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野狗徘徊之城:10

今夜温度很低。

夕阳西沉后,即将消失的天光仿佛正在闭合的幕布,带来更低的温度和终幕。

血花训练场在一片干枯密林中安静地等待。

甘拭尘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他不像阿虎会在这里寄托情感,也不觉得曾有过什么特别的记忆,更别提来故地重游。勉强要说的话就是训练场地和设备都是当时最先进的,很有用。

血花破产后训练场转手几次,后来落到福友会手里,龙头之争又被郑远图炸没了几座办公室,说起来还真是命运多舛。

而今晚的惊扰,恐怕是它最后一次作为血花训练场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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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去赵享载那边。”

半卧在病**的红黛对蒋宝芳说。右臂的损坏比预想中更严重,让她右边袖子空了大半截,目前经过神经移植准备链接义肢。除此之外,身上的伤也需要更多时间治疗与修养。

“这是命令?”蒋宝芳一边切水果一边问道。

“是建议。”

“那么就是可以不采纳的意思。”蒋宝芳用细小的叉子插上水果块,送到红黛嘴边。红黛看了她一眼,张嘴吃下去,慢慢咀嚼。

“赵享载现在比我重要,他会成为净火之外的主要目标。”

没了他,袁岷山、治安分局、首都府助力都将失去主心骨,成为一盘散沙,很难在久安发挥作用。

今晚真假两位净火会有一战,红黛对甘拭尘有信心。那么“K”余下战力肯定会用在赵享载身上,不惜一切代价斩下他的头颅——至于自己,至少今晚不会有性命之虞。

甘拭尘的复仇不会让别人插手,所以对目前三人联手的局势来说,大部分支援都应该分配给赵享载。

蒋宝芳不会不知道这点,但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说:“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更加重要。放心,晶晶会代替我随机行动。”无声铃被阿虎伤得不轻,目前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红黛身边不能少了保护。

她又把水果送出一块:“刺杀曲文梁一事,你应该提前通知我。万一净火没有及时赶到,还有我这个备选。”

“这是命令?”红黛反问,再次把水果吃掉。

蒋宝芳看到她打趣的眼神,叹了口气:“是建议。”

“那么就是可以不采纳的意思咯~”

“你就没想过万一你一去不回,下任会长的位子就是我的。”

“你在意的是会长的位子吗?”

“我在意的是你有没有资格做会长。”

蒋宝芳的水果叉上已经没了水果,但依然停在红黛面前。稍往前一点,那锋利尖端就会碰到红黛的脸颊。

“如果你的冲动、冒进和感情用事会拖累福友会,我会毫不犹豫把你拉下来。福友会是钟会长和多少人、用了多少年、流了多少血才走到今天,我决不允许有人破坏来之不易的成果!”

红黛抓住她手臂猛然一扯,脸上笑容仍在,语气却丝毫不输给蒋宝芳:“我永远对自己的一切决定充满信心,也有行动不会失败的信心!任何阻挡在福友会面前的障碍,我都会毫不犹豫清除;任何我想要得到的一切东西,我都会牢牢抓在手里,谁都夺不走——无论是成为福友会会长的资格,还是我的命,”她唯一的手又捏住蒋宝芳的下巴,声音轻柔又隐含威慑,“还有你。”

你的认可,和你的忠心,你的人。

红黛早就看出,蒋宝芳对自己继任会长虽并无不满,但仍有所保留。她要亲眼看到红黛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能为福友会付出什么,带来什么。

而红黛也见证了蒋宝芳作为钟会长亲自埋下的暗线、准会长人选,绝不输给自己的隐忍、远见、判断力、行动力,还有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战斗力。

所以她一定要完完全全地,得到蒋宝芳。

“杀曲文梁,震慑久安,先手于赵享载,又得到你,一石多鸟。仅仅以一只手臂为代价,再划算不过。”

她这样一抓,两人脸对脸,鼻尖碰上鼻尖,而那叉子几乎抵到自己喉咙了。

“现在,去赵享载那边吧。”

“是命令吗?”

红黛唇角漾开好看的弧度,芬芳气息扑在蒋宝芳脸上,“是建议哦~”说完放开她的下巴。

蒋宝芳看了她一会儿,把那水果叉在手指中轻巧地调转方向,轻轻搁在红黛手里,果盘放在手边,“听从您的任何建议。”

直起身体来,把警刀扣上腰间,笑容明媚而爽朗,“属下一定尽力保护赵享载。”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哦,还有钱金石。”看到红黛略有呆愣的脸,仿佛扳回一局般开心离去。

红黛胡乱插了一块水果,“切。就你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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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金石今天暂时从曲章璞的调查中抽离,一整天都在市政厅办公室。

不只是他,为确保赵享载安全,能够调动的所有战力都在严阵以待,侯华明甚至提前就让他穿上双层防护软甲,又拎出好几套外骨骼准备上;觉得市政厅不安全,应该找个秘密安全屋。

当事人都替他觉得累:“你不如把我关监狱吧,那里安全。”

“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侯华明皱着眉头说道,“你现在比净火危险多了!”

钱金石看着赵享载云淡风轻的模样,脸色也不是多好看:“现在这样的状况,你跟净火为什么还要各自为战?‘K’跑去通知净火时间地点,万一是假的呢?就算是真的,万一他撇开净火来对付你呢?”

赵享载笑一笑,“难道黄忠宇不知道我们俩在一起最好?他敢自己去见净火,就是吃准了净火在乎自己的学生,否则,第一个被净火砍死的人就是我。”

净火在救出阿虎之前,不会让任何人动黄忠宇,也不会让任何人给黄忠宇破坏约定的借口。

黄忠宇深知这一点,才将他与赵享载分开,让他们无法互相支援——准确地说,是让赵享载失去净火的援护。

战场神话之所以是神话,之所以是净火而不是赵享载,是因为实力决定了他一个人可以灭掉黄忠宇全部人马,而赵享载不能。

那么黄忠宇很有可能来个调虎离山,优先集中火力干掉赵享载。

甚至于他们之间是否会达成某种交易?如果净火只是想要救回徒弟的话,放弃跟赵享载的协议也在情理之中。比起曾经切下自己一根手指的人,黄忠宇与他之间转圜的余地更大吧?

“我的天呐!”赵享载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被老钱关心的一天,也是老钱这辈子最关心我的一天!”

“老钱的担忧没错啊。”侯华明难得地认同钱金石的想法,俩人不情不愿地互看一眼,又各自撇过头去。

赵享载这才不紧不慢地拿扇子敲敲手心。

“倒也不必对净火这么没有信心。对他来说,我可以死也可以不死,目前最好是不要死,而正因为黄忠宇与他曾经的友情,所以黄忠宇必须死。”他笃定地说,“现在需要思考的反而是,如果我是黄忠宇,我会派谁来杀我?”

赵享载望向已经准备好战斗武装的风云过,“你说呢,宝贝儿?”

风云过手指搭在剑柄上,轻轻一敲:“不管是谁,我都会割开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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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天色渐暗,黄忠宇说道:“去吧,砍掉赵享载的臂膀,不要让他与阿火会合。”

一道人影毫不犹豫从他身边掠过,奔入夜色之中。

黄忠宇转过身,来到诊疗床前怜爱地抚过北千里的头发。对方睡得深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输液器里的药剂正在一点一滴地流淌进他的身体。

“……照顾好他。”黄忠宇低声说,“不要让他出任何差错。”

神子艾心恭敬地垂下头去,“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好千里先生!”

在北千里额头落下一吻,黄忠宇接过八字刀递来的大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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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赵享载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下筋骨,接过风云过递过来的佩刀与枪。

钱金石一头雾水:“上哪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思索了一下回过味儿来,钱金石瞪大了眼睛:“你有病啊?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要上赶着去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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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站在那朵已经斑驳到快要看不到的红色雪花面前,以外骨骼自带的照明查看昔日训练场大门。

半扇门敞开着,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一架停在半空的无人机正在门口等待。

“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要跟紧我。”甘拭尘转头跟黑狗说。

“嗯!”

糊弄过初一糊弄不过十五,无论如何都是要跟着来。在执拗这方面,他向来不是黑狗的对手。

“也许会出现我没有办法救你的情况,那就先逃为上,无论如何都要优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甘拭尘难得严肃,“如果不听话,我真的会生气。”

黑狗同样郑重地点头,“我晓得!”说完拍拍身上的外骨骼,示意他甜哥可以进去了。

黄忠宇的声音通过无人机问他“晚上好”。

“阿虎在哪儿?”

黄忠宇停顿半刻,“阿火,你这样会被抓住弱点做文章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温柔。

“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或者,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昔日副队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哦。你想带走阿虎,对吧?他正在去袭击赵享载,以他的能力,至少可以给他的小队造成一定伤害,其他人就会有八九成的把握取赵享载首级;而我打算在这里暂时拖住你,让你们无法会合。等阿虎的行动完毕,在让他再赶来与你见面。”

“虽然有点辛苦他,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人可用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现在转头就走,我也拦不住你。”

甘拭尘的脚步迈进大门,“只要阿虎最终会来到训练场,我可以按照你的布局走下去。我信你,我也信你没说出来的那些话。”

他相信黄忠宇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如果现在赶去赵享载身边,说不定可以拦下阿虎。

但他更相信,如果他真的转身就走,黄忠宇一定有办法让他抱憾终生。

因为他是黄忠宇,能凝结整个净火小队的核心,能得到全部队员信赖的副队。

“但我不喜欢被人摆弄,耐心有限,所以我能给你的时间不多。”

无人机里发出有些悲伤的低笑,不知道是为了哪句话。然后开始向训练场中心移动,语气重新变得轻快:“我确实准备了一点东西想让你看看,我觉得阿火一定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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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长办公室去往血花训练场,要跨越半个久安。

赵享载甚至拒绝了使用替身迷惑对方的提案,规划好路线便直接带着四辆护卫车上路了。路程长达一个半小时,越是靠近训练场,战斗越不会波及到无辜市民,但也越危险。

黄忠宇料到他会主动接近训练场,所以在接近入口处分阶段设下伏击。

最先对他发动攻势的,是天佛会死士。

药物和外骨骼加持,让他们拥有丧尸一般的特性,哪怕被当场碾压也毫无惧色,直接冲向行驶中的车辆意图阻拦。

“不要停车,向前开!”侯华明说道。

这些死士虽然战力不算出众,但稍有迟疑被他们一拥而上的后果会相当可怖。“K”应当是知晓这一点,才让他们来截断路线并分散赵享载身边的安防。

护卫车被拦下两辆,赵享载所在车辆得以冲出重围,将天佛会甩在身后。

“少了首都府和袁叔,你知道这一趟危险性有多大吗?”钱金石将击落三个死士的枪口从护卫车窗口收回,从通讯器里对赵享载说道。

“他们不是为了我来到久安,也不是为了我的个人安危而存在,所以不应该为了此事牺牲。”在今晚之后,千疮百孔的久安才是最需要人力的时候。首都府和袁岷山两方如果在此战中因为自己而折损,那就与赵享载长久以来的做法背道而驰了。

“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和我的宝贝儿吗?”正经不过三秒,赵享载立即开起了他的玩笑。

即使不在一辆车里,对方那副欠揍的模样也仿佛就在眼前,害得钱金石差点儿又骂了脏话。很难相信这种黄色废料和刚才的觉悟竟然会产自同一个人的脑袋。

“小心点,下一波肯定就要来了!”侯华明提醒道。

话音未落,他的车身就被巨大冲击力横向撞飞出去。

“老侯——!”

所幸侯华明反应敏捷且护卫车武装严密,打了几个转之后稳定了车身,没有产生侧翻。数辆宝石生物的武装车从半途杀出,从打开的车门里跳下数位雇佣兵。先进的外骨骼型号一眼便可以认出是“K”手中的精英。

赵享载车辆依然向前疾驰,一辆宝石武装车已经锁定他并加速超越,风云过立即打开车辆天窗一跃而上,手持长剑蹲伏在车顶。宝石武装车急转方向向他对冲而来。风云过借急刹惯性冲向前方,外骨骼加力一脚蹬裂玻璃后急速返回。

双方都被逼停,阿虎手握长刀缓缓从车里走下来。

赵享载今晚要面对的最大敌人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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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无人机前进的甘拭尘,在开阔的训练场地中见到一尊重型铠甲,正拄着长柄战锤悠闲地等待。

中世纪铠甲风格结合现代科技独特的线条与机械感,与其说是人体不如说是机体,高度在两米至两米五之间,从外观上就给人不小的视觉压力。

“军队的重型战甲车普及多年,但小型个人战甲却始终发展缓慢。对雇佣兵来说,它比战甲车的使用场景要丰富得多。”无人机环绕着铠甲人盘旋,耐心地为甘拭尘解说,“当年血花的研发因破产而中断,C科技花了很久时间与外骨骼做结合且不断改良,这是目前各方面性能最稳定的型号:骑士。虽说不得不牺牲掉一点速度,但防护性与攻击力无与伦比——至少现在仍未遇到对手。”

“直白点吧,就是需要我为你做个测试。”甘拭尘停在数米之外,仰头看着这位高大的“骑士”。

“阿火没兴趣吗?”黄忠宇似乎有些失望。

“不,我确实感兴趣。”甘拭尘坦率地说,然后将镰刀刀刃展开,突然问道:“所以你本人并不在这里,对吗?”

黄忠宇不意外,也不否认:“阿火一如既往的敏锐。”

“无妨,我们终会见面的。”

说完这句话,甘拭尘向黑狗耳语几句,便飞身向前,直奔骑士而去。

对方那看起来笨重的身型却意外灵巧和迅捷,内部搭载外骨骼令他挥舞沉重战锤时亦能流畅自如。

长柄战锤于中世界欧洲战场上,通常作为破甲利器,因此锤头并非普通人对于“锤”的周正概念,形态反而非常多样化。整体构造多数接近十字:一头为可以集中击打力量的钝器型,也就是最接近日常锤子的锤头,另外两头为锐利的刀型、尖刺。使用起来对力量和技巧有相当要求。

骑士果然对长柄武器的使用颇有练度,甘拭尘一时之间竟无法近身。

于是将镰刀刀柄一分为二,链接处哗啦一声抖开一条锁链。这是经过大猛改造后增添的部分,不仅大大增加攻击范围,且攻击方式有更多变化。

这确实让甘拭尘的刀锋在回合间数次触及对方铠甲,却始终无法形成有效伤害——铠甲的防护性能跟电磁阻断装置有得一拼。

骑士反守为攻,向甘拭尘袭来。

巨大铠甲每踩踏一下地面都发出沉闷声响,速度虽然比甘拭尘要慢,却比想象中要快,实战应用中应该可以轻松拖住起步不久普通家用小轿车,再把它掀翻个几圈。

在个人技巧上,对方不及阿虎。只是装备加持让对战双方站在了不同维度。甘拭尘与其说在与人战斗,不如说是以肉身面对一辆小型装甲车。

装甲车的弱点,会在哪儿呢?

不易察觉的缝隙?

战锤在夜色中划出半圆劈向甘拭尘,他以刀锋绞住锤头顺势被甩出半空。战锤尖刺立即追上,从他微微侧身的前胸擦过。

反应慢一点就要被刺穿心脏挑在刀尖示众了。

骑士将长枪、长戟的用法融合在战锤中,加上铠甲的防护,抵消了甘拭尘长柄镰刀的优点。甘拭尘难得地相当被动,数次近身都无功而返。一个躲得快,一个砍不动,确实让黄忠宇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赵享载快死了吗?”他突然发问。

黄忠宇停顿一下,“还没,他的支援不少,福友会的人也来了。”

“好的。”

一声轻快应答之后,甘拭尘手中双节镰刀盘旋而出,锁链连带着刀刃以完美的弧形攻击飞向骑士脖颈——只是在那之前就被战锤挑下,以同样完美的弧度滑落。

甘拭尘随刀刃一同到来,突入骑士与战锤之间的空隙,手握另一把短柄刀。

一左一右,刺进骑士的手部盔甲,让他握住长柄的手松开了战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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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就在手甲拇指与其余四指的连接处——虎口。

长柄武器要做到运用自如的话,对手掌灵敏度需求较高,这就需要在防护上有一定程度的让步,尤其虎口处,务必要足够柔软弹性且适合抓握防滑。

这部巨型铠甲已经力所能及做到尽善尽美,把每一个指关节外壳都打造得能经受数次刀砍斧凿,却始终有当下材料学和科技无法达成的遗憾。

仅仅那一点点的遗憾。

如果对手不是甘拭尘,这遗憾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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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的穿戴者看来没有摄入过多宝石针剂,虎口撕裂的疼痛让手中战锤松脱落地,自己也重心不稳。他想忍痛重拾武器时,只听甘拭尘呼唤一声“小黑!踢头!”

黑狗一跃而上,两人同时以外骨骼最大动力攻击骑士头部,使其轰然倒地。黑狗接着冲向地上的镰刀,脚尖挑起刀柄一脚踢往甘拭尘的方向。

他甜哥于半空中捞过镰刀,未做停留便一刀斩下。镰刀刀锋没入地面,两把交叉将骑士颈部锁在地上,仿佛断头台上落下的刀片。

甘拭尘翻起骑士单边手掌,朝着刚才下刀的地方一记重刺,彻底破坏肌腱。刀尖从里向外,竟然剥离了半只手甲,露出穿戴者带着手套的手掌:“如果你不希望我把它们整只切掉的话,就安分点。”

甘拭尘抬头望向无人机,指着骑士说道:“在我把他大卸八块完还没有见到阿虎的话,我会很烦躁的——小黑。”

黄忠宇正欲回答,黑狗突然跳起出现在镜头前,把无人机抓在地上踩个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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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的攻击不知为何停下了,风云过、侯华明趁机回到赵享载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赵享载经历过许多命悬一线的时刻,这一次是最有可能死的一次。毕竟能够冒充净火的人,也是最接近净火的人。

对抗的主力风云过承受着最大攻击,真切地感受到阿虎发挥全部实力时有多恐怖。第一次是对方并无杀他的意愿,第二次是与无声铃联手且对方中途撤退——由此推断,净火还会在他之上。

阿虎收起长刀退回到其中一辆车里,竟然径自离开了。风云过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依然暗自松了口气。他与侯华明身上都已经挂彩,蒋宝芳和安全货运也各自带队忙着应付特殊雇佣兵,每个人都分身乏术。

还未来得及调整状态,风云过忽然一剑挡开破空而来的金属长蛇,剑锋与之摩擦爆出火花。

一条未去,一条又来,侯华明拖起赵享载甩开距离时,没想到又来一条,佯装攻击赵享载却中途改成风云过。

三条长蛇同时具备柔软身型和坚硬材质,交叉飞舞的攻击一时之间卷住风云过的剑,尖锐蛇头趁机在他肩膀和大腿上留下足够深的伤口。

意料之外的疼痛影响到风云过的动作,对方并未继续攻击,反而将长蛇收回至义肢,摘下雇佣兵护目镜走到他面前来:“好久不见,云过。”

这张脸赵享载身边的人全都认得,“农玉山……”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我会让你最爱的赵享载,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面前——这是你如此对我的回报!”说完举起自己右臂,那条仿佛有生命的义肢正在展现新的变化。

风云过站起来抖抖腿,杀手本能让他开始刻意忽略疼痛,再次举起长剑:“这次我亦不会再对你宽容,不然赵享载会生气的。”

被人当面讨论生死的当事人倒是十分开心,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略显狼狈,还是重新握好佩刀,“既然我宝贝儿这样说了,那一定没有问题的。”

农玉山冷笑一声:“那就试试看!”半自动武器型神经链接义肢弥补了他个人技巧的不足,只要操控足够熟练,配合义肢变化,他甚至可以预判风云过的行动。

风云过盯紧义肢的每一次动作和形态变化,同时不断思考应对方式。

可自动锁定攻击目标的蛇形攻击范围广,三条互相配合可攻击可防御,很难对付,贴身战斗不利,但如果我方能配合远程攻击的话——

钱金石拥有同样想法,叫小舟停稳车,端起电磁枪瞄准农玉山连发三枪。

却没想到引发对方武器的新形态:“盾型!?”

如翅膀一般的盾牌弹开合金子弹,农玉山冷笑一声,盾牌迅速收缩成为刀型,一个劈砍向钱金石袭来,弧光闪过后一把小型长刀出现在视野中。

“子母刀……!”

幸亏小舟和风云过反应都足够快,一个迅速移动,一个展开攻击让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才让钱金石躲过这一劫。

“他妈的,太难搞了!比刚才那个还难搞!”

赵享载走到风云过身后,亲昵地耳语:“宝贝儿,恐怕要趁其不备贴身攻击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风云过歪歪头,“啊,这样子。”

两人启动外骨骼,一前一后向农玉山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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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千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街灯。不算平稳的体感同时告诉他,这是在某辆行驶的车里。

他想坐起来,却发觉头很晕,忍不住呻吟一声。

“千里先生,您……醒了?”身边传来艾心的声音,和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快?”前头似乎有人回应他:“千里先生可能用了不少宝石针剂,镇定对他作用不大了。”

北千里转头看着艾心,又看向驾驶席上的八字刀,“这是去哪儿,先生呢?”

“我们马上就到久安河港了,‘K’先生为您安排了船,今夜就离开久安。”八字刀回答道。

果然,桥上的指示牌显示“距离河港500米”的字样。北千里勉强撑起还用不上力气的身体:“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艾心默默地将电子屏放在他手里,一段事先录好的视频开始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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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单人穿戴式铠甲,只要里面是人而不是完全的机械,外部结构再严密,为了灵活运动也要留下一些缝隙给人体关节活动的空间,例如腋下和手腕内侧。”

仿佛为黑狗复仇一般破坏对方双手后,甘拭尘再度举起镰刀为黑狗现场教学。虽然脱困,可是双手重创失去武器,骑士仿佛漏洞的水缸,被甘拭尘再一块块敲出更多洞来。

“他刚才与我对战时,一直用长柄战锤拉开距离,且动作中非常注意保护弱点——即使是弱点,这里的防护也用了多层材料。”

腋下被镰刀贯穿,骑士两条手臂彻底失去作用,为自保而主动脱开铠甲求饶。因为太吵,被黑狗一脚踢晕了。

甘拭尘还有闲心研究铠甲的内部结构,说要给大猛带回去做礼物。

“甜哥。”

黑狗望着来路开进来的一辆武装车,甘拭尘知道自己要等的人来了。而阿虎没有任何对话意愿,下车,抽刀,直接杀了过来。

甘拭尘亦没有丝毫客气,一如十年前那般揍了下去。

“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妄想取代我?”

“你的腿是废了吗,快一点。”

“这种没用的技巧可不是我教的。”

“所以别叫我师父——老师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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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火的语气并不会有特别的起伏变化,常年那样稳定地不耐烦。这点让阿虎很是佩服,又很挫败,明明自己都拿出拼上性命的劲儿了,为什么对方连气息都不会变化一下呢?

十八岁成为正式战场雇佣兵,这个让阿虎引以为傲的记录却只能是万年第二。

那个第一在初见时面对他的挑衅,只用单手就把自己揍得满地找牙,末了还嘟囔一句“谁家的小孩儿。”他甚至都不觉得生气,就更让阿虎生气了。

但阿虎没花多久就认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超越他——他天赋可怕,毫不松懈的努力更可怕。

而阿虎喜欢强者,但不喜欢他。

脸蛋漂亮嘴巴却很毒,做事还任性,明明是队长却丝毫没有团队精神,生气了就露出一副“把你们全都杀了算了”的臭脸。

毕竟他做得到。

可他又很奇怪,被自己挑战到烦躁时,面对自己不甘不愿的请教时还是愿意一一指点,出任务再危险也不会把人丢下不管,一边抱怨“我自己来不是更省心”一边保队友活命。

只要有他在,大家会提前安排出战回来该约会还是度假,反正一定安全。

毕竟他做得到。

阿虎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喜欢他甚至崇拜他的。大概是某一次被他打趴下叫嚣着“我一定会超过你”的时候;或者当别人对他出言不逊时自己先掀了桌子的时候;又或者偷吃了他亲手做的晚饭被他拿枪指着头说“给我吐出来”,然后又多做了一份的时候。

啊,记不起来了,但又记起来了。

“为什么就是不能当我师父——!队长!”被刀尖抵上喉咙的时候,阿虎第一万次问道。

“能啊。”

“——?!”

对方把镰刀收起来,没生气,看起来甚至还有点高兴,说出阿虎想都不敢想的肉麻话:“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小虎。”

“队长……?”

记忆和疼痛瞬间袭来,阿虎整个人瘫软下去,甘拭尘一把抱住他,“小虎!”

但阿虎什么都无法回答。混乱嘈杂的画面和声音一股脑地涌进头脑,他分不清真假、先后、因果,仿佛被扔进时间困境的洗衣机里滚动。

黄忠宇,爆炸,大猛,袭击,电子眼周围很痛,成为净火!切掉手指,去除一部分脑组织,没关系,你在跟谁说话?别影响其他。

他死了!杀赵享载,电子眼型号需要更新,回久安去,杜新妹,训练场,红黛,我又忘了什么?

狩猎场,那是谁?队长!K?

他杀了队长!电子眼脑内那部分,能听到指令吧?出发吧,今晚做个了结。

阿虎抓住甘拭尘的手臂,抬起头时,不知是回忆还是疼痛导致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滚落:“队……队长,我死了吗……?”

甘拭尘捧住他的脸:“你没死,我也没死,大猛断了几节脊椎,也活着。你被黄忠宇骗了十年,但没关系,现在都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吗?

阿虎脸上一片茫然,仍未消化这几句话,只是一味地看着甘拭尘,“队长……队长……他,副队他,他……”

“不必管他,我是来带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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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管他,我是来带你走的。”

透过阿虎的电子眼看着甘拭尘的脸,黄忠宇轻轻地重复这句话,“你从未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过我,阿火,而我却一直这样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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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阿火,而我却,一直,这样看着你。”

阿虎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自觉逐字逐句地重复出来,透着念白般的生硬。

“小虎?”甘拭尘眼神一凛,“你在跟谁说话?或者,谁在透过你跟我说话?”

“他说,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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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陷入了无比漫长的一次回忆。

从少年时代到进入血花,遇到净火、黄忠宇和那个被自己叫做小兔兔的两米高壮汉,连已经遗忘的细节都想起来了。清晰得仿佛在观看一部高清电影。

后来他遭遇袭击,失去一只眼睛,看到“复活”的黄忠宇,自愿加入他的计划为净火复仇,截断无名指成为“净火”,来到久安,杀延大安,袭击赵享载,又遇见了杜新妹。

新妹,她还好吗?这么久没有回家,她一定急坏了。

阿虎本来想要跟她求婚的。完成这件事之后,他就回到她身边去,跟光仔三个人一起生活。

他从未想过能遇到杜新妹这样善良温柔的女孩子,不嫌弃他什么都不会,也不怕他凶恶的样子,给他满满的信任和温暖。

还有爱。

要是能娶到她,阿虎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但是阿虎现在很清楚,他就要死了。不仅自己会死,还会害得最重要的师父再死一次——他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那个人愿意做他的老师,还说自己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他很满足。

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黄忠宇得逞!

电子眼周围的面部神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为了接受这颗神经链接义眼,他应该做过数次手术,被人为破坏了一部分大脑,接受行为和记忆操控训练试验,以便于在黄忠宇需要的时候,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北千里手里的那台移动终端,通过义眼深埋在脑内的部分,让阿虎成为被摆弄的人偶。一旦触发关键词,他会毫不犹豫杀死面前之人,无论是谁。

黄忠宇,他们信赖至深的副队,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有机会,阿虎想亲口问问他。

但他没有机会了,没机会跟大猛说,谢谢你一直记得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能够救下你真是太好了,我的兄弟;

没机会跟杜新妹说对不起,还是让你伤心了,别等我,你值得更好的人;

没机会跟他的队长说,我所有拿得出手的本领都是你教的,却还没来得及叫你一声“老师”呢;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黑狗,原来他说的“甜哥”就是队长啊,真是让人羡慕,所以小狗,你千万要救下他啊,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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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虎说完那句“再见”到启动外骨骼,同时单手拔出短刀,毫无预警地插向自己的电子眼,也不过就是瞬间的事。

黑狗察觉到危险,启动外骨骼扑向甘拭尘,手臂拦在他面前。

“小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甘拭尘眼前已经白光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