁壁也能炸得粉碎。

“坏了!”莫远歌脸色白了一个度,低声道,“这不是舅父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