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援手露真容

众人将莫远歌、伍智达扶回炭火旁,手忙脚乱地帮他们治伤。伍智达抽着旱烟分散疼痛的注意力,对大家道:“去,把雪狼皮全部剥下来,注意不要把皮子剥烂了。”

胡牛牛帮着伍智达打死了四匹狼,还一点没受伤,兴奋地道:“嗯!雪狼皮价格高,一张能卖五两银子。这些畜生没能咽下我们,反倒给我们送来一笔意外之财。走,大伙跟我去剥狼皮。”

伍智达伤得不重,担心他们操作不当破坏了狼皮,不放心地跟过去看着。他让大家把剥了皮的雪狼尸身堆在一起点火烧了,既避免山中野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又解决没有柴火的问题。

大伙在两边山道上忙得起劲,玉玉和一个力夫去寻元宝,一时间炭火旁只剩下莫远歌和江千夜。莫远歌身上多处受伤,从胸口到腹部都缠着白纱布,披着棉袍靠在草垛上,龙凤双刀已经拆好装进他身边的刀匣里了。

江千夜坐在离他三尺远处,远处熊熊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竟还有些惨白。他似乎很冷,双臂垂在身前轻微颤抖,他却没把手伸向温暖的炭火。他双眼微阖,眼珠在眼皮底下微转,不是困,而是在强忍疼痛。

莫远歌把他细微动作神态尽收眼底,却没做声,只是伸出二指搭在江千夜冰冷的右手腕上。

“你做什么?”江千夜缩回手,艰难地挪动身子,离莫远歌远了些。他声音嘶哑疲惫,似乎刚才与狼群搏斗的不是莫远歌,倒是他一般。

“别动。”莫远歌快如闪电反手扣住他手腕低声道,“静坐调息,你双臂经脉皆受损,若是堵死了,你将武功尽废。”

江千夜一僵,抬眼看着莫远歌。那双深邃的眼里没有恶意没有试探,只有乞求,乞求江千夜放下戒备信任他。

江千夜境况糟糕,也顾不上日后要怎样向他解释,当即双腿盘坐,足心向天,双手放在膝上,掌心向天,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呈五心向天之势打坐,一股真气从丹田顺着体内经脉向上肢经脉。莫远歌一掌抵在江千夜背心,向他体内注入一股极少量的真气,跟在江千夜体内那股真气之后游走于他上肢经脉。

江千夜体内那股真气刚开始运转还算顺畅,但到了手太阴肺经时,那经脉像是被大石头阻断的山道一般,任凭江千夜怎样冲都过不去半分。

莫远歌睁眼看着江千夜侧脸,见他眉头紧锁,额头浸出汗珠,一脸焦急,当即低声道:“莫急,你手太阴肺经似乎天生有损,经不起你这样胡冲莽撞,需慢慢疏通。”

江千夜听到这话,猛地捂着嘴咳嗽起来,真气一下就散乱了。莫远歌只得撤了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莫急,莫急……”

江千夜哪能不急,他知道自己这条经脉有问题,但从未想过会严重至此。他强行忍住咳嗽,再顾不得莫远歌会想什么,伸手将上身衣衫褪至腰间,露出肩头两个伤口。那本已止血的伤口都裂开了,鲜血正顺着肩膀往下流。

若非江千夜有伤在身还暗中出手相救,他的经脉绝不至于受损至此。莫远歌心中一阵愧疚,连忙在他肩头点了两下减缓血液流动,快速给伤口敷上金创药,再用纱布将伤口缠起来。

江千夜很沮丧,任由莫远歌摆弄,全程不说话也不喊疼,直到莫远歌将他伤口缠好,他才难受得重重叹息一声。

莫远歌将覆在他背上头发撩起,正要将他衣衫往上提,突然瞥见他背部有一片纹身,那花纹看得莫远歌脸一红,连忙撇过头将他衣衫提好。江千夜已经没心思理会这些了,沮丧地靠在草垛子上,又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莫远歌解下腰间的酒壶里递给他:“喝两口,对你伤势有好处。”

江千夜摆摆手:“不了。肺经受损,饮热性药酒咳得更凶。”

莫远歌默默收回药酒,现在亟需找个郎中给江千夜抓药,可是荒山野岭哪里去寻郎中?

“子虚观紫阳真人精通岐黄之术,又是内家高手,定有办法治好你。”莫远歌看着江千夜侧脸,“待暴风雪停我们便上路,再有三天就能到万灵山。”

江千夜苦笑了下看着莫远歌:“白日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此刻证据确凿,莫大哥反而不问了。”

莫远歌伸长手将自己大氅盖在江千夜身上:“既已确定,何须再问。只是莫某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小公子能解惑。”

“什么事?”江千夜看着他。

“小公子既知我是花知微护卫,为何还留在我镖队里?不怕我为了黄金千两,抓你去领赏吗?”莫远歌也看着江千夜眼睛。

江千夜笑了下,道:“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大。愿意拿性命去赌莫大哥是个好人。”

他不愿说,莫远歌也不追问。莫远歌将大氅边缘掖好,道:“你好好睡吧,天亮还要赶路。”

山道旁,伍智达抽着旱烟坐在小山般的雪狼皮旁,手里捏着一个带血的小石子,一双眼睛紧盯着炭火旁的两人。

玉玉和力夫寻了一圈又回来了。他红着眼睛道:“元宝定是被雪狼叼走了,我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伍智达取下烟杆,道:“元宝是条好狗,它也算尽忠了。”

胡牛牛心中难过,却没像玉玉那样哭,他手执匕首,细长的眼睛紧盯着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将明,众人将雪狼皮堆了满满一车,风雪甫停,镖队立即上路。

莫远歌身上都是皮外伤,敷了药便不碍事,他怕江千夜像上回一样晕厥后坠马,给他穿上大氅,用衣带将他缚在自己背上,策马走在镖队最前面。

“大家走快些,午时定能走出雪狼山。”伍智达骑着马走在最后,“到了江州境咱们就能停下来好好休息吃顿饱饭。”

胡牛牛一手扶着镖车,一手拉着一步三回头的玉玉,喘着气道:“达叔,江州境冷不冷?”

“不冷。”伍智达给大家鼓气,“翻过雪狼山就能看见平地,山路宽阔平坦,到处都是柴火!”

“大伙加把劲儿,翻过雪狼山我给大家煮腊肠!”胡牛牛高声喊道。

“好!”一听有好吃的,力夫和趟子手们都来了劲儿,赶着骡子加快了脚程。

“牛牛,你说元宝若还活着,它知道追过来吗?”玉玉哭红了眼睛。

胡牛牛不语,半晌才道:“我回头再去抱条小狗回来养。”

“再养的就不是元宝了。”玉玉揉着眼睛。

江千夜在莫远歌背上睡着了,镖队到江州境停下来安营扎寨,莫远歌才将他喊醒:“醒醒,下了马再睡。”

江千夜“唔”了声,眼皮睁了下又闭上了。莫远歌半晌没见动静,只得解开腰上的衣带,把他裹在大氅中抱下马。

“莫大,江公子好像病得不轻。”胡牛牛连忙解下一个草垛子让江千夜躺下,“昨日下午都好些了,今日怎么又严重起来了?”

“风寒。”莫远歌用衣服做了个枕头塞在江千夜头下,“加上他腿上有伤,反复些也正常。”

“牛牛,做饭。”伍智达喊道。胡牛牛应了声,又担心莫远歌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连忙给江千夜支了个小帐篷就跑开了。

帐篷内,莫远歌默默给江千夜换了药让他睡着,走出帐篷到大伙身边。

胡牛牛和玉玉忙着烧火做饭,伍智达和其余的人硝制雪狼皮。莫远歌走到伍智达身边坐下,看着伍智达用匕首一点点削去狼皮上的血肉,漫不经心地道:“如今买得起雪狼皮的人极少,达叔这么上心做什么。”

“若是没人买,自己不能穿么?我数了下,一共四十条完整的狼皮,能做二三十件大氅,没人买就镖局人手一件。”伍智达看了他一眼,又忙着手中活,“那江小公子安顿好了?”

莫远歌没回答他,伸手摸了摸雪狼皮柔软的毛笑道:“好,选上好的皮毛给舅父做一件。”

伍智达意味深长地道:“清秋这趟没来,真是亏大了,好处都让你小子占了。”

莫远歌没听出他话里有话,撑起身子往密林里走去:“此地入冬晚,说不定还有没被鸟吃完的果子,我去碰碰运气。”

胡牛牛煮腊肠的香味飘了很远,不仅惹得镖队的人馋涎四溢,也为一路循着镖队踪迹的东西指路。

胡牛牛刚把腊肠捞出来放在案板上,便听见远处“汪汪”的狗叫声。“是元宝的声音!”玉玉一下来了精神,冲着狗叫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没跑两步,只见山岗上一条大黑狗一瘸一拐地朝着镖队而来。

“元宝!”玉玉喜极而泣,朝着元宝跑去。

“还真是元宝,它还活着!”一个力夫激动地喊道。

“我……达叔,元宝的狗盆呢?”胡牛牛手忙脚乱地跑到镖车里寻,“可以给元宝加一点腊肠吗?”

“加!”伍智达满脸堆着笑,“给它加两节。”

玉玉吃力地把元宝抱在怀里,不肯给旁人抱:“我能抱动它,我可以的。”

元宝受伤不轻,肚子、背部全是狼牙印子,身上的皮毛掉了好几块,左后腿几乎被咬穿,但神奇的是它浑身的伤都不再流血。众人围着它,伍智达小心翼翼地给它伤口上药,它全程只是吐着舌头不停地摇尾巴。

“它能从雪狼群里逃脱,瘸了条腿还能追上镖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玉玉抹着眼泪。

胡牛牛把装得满满的狗盆放在元宝面前,看着它狼吞虎咽地吃食,道:“我娘说狗命贱,养两天就好了。”

镖队虽然在雪狼山遇到暴风雪,又遇雪狼群袭击,但好在人和货都平安,如今连元宝也回来了,众人心里的阴霾一下全散了。

“牛牛,饭要熟了么?”一个力夫砍了一大捆柴背回来扔地上。

“马上熟了。”胡牛牛搅动着勺子,把切好的腊肠放在锅边,“莫大呢?等他回来就开饭。”

“来了。”莫远歌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袋子鼓鼓囊囊,“老远就听见元宝的叫声。”

元宝吃完了正盘着睡觉,听见莫远歌的声音,竟然拖着瘸腿站起来,朝他一瘸一拐地跑去,扭动着身躯不停地给他摇尾巴,嘴里还“呜呜呜”地低声哼着。

莫远歌放下手中的袋子,俯身摸着元宝的头,笑道:“好样的元宝,好样的。”

“莫大,来吃饭了。”胡牛牛把一大碗饭端给他,上面的腊肠堆成了小山。

莫远歌接过饭碗,将袋子递给胡牛牛:“在山里找到一棵拐枣树,你给大家分一下。”

“好嘞!”胡牛牛欣喜地接过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褐色的成熟拐枣,看起来就可口。他把袋子也放到锅边,给大家舀饭时每人分了一把拐枣。

莫远歌端着碗走过去抓了一把拐枣放进怀里,低声对胡牛牛道:“牛牛,有没有鸡蛋?”

走镖带的都是容易保存的食物,鸡蛋易碎不好存,但胡牛牛神秘地打开米袋子刨开米粒露出几个鸡蛋:“有呢,几十个,偷摸带的。”

莫远歌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在米锅里下四个,给江公子。”

胡牛牛冲着他心领神会地挤眼睛:“放心交给我。”

镖队的人吃完饭又各自忙碌去了,莫远歌钻进江千夜的小帐篷,见他还没醒,便轻轻拍着他的脸:“小公子,起来吃点饭再睡。”

江千夜脸色很差,揉着眼睛坐起来便看见眼前碗里有四个鸡蛋。莫远歌将鸡蛋递给他:“还好牛牛爱藏东西,不然我还真不知用什么给你补身子。”

江千夜胃里空空如也,接过鸡蛋便剥开吃起来。莫远歌道:“吃过鸡蛋,若你还能吃点别的,可以吃些腊肠。”

江千夜咬着鸡蛋摇头:“这两日总吃干肉,有没有爽口些的饭菜?”

莫远歌笑道:“那是没有。”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拐枣塞到江千夜手中:“不过我寻了这个,当个零嘴,聊胜于无。”

江千夜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拐枣,我好久没吃过了!”

莫远歌双手抱怀,脸上挂着微笑看江千夜吃东西。待江千夜吃得差不多了,从江千夜手中接过碗:“小公子,你我相识一场,可否告诉在下你的姓名?”

江千夜丢了一节拐枣在嘴里嚼着:“江千夜。”

莫远歌无奈一笑,妥协了:“算了,你歇息吧,镖队要在此休整,明早再出发。”着就要起身离去。

“莫大哥。”江千夜喊住他,“你那一招把双头长刀扔出去又返回来的招式叫什么?”

莫远歌停住脚,转身看着他:“那可不是一式,是两式。莫失,莫忘。”

江千夜眼睛亮了:“原是莫家刀法的大杀招,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莫远歌道:“这两式使来十分凶险。刀法忌讳武器离手,但莫失就是破釜沉舟。若是失了刀还不能杀敌,便只有用莫忘。莫忘比莫失更凶险,不仅万分难练,一个不慎,回头的武器没伤到别人,反而伤了自己。”

江千夜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脱了手的武器,如何能再回手里?”

莫远歌看着他的眼睛,这人眼睛里除了疑惑,半分杂质都没有,清澈见底,似乎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对武者是多大的忌讳。

莫远歌不轻不重地笑道:“小公子,你武功不错,但似乎不是江湖人。”

这句话似戳痛了江千夜,他脸上的期待转瞬变为阴鸷,低头看着怀中拐枣一言不发。

莫远歌想起桐子城那夜曹征那句“袁公公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逃走呢?”莫远歌暗自叹息,终究软了心肠,坐在江千夜身旁道:“莫忘这一式有两个关键,一是莫家刀法心诀,二是必须配合龙凤双刀。”

江千夜见他认真解释,忍不住抬眼看着他:“用别的武器不成吗?”

莫远歌道:“成。我在家练习便用的木刀。”他撩起自己的左衣袖,左小臂上密密麻麻都是细小的刀疤,“这便是练成这一式的代价。”

江千夜看着莫远歌手臂上的刀疤,不做声了。

莫远歌道:“莫家刀法至刚至阳,若无强健体魄,练不成。”

江千夜干笑了下:“我又不学,跟我说这作甚。”

莫远歌没有戳穿他,起身道:“你休息,我会吩咐下去不让人来扰你,你把伤口的药换一下。”

江千夜抬头看着他:“多谢莫大哥。”

莫远歌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帐篷。

作者有话说:

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大。愿意拿性命去赌莫大哥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