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妙手做文章

日暮西沉,一辆豪华马车缓缓来到东城门前。一只皱皮的手撩开车帘,抬头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城墙,黑云压顶,老鸹乱叫着飞掠而过,苍老的眼眸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风无明见马车停了,连忙也撩开门帘,问道:“灵蕴,何事?为何停了?”

方天瑜望着黑压压、山一般高的城墙,面露惊诧之色,道:“师父,常足……你们看那里。”顺着方天瑜手指看去,只见前方两拨民夫正用滚木往城门处运铁门。大铁门高约三丈,宽约一丈,肉眼看去厚度可达一尺,不知其重几千钧?

那庞然大物压在巨大的滚木上,衬得身边民夫如蝼蚁般渺小。民夫个个面黄肌瘦,被晒成了古铜色,**着上身,拉滚木的绳子深深嵌入肩膀,被压得直不起腰,双足努力撑着,痛苦地拉着沉重的铁门缓缓挪动。

监工甩鞭子的破空声震天响,时不时传来不堪入耳的谩骂:“废物,使点劲!一个个跟饿死鬼一样,今晚若不将这两扇门装好,全都没饭吃!”

狠毒的鞭子雨点般落于民夫枯瘦的身上,顿起一道道血痕,不时有人惨叫着跌倒。明明已不堪重负,又不得不再爬起继续拉,否则会被打得更惨。

风无明不忍再看,放下帘子闭目叹道:“民不堪命,生灵涂炭!”

风闻征却面含冷笑,望着滚木上的巨门,对方天瑜道:“快走,先去登天楼处。”

风无明担心他身体,扶着他劝道:“天色已晚,父亲已坐了一天马车,不宜再劳顿。先回府,明日再去看吧。”

风闻征倔强地道:“不行!我说去就去!”说完急得不停咳嗽,推开风无明,催促坐在外面的方天瑜,“去!叫那群贱民让开,让老夫的马车先进去!”

巨门刚运到城门处,正好把城门口堵了。若要挪开两扇巨门,又将需耗费很大力气。

“父亲,他们如此可怜,儿子背您走过去可好?明早再来拉马车即可。”风无明说着便想搀扶风闻征。

“老夫堂堂书院山长,朝中门生遍地,出门从来都是高车大马,何时沦落到要自己走?”风闻征固执地推开他,气喘吁吁怒斥方天瑜,“快去!”

方天瑜无奈,只得听命。走过去亮了身份,监工们便挥斥着鞭子让民夫将铁门往两旁挪。风无明下了马车,与方天瑜站在一起,眼睁睁看着民夫挣得面红耳赤,痛苦万分,弯腰驼背拼命。

监工们生怕民夫动作慢了,耽误那豪华马车里大人物的时间,拼命鞭打,口中辱骂不断。民夫们艰难挪开两扇巨门,勉强能容马车通过。

方天瑜不忍心,径直让马夫赶车,自己则跟在马车后低头步行。走了两步见风无明没跟来,转身看着他:“常足,走啊?”

风无明满心绝望:“如此麻木不仁,视人命如草芥,他变了。”随即又苦笑,“或许他从来没变,只是不想伪装了。”

方天瑜无奈道:“那又能怎么办?我们做晚辈的,总不能不管他吧?”

风无明低头整理了下衣襟,抬眼望着黑漆漆的城墙,入眼皆是凄苦:“走吧,将他送回京城府中,待有府中大夫照料,我便离开。”

“常足!”方天瑜拉着他往前走,低声劝道,“你怎么与常乐一般?他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不能顺着他点?”

风无明低头不语,心道:或许他正是仗着自己没几天活头了,所以才全然不顾脸面了。

拗不过风闻征,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又到了城中心登天楼处。登天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民夫们喊号声、监工的叫骂声震天响,晚上都在赶工。

登天楼已修了十多丈高,下粗上细,漆黑的楼体内不断有灯火闪烁,民夫们将木材和浇筑的泥浆用绞盘轮滑一点点往楼顶运送。到楼顶处又修得宽一些了,萧景明似打算在楼顶修个露台。

“真是登天楼啊~”马车里,风闻征笑得阴毒,“萧景明以为自己能登天吗?”

“师父,看了登天楼,我们回府吧。”方天瑜站在马车外垂手而立。

“不。”风闻征斩钉截铁打断了方天瑜,环顾着四周,随后目光锁定不远处一座高楼,“去把那楼买下来,为师要住在那里,日夜看着此处才放心。”

“师父……”方天瑜一脸为难,不明白风闻征此举何意。

“快去!”风闻征怒吼,“耽误了为师的大事,要你偿命!”

都病入膏肓了,还不忘拿山长的架子,方天瑜无奈只得道:“弟子遵命。”说完疲惫地转身走。

风无明望着隐入黑云的楼,只觉妖邪之气深重,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一把抓住方天瑜:“灵蕴,京中处处透着怪异,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我不知!”方天瑜面露羞愧,无颜面对风无明,径直挣脱他的手,往那高楼而去。

夜风呼啸,空气中都是山雨欲来的沉闷,风无明站在高耸入云的登天楼下,忽而感到一阵心慌,颤声道:“这北梁啊,病了,病得药石无灵。我要回危柱山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再不来这京城了。”

这世间的繁复和人心的斗争,风无明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想寻个清净闲适处,容得下一方书桌,教书行医,恬淡闲适。

万灵山终年冰雪不化,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半山腰便能看见子虚观。风无忧担心杜颜真撑不住坠马,与他共乘一骑,撑着他昏昏欲睡的身体。日夜不息地赶了两天,终于到子虚观了。抬头望着前方隐入云中的飞檐廊阁,风无忧心头一松,拍了拍紧抱自己腰间的手,提醒道:“颜真,醒醒,我们到了。”

“唔~”杜颜真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望去,果然是子虚观,“我还没来过,不知紫阳师兄长什么样。”

“去了就知道了。”风无忧一夹马腹,加快了脚程。

清明殿敞亮,香炉青烟袅袅,紫阳真人更苍老了。佝偻着身子盘腿而坐,一边烹茶,一边听杜颜真说话。

紫阳真人苍老的面容满是慈蔼的笑,颤巍巍递上一杯清茶:“想不到,老道有生之年还会有师弟。能见上小师弟一面,见逆道之罚有了传承,老道再无憾了。”

杜颜真恭敬地双手接过茶,望着须发皆白的师兄,问道:“紫阳师兄,你可知师父有一本叫《九宫秘术编撰》的书,里面记载了哪些秘术?”

紫阳真人捻须苦思,半晌才道:“《九宫秘术编撰》是师父后来所撰,老道无缘得见。但师父生平自创秘术皆是堪舆、除祟、求雨一类的利民之术,师弟你说皇上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修建城墙和登天楼,在老道看来,倒像是妖邪之术,绝非师父所创。”

说完又给风无忧递上一杯清茶:“早闻云章公子人中龙凤,但从未得见。书院与子虚观同宗同源,如今摒弃前嫌再度携手,老道欣慰呀。”

风无忧连忙接过茶杯,面露愧色:“真人,我……我没有护好他,让他被我父亲暗中下毒……我……”

紫阳真人细细打量杜颜真,一脸慈蔼:“让老道看看。”拉过杜颜真的手,闭目细细为他把脉。

“师兄~”杜颜真刚开口,紫阳真人便摇手打断了他,只好闭嘴,无奈与风无忧对视一眼。

清明殿静谧安宁,茶香四溢,确是好个清修之所。杜颜真很快静下来,待紫阳真人把脉。半晌,紫阳真人睁开眼,慈蔼地望着杜颜真,眼神安宁。

“真人,如何?”风无忧连忙问道。

紫阳真人不答,目光细细扫过杜颜真的脸:“老道一生碌碌,没做过什么建树之事。本以为要老死在这观中,但师弟和云章公子的到来,令老道茅塞顿开。”他说这话时眼里蕴着微光,一扫之前老态龙钟,人都精神了几分,“老道此生还有两件事必须完成。”

“师兄,你……”杜颜真不知他所言何意。

紫阳真人却转头对风无忧道:“公子可到殿外等候片刻。”随即对杜颜真道,“师弟虽天纵之才,但老道比你年长,自信清虚神功练得比师弟要强一些。”

“师兄,不行!”杜颜真猜紫阳真人想用清虚神功为他疗伤,连忙制止。紫阳真人早年过度使用清虚神功伤了根本,如今耄耋之年,如风中残灯,再用一次只怕会没命。

紫阳真人面露微笑,忽而出指如风在杜颜真脖颈上一点,杜颜真瞬间软倒下去失去意识。风无忧大惊,连忙扶着他,满脸诧异。

紫阳真人缓缓站起:“风公子先到殿外等候片刻,待老道为他医治。”

风无忧眼见他如此瘦弱苍老,站都站不稳,虽万分希望治好杜颜真,可又如何忍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此消耗性命。心中为难不已,颤声喊了声:“真人~”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紫阳真人点头示意他放心:“他是老道唯一的师弟,又是逆道之罚执刑人,老道必须治好他,还望公子成全。”

老人慈蔼又纯善,风无忧想起自己那阴险自私的父亲,真是无地自容。眼睛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跪地冲着紫阳真人“呯呯呯”磕了几个响头,狠下心肠转身出去。

站在殿外被冷风一吹,风无忧稍稍平静下来。远山如黛,唯有这万灵山冰天雪地,圣洁如光,给这凡尘俗世平添一处净土。

若这世间真有圣地,绝不在书院,而在万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