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10

曲章琮在今天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刚刚收到国外实验室发来的邮件,不枉费他花费重金得到宝石针剂的准确配方与制备方式。接下来待时局稳定,他便可以摆脱施特劳掣肘,打破垄断。

也许是老天冥冥中听见他这番盘算,很快就让八字刀带来不好的消息:几家地下制药工作室接连遭遇不明组织的破坏,无论宝石还是半宝石的药剂产量都大打折扣,供应必须得暂缓。

虽不致命,但这代表着对手对他们信息的掌握比预想中更快更准确,只怕更多行动还在后面。

不过曲章琮也认为,这或许可以成为将制造抓在自己手里的契机。

但他很快就没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了。新的噩耗传来,他的父亲与二叔遭遇袭击,曲文栋重伤,而曲文梁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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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站在危重监护室门外,看着用仪器维持生命而昏迷不醒的曲文栋,语气有些迟缓地对曲章琮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这是福友会指使的!”曲章琮吼道,“你红姨已经狠毒到这个地步了!小叔!”

五个小时以前,曲文梁宅邸遭遇袭击,曲文栋正好也在二弟家中,替弟弟挡下致命一击。曲文梁则在受伤昏迷中被绑架。

“红姨不会这么做!”曲文夺回过神来,反驳道,“再如何对立她也不会对曲家出手!”

曲章琮冷笑道:“小叔,你到底有什么自信她不会对曲家出手?凭你,还是凭我爸帮她们对付过义海?那女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还用我说吗?!她是怎么吞掉义海、搞上赵享载的还用我说吗?她什么手段用不出来!?”

“你难道没想过策划之人就是想让你掉进这个陷阱吗?”

“好,”曲章琮点头,却并非对此表示同意,“那小叔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曲文夺确实有话要说,但又吞了回去。曲章琮帮他说了:“你不会想说交给治安总局那个娘们儿去查吧?让福友会自己人去查自己人?”

“章琮,你不能现在就断定福友会是凶手!而且难道当务之急不是找你二叔吗?!”

“当然要救,但要我把二叔的性命放在福友会手上,不可能!”曲章琮干脆地说,“曲家的事曲家自会解决,我现在没杀上明珠酒楼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忍耐!”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哪个立场,曲文夺都不相信红黛会下这样的指令,但曲文栋那句“信红黛,但别信福友会”此时却又突然萦绕在他耳边。

“不,不会的。”曲文夺摇摇头。

“你们别吵了!现在还在吵什么?!”一直沉浸在震惊和悲伤中的曲章瑜满脸泪痕,近乎崩溃地大喊,“大哥!爸爸他会醒过来吧?爸爸一定没事的对不对!大哥!”

曲章琮这才顾及到妹妹,把情绪稳下来安慰她道:“你放心,爸爸一定没事,我会把他转移到最先进的诊疗机构,不惜一切代价,一定会让他活下来!”

“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该不会是施特劳吧?”曲文夺又问。

听到他这句话,曲章琮咬牙切齿地反问:“小叔该不会现在还要因为立场不同不让我救我爸吧!谁都知道现在久安最好最先进的医疗条件在施特劳!!!”

“施特劳根本不安全!你怎么知道这次事件跟他们无关?!”

曲章琮不再与他争辩,失望至极地叹了口气,语气瞬间冷下来,“够了。从现在开始,曲家由我做主,由不得小叔了。”

“曲章琮——!”

“小章鱼搬出曲家大宅,跟我一起住。”

他话音刚落,就见曲章璞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外套都没穿一件,脚上还是家里的拖鞋,“大哥!二姐……小叔!我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头看见病房里的曲文栋,半天说不出话来。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地在三个人中看来看去,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但没有人跟他解释。只有曲章琮身边的石九对他耳语了几句,没等他彻底消化完这个消息,又听曲章琮说:“目前你们都不安全,章璞也暂时在我那里住上几天,其他的回去再说。”

曲家长辈两兄弟都不能主事,曲章琮确实就成为如今的曲家家长——至于另一个长辈,等同于无了,“我不会勉强小叔,但小叔若是执意再跟福友会来往,可别怪做侄子的不客气。”曲章琮斜睨着他,冷酷地说。

曲文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曲章琮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会从任何一个曲家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就像他没有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与他大哥再次见面。

曲文栋胸腹几乎被开了个洞,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医疗器械把他包裹得仿佛一个机器,如果没有显示器上的监测数据,他几乎看不出来仍有生命。

守了一天一夜之后,曲文夺眼睁睁地看着曲文栋从自己面前被医疗车转移,他此时才后悔自己胡闹任性了二十多年,终究没能在曲家占有一丝一毫的话语权。

在强权与绝对力量之前,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

完全没合眼也没吃东西,此时的曲文夺走路都有些眩晕,阿善一把圈住他:“你需要好好休息,才能继续去做你想做的事。”

曲文夺意外地听进去他的话,点点头:“好,去俱乐部,我会吃饭然后睡几个小时,这期间让小丁帮我查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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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家兄弟遇袭的消息很快也传到红黛的耳朵里,震惊之余,她也立刻就反应过来曲章琮会怀疑到福友会头上。毕竟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她也是用过的。

更让她忧心的是曲文夺,按照他的性格,没有第一时间找红黛确认此事,恐怕就是自己开始调查了。这传递出一种信号:他对福友会也并非完全信任。

“曲文栋啊曲文栋,你到底——”跟文夺说了什么?

红黛略一思索,跟蒋宝芳说道:“这件事我们要掌握主动权,曲章琮也许会借此对福友会突然发难。”如今与施特劳之间呈紧绷之势,任何一点火星都会点燃火种。

而且抛开对手不说,同盟这边还有个不定时炸弹甘拭尘,她与赵享载现下一刻都不能放松。

也许施特劳也想到这了一点,所以对妇保会发动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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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只是听到外面有些嘈杂,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妇保会一楼的窗子与门被接连砸破,有人硬是不顾门边剩余的尖锐碎片跨了进来,高喊“杀人者妇保会”“罪孽深重杀人偿命”,他们无一例外在胸口上别着大能天佛会的教徒标志,举着棍棒开始砸烂眼前的一切。

当他的铁棍即将落在活人身上时,一柄锤斧飞驰而至挡下一击。

晶晶将手中的锁链锤斧轮开,掩护没有战斗能力的人退向出口:“从后门撤退!”

门外涌入越来越的教徒,狭小空间里让她的锤斧施展不开,却也从未落空。晶晶的握力比无声铃更高,一击之下可让成年男子当场失去行动能力。但这些教徒却丝毫察觉不到痛苦,哪怕被砸凹肩膀,依然神情狂热地一步步向前,将妇保会办公室破坏殆尽。

对方人多势众,留守在妇保会的战力目前只有晶晶,所以钟婶没有硬碰硬,但还是被砖头砸伤了后脑,撤到安全屋的时候已经血流到脖颈了。

“是李姐。”钟婶说道,“我拖了这几天没有答复,她着急了。”所以将妇保会“调解家庭矛盾”的真相公之于众,倒逼钟怡文。如果她依然不肯就范,那么这个由头也足够合理地除掉自己。

晶晶握紧手中的锤斧,“我去杀了她。”

钟婶摇摇头:“她早就做了防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近身的。”

李姐虽见利忘义,但不是傻瓜。从她选择投靠天佛会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凭她多年来在妇保会中取得的信息,无论钟婶作何选择,都能保证自己在天佛会中取得一定主动性。

但她又没有足够的耐心蛰伏,如果她继续与福友会虚与委蛇做双面间谍,说不准能给福友会带来更沉重的打击。在这一点上,钟婶倒是很感谢她主动暴露。

毕竟让她改变的并非信仰,而是利益。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她也会随时抛弃大能天佛会,为了这一点可能性,她才选择向钟婶摊牌甚至期待对方的同流合污。

至于钟婶,唯一的选择就是除掉背叛者。

李姐传递过来的天佛会消息已经不再具备真实性,比起继续获取模棱两可的内容,保全己方不被人趁虚而入才是首要。李姐活一天,福友会就多一分危险。

“那怎么办?”晶晶问道。

钟婶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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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心送来的礼盒里有一件小礼裙,是非常适合知心的干枯玫瑰色。款式温柔可爱,日常穿着不显隆重,但若与那款粉色宝石项链搭配,出入正式场合亦不随便。

除了礼裙,还有一套奢侈品牌的定制下午茶餐具和印着艾心个人logo的美体茶,这应该是最近为所有粉丝提供试饮的新商品。为了集齐所有口味与偶像周边,不少粉丝已经花了大价钱整箱购买。

知心特意卷了头发化了妆,举着茶杯拍了无数张照片,选出最满意的发给艾心:“谢谢你!这是我收到最棒的生日礼物!”

艾心很快就回复了消息:“生日不能跟你一起过,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所以最近就去教内宣讲会做义工啦,希望多多少少能帮你分担一点!”

电话另一端,艾心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惊讶又感动,犹豫半刻,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知心……我遇见你可真好……”

这似乎是疲惫后放松的叹息,又似乎是历经劫难后深情的赞美,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句话,从艾心嘴里说出来却令她脸颊发烫,说不出话来。

“我去忙了,你千万别太累,记得喝美体茶哦,你那一包是跟我一样由营养师搭配的特殊配方,别人没有的!”

知心立刻冲泡一杯,再次拍照发送给他,证明自己有在乖乖听话。

那杯茶散发着香甜诱人的气息,是少女们下午茶聚会时最爱喝的口味。知心仔细地看着配料表,希望找到特殊配方里爱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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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撩拨起女人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看到艾心汇报完最新的进展,北千里说道。

艾心抿了下嘴唇,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缠绵情意:“这些可怜的女人啊,也许是生活中毫无希望,所以只要稍微对她们温柔一些、体贴一些,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在有些人心里,我比她们的生身父母还重要,就算为我去死、为我杀人、成为我的刀,她们也心甘情愿!”

艾心将知心喝茶的照片展示给北千里:“就算知道这里下了毒,她也会照喝不误。”

“最毒的毒药,难道不是你这个给粉丝洗脑的致命偶像吗?”北千里难得开心地哈哈大笑。“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比起脑子不够灵活的齐建英,你更适合操控人心。走吧,去看看我们请来的客人醒了没有。”

在阿虎的房间里,此刻多了一个人。

身材比阿虎更加高大壮硕,像一头熊。体内镇定药物的药效仍在,输液器也依然埋在皮下,他安静地坐在诊疗椅上不能动,眼睛却一直盯着阿虎。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阿虎?你一直叫我小兔兔,想起来了吗?”大猛看着昔日的兄弟,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回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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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当阿虎出现在诊所门口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手掌碰上那熟悉的脸孔,反复确认,大猛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大部分记忆,但他就是阿虎。

大猛抱着他痛哭失声。

但无论自己如何激动,阿虎都没有反应,沉默呆滞,甚至不像一个正常的、有自我的人类,面对大猛的所有问题都没有任何回复,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跟我走,你会知道一切。”

你会知道一切?当年的一切?

大猛突然想起甘拭尘曾经的怀疑,他看向阿虎的左手:那里确实有一根金属无名指。

那只猫的假设难道是真的?

不可能!阿虎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而且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一定是被人利用,成为某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好,我跟你走。”大猛要搞清楚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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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只猫看到自己的暗示了没有,大猛想。他一定会懂,会比自己思考得更多,毕竟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加不信任人类的人了。

“称呼您大猛先生,您不介意吧?”脸上带着仍未痊愈的可怖伤痕,艰难发音的年轻人说道,大猛因此而将视线转移到对方身上。跟随阿虎上了一辆车,自己就被一针镇定放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陌生房间里,看样子是某间医院的诊疗室。

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太年轻了,当年的事件发生时他可能刚刚成年吧?

“我叫北千里,您也可以称呼我为千里,先生就是这样叫我的。”

“‘先生’是谁?”大猛问道,“阿虎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对方的伤势来看,他就是净火大闹乐园时被那把镰刀所伤之人。

北千里微微一笑,“我知道您有非常多的疑问,但相信我,很快都会得到答案。阿虎先生是我们救回来的,很可惜他的脑组织被破坏太多,我们尽全力抢救也只能——”他可能是想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但脸上的伤让这个表情相当奇怪。

“别骗我,先不说他冒充净火杀延大安、又袭击赵享载,就不久前出现在菱山南打听净火的消息,不能正常交流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的?”大猛并不相信。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与小娅吃饭那天瞄见的背影该不会就是阿虎?自己或许曾与他擦肩而过?!

北千里看他表情阴晴不定,并不过多辩解:“即使您不相信,事实也摆在眼前。虽然我不能透露太多,但至少可以告诉您:‘K’先生是一位要拯救久安的人,他对您与阿虎先生都绝无恶意,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请我们帮忙?”大猛有种预感,这个“忙”一定跟那只猫有关。

“在回答之前,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假设要您在阿虎先生与净火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您会选择谁?”

“什么意思?”

北千里虽然在微笑,但吐露的内容却十分残酷:“意思是他们的性命握在您的手中:您选择了一个,另一个就会死。”

大猛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毫无恶意。”

北千里说道:“您要明白,人生有时就是要面对两难选择,我跟‘先生’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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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出选择的那一瞬间,你才会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生命中会留下永远的遗憾是什么。也许会一生痛苦,但这痛苦也会成为最大的动力。”黄忠宇说,“所以,在忠诚与背叛之间,选择一个吧,曲老板?”

与他面对面,灰头土脸的曲文梁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黄忠宇也不催促,“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我想你的时间可不多了。”然后停止手中的录像设备,将这短暂的影像保留起来,走出这间简陋至极的单人公寓,将曲文梁独自留在这里。

踏出公寓,可说是一望无际的狭窄走廊两侧,布满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门。不仅是这一层,整栋大厦十几层房间加起来如同蜂巢一般,如果没有门牌或者某种特殊记号,首次来到这里的人很难在这里分辨方向。

在久安,这样的廉价胶囊公寓有无数个。即使影像被公开,也很难根据室内陈设找到所在位置。

乘坐摇摇欲坠的电梯来到一楼,室外小广场上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靠着火源取暖,商量晚上去哪里打发时间,最好能搞点钱。黄忠宇穿过他们,坐上停在路边的车。

农玉山握着方向盘,问道:“把他放在这里没问题?”

“放心吧,跑不了的。”

“为什么要攻击曲家?我以为他们跟赵享载并不是一边的。”

“正因为不是,”黄忠宇说道,“所以要曲章琮认为我们跟赵是一边的。他正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挑战他的话语权,无论他先福友会还是赵享载开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将老旧的车子开出社区,农玉山说:“这一招似曾相识。”

黄忠宇盯着他用义肢单手操控方向盘,问道:“第一次操控神经链接武器,感想如何?”

农玉山耸耸肩:“曲老二家中的防备异常松懈,我还以为对手至少是专业雇佣兵,结果只是普通的帮派武装,你还要我活捉其中一个,所以还没热身就结束了。”

柔软却锋利如蝎尾针一样的武器变形,一击就贯穿了挡在弟弟身前的曲文栋。

黄忠宇发出爽朗的笑声:“那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普通人做不到这一点的。使用武器最难的并不是发挥它最大杀伤力,反而是如何控制它的杀伤力。”

这话让农玉山非常受用。

当他被曲文梁的手下团团包围、又如斩瓜切菜一般击杀他们的时候,难免不会想起那一晚的风云过。

那个一脸无辜却杀人如麻的小骗子给自己带来的恐惧,今晚这些人也尝到了!

虽然半自动武器发动的时候让他有些痛苦,但比起能够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已经开始期待,当赵享载的生死握在自己手中,风云过向他忏悔求饶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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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两个小时的车,白星漠在久安边缘的一处骨灰堂里找到甘拭尘。

对方正在某一排骨灰存放架前伫立,一脸平静。察觉到他来了,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对白星漠手里的花稍感意外。

白星漠对他的意外也很意外,来骨灰堂祭奠故人,这人倒是好意思两手空空。

“有十二枝吗?”甘拭尘问。

“啊?”白星漠转头一看,甘拭尘面前的格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十二个尺寸相当迷你的骨灰盒,每一个盒子上刻着一只动物。

合起来是十二生肖。

啊,原来如此。

甘拭尘从他手中接过花束,一枝一枝抽出来挨个分发,跳过虎和兔子、狗,刚好够分。分完了把包装纸塞回到白星漠手里,惹得白星漠用眼神骂他。

“我一个仍活着的队友失踪,很可能甘拭尘这个身份会曝光,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甘拭尘说道。

白星漠思索他话中前后因果的联系,立刻得到答案:“你怀疑他被施特劳带走了,会出卖你?”

“出卖倒算不上。”

如果是阿虎带走大猛,凭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不需要出卖,大猛会毫无保留地将净火现在的身份和一切相关信息和盘托出。更可能已经跟施特劳背后的“K”见了面。

作为安全货运的老板,甘拭尘这个人不但存在,真实身份还是与施特劳作对的净火——白星漠已经预见到曲章琮暴怒地要取自己项上人头的模样了。

他闭上眼睛,生无可恋地放低声音说:“不如我先出卖你好了。”

甘拭尘笑起来。被白星漠怒视,“这种地方你严肃点。我说真的呢!”现在合作开始没多久,药物的轨迹还没摸透,想想办法说不准在曲章琮那里还有得转圜。

“不必。”甘拭尘自然也知道他说的“出卖”不是真的出卖,“以后都不必,你甚至可以休长假。”

“长,长假?”白星漠愣了半天,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两个字。

这也意味着,甘拭尘可能要结束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包括大部分忍耐。

“我休假,你来管?还是打算不管?你知不知道安全货运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在为你工作?一旦失业有多少人吃不上饭?”白星漠气哼哼地,“不要任性,我又没说一定要长假,现在安全货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甘拭尘又笑,但是笑得意义不明:“你可真善良,星漠妈妈。”对方把手指比作枪,冲着他脑门开了一枪。

“我知道忍耐这么久已经是你的极限,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任谁都会按捺不住。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抛下我们。能对以前的队友负责,就要对我们负责。”

“但我以前的队友想杀我。”他装作伤心地说。

白星漠顿了一顿,“倒是可以理解。”他叹了口气,“安全货运办公室里的人是你自己挑的、自己培养的,你怀疑别人,总不会怀疑自己吧。总之,要对我们负责。”

甘拭尘沉默下来。

是啊,为什么一个个往回捡人呢?还不是因为曾经的净火小队给自己带来的那一点改变在作祟,让他觉得跟特定的人保持特定的关联,或许是利大于弊的。

至少他们同那段过去无关,至于未来他和他们会形成什么样的关系,就从现在开始由自己来掌握距离就好。

他总是觉得可以掌握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包括情感。甘拭尘没有自大到认为能够操控他人,但至少可以抽离自己。

白星漠察觉到了,所以他不允许让他这么做。

而这种不允许,他此刻竟然觉得可以接受。这种变化,让他在将怀疑落到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好友身上时,产生了无比复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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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你却在猜疑那个曾经对你最好的朋友;

而对他产生猜疑这种行为,居然会让你有一丝愧疚;

一想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你居然又愤怒且伤心。

因为你在意他,比想象中更加在意,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所以你去试探黑狗,想从他那里得到“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背叛我”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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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麻烦啊。”他抱怨道。

“人活着就很麻烦。”白星漠正视他道,“如果你要行动,那我和安全货运所有人都会做好准备,但你不可以逃避。”

甘拭尘叹气,“把截止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共享给红黛与赵享载,安全货运即刻停止与曲章琮的合作——然后,藏起来吧。直到我找你们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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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能天佛会对妇保会的袭击令红黛震怒,同时也不得不警惕,教会在有意识地通过洗脑与药物制造出一批特殊而忠心的死士,训练他们成为肉身武器和盾牌。

宗教意识的影响如同落入泥土的野草籽,极难根除。沙天奥仍在之时,齐建英就已经将手伸向了学校,要将宗教深入到久安的教育体系。如今有违禁药物的加持,大能天佛会的能量正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赵享载和福友会对教会的调查从未间断,而安全货运在早期天佛会扩张时就已警觉,一直在持续观察防止被渗透。三方来源的情报交织起来,最适合的时机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需要整合一次迅速且彻底的行动重创天佛会。”赵享载说道,“现在是时候断掉施特劳一只触手了。”

视频通话的另一端,红黛面色沉郁地点点头。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仍然不少:袭击绑架曲家两兄弟的人未露面,曲章琮便会把账算在他们头上;甘拭尘的反常和安全货运暂时静默,代表着他那边发生了重大变故,且这个变故极大几率与施特劳背后的“K”相关。

那么无论甘拭尘即是净火、还是安全货运与福友会的关系,就都要藏不住了。

而甘拭尘很可能如同在乐园时一样,为了击杀“K”而不惜代价,造成的损失恐怕不可估计。

“另外有件事要跟两位汇报,”蒋宝芳说,“前几日治安分局接到三起暴力破坏事件的报案,被破坏处全部是代号半宝石的药物制造点。位置相当隐蔽,是我们还尚未发现的地点,但这三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她利落地将资料传送到各自的屏幕上。

赵享载眉毛一挑:“所以这次的绑架事件,或许是因为这一点?”

红黛盯着那几行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又再度睁开。赵享载在红夫人的美丽双眸中看到危险又残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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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公寓楼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有人嫌吵去砸门,换来里面的人隔着门板更沉重巨大的一击和怒吼“滚啊!”来人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黑狗在里面发脾气,墙壁上都是拳头打出来的坑。

搞不清楚甜哥的想法,甜哥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想揍甜哥一拳,但是甜哥又不在,在也打不过——烦恼一重叠加一重,让他很想找人打上几架。

边生气边从厨房翻出一袋鸡肉面包,泄愤似的胡乱往嘴里塞,黑狗才发现指骨都打破皮了。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让他想起不在身边的拳套。

在乐园里打得太狠,使用过度导致磨损远超预期,跟甜哥拿回来的镰刀一起送回大猛的工作室里去了,还被大猛埋怨不知道珍惜使用。

得把拳套拿回来,而且还要向他打听一下知不知道甜哥在哪儿。

黑狗可不是以前的黑狗了。就像阿虎说的,他是自由身,甜哥不带他,那他就去找甜哥!

咬着剩下的半块面包,黑狗拎起外套立刻出门。小心谨慎地隐藏面目,来到距离公寓有点距离的菱山南。牙科诊所门窗紧闭,这让他不必看到那可怕的诊疗床,绕过诊所直接来到地下工作室入口。

门并没有锁,大猛也不在,拳套就摆在工作台上,但甜哥的镰刀已经不见了。黑狗戴上拳套,一边等大猛回来,一边翻过来调过去检视是否已经保养完毕。

拳套手背处,装载犬牙机关的地方多了一枚微小的螺丝扣。它太小而且不起眼,与黑色拳套融为一体,所以黑狗并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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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始终安静地看守着大猛,没有任何意愿交流。

既记不起从前,也无法从他口中套出关于北千里以及背后之人的信息,让大猛有些后悔不该与阿虎离开得如此干脆。现在脖子上多了一根电子项圈,不影响正常活动但也无法逃跑,连身在何处都无从知晓。

他从阿虎的房间被转移到地下诊疗室,从路过的有限距离来看,这里应该是一间小型私立诊疗机构。在久安,有些外来的有钱人因为某种原因不想留下诊断记录,所以这样的地方不算少。据说施特劳进驻医疗行业之后,大肆建立诊所之外,也收购了不少未登记诊疗所进行改建。

如果当时多拖延一阵通知甘拭尘,应该就可以制服阿虎再从长计议。

只是,那只猫会等到从长计议吗?

正想着,北千里从门外进来:“阿虎先生,有任务了。”

大猛脸色一变:“你们要做什么?!”对方手上的终端正在闪烁着光点,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安装在黑狗拳套上的追踪器正在工作,“那小家伙跟我们的事情无关!”

“您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多余,”北千里说道,“他跟净火有关,就与我们有关。在您作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点。”

在阿虎与净火之间的选择,对大猛来说并不算艰难。

对那只猫,大猛有“他绝不会死”的信心——当初不会,现在也不会。可阿虎不同,除了情谊,阿虎如今的状态太危险了。没有命令,他恐怕连反抗都不会。所以他当然会选择阿虎。

可是,把那只小狗也卷进来也并非大猛所愿,“他什么都不知道!净火从来不相信外人,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监测到脉搏波动,他脖颈上的电子项圈立即向他注射了一针镇定。

“他知道什么不重要,他会跟着净火一起出现在狩猎场,且净火不计生死去救他出来——这才很重要。”北千里微笑着说,“筹码多一个总归更保险。”

“你在说什么……在净火心里……谁都可以死,他根本不在乎……”意识恍恍惚惚地,大猛又要睡过去了。

“在不在乎,总要见了本人才知道。”

意识消失之前,大猛听见北千里对阿虎说:“把追踪目标带回来,只要有一口气,断条胳膊或者腿也无所谓。”

小狗,对不起,快跑啊!

大猛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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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铜页区南边的大能天佛会宣讲会,最近人流量相当大。

因之前的风波而关闭不少讲堂,一些教徒只能去临近的地点听讲。而铜页紧邻天佛会兴起之地菱山,本就教徒众多,最近又有护法在此地发放免费佛佑,所以格外热闹。

要知道,很多低级教徒从来没接触过护法等级的信众,这是他们离教宗齐建英最近的一次。每个人都要经过严格的重重审查,查看他们的入教时间和等级,才能与护法短暂地见上一面。

“谢护法与佛佑,为我消灾消业!”他们排着队向护法恭恭敬敬地弯腰。

曾经的李姐,如今的李护法慈悲且威严地盘腿坐在讲坛中心,接受教徒们的崇拜,在神子与教宗都不在的场合,她就是最高的信仰。

不仅如此,她现在还掌握着即将成为大能天佛会主要收入来源的“佛佑”发放——被伟大的教宗赐予祝福力量的食物,还有营养专家分析过成分非常健康且合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证明长期食用能够祛病止痛、强身健体。但是由于教徒众多,从一开始的全部都有逐渐到仅限部分被选中的教徒,其余人需要通过大量“供奉”才能得到。

在久安这样的乱世,这就是让许多人赖以生存的“治病”神药——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药!你们这是在贩*!”

怒吼声像一道利刃,撕破了宣讲堂里的肃穆宁静。

角落里的男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举着一纸检验单向四周展示:“他们在发放的食物里加入镇痛和刺激神经兴奋的药物成分!容易成瘾且不可逆转地对身体造成损伤!长期食用人会变成疯子傻子!天佛会就是这样害惨了我的家人!”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交谈中大部分都是对这番说辞的怀疑。男子很快就被脸朝下压在地上,教徒们对他这种忤逆行为丝毫不客气。

李护法因此而不紧不慢地,甚至是痛心疾首地说道:“凭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检验单,就这样诋毁天佛会,诋毁教宗,你知不知道会背负多大的灾业?”

教众们纷纷附和:“没错!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专家都说了!这里面营养高还健康!你难道比专家还懂吗?”

“这家伙一定是赵享载派来的奸细!让天佛对他降下天罚!”

男子并不认输,挣扎着说道:“好啊,那你们敢不敢现在就拿着这些佛佑去检验所化验!看看是谁说谎?!李护法,你敢不敢?!”

李护法还没说话,教众已经替她说了:“为什么要听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但也有人更加坚定地相信教会:“有什么不敢的?去啊,咱们就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对啊对啊!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都能作证!”

李护法挑挑眉毛,心想:这些愚众!但凡有个声调高一点儿的就不由自主跟着对方的脚步走,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这个捣乱分子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吧?

每个信徒的忠实程度各有不同,有人坚定,亦有人摇摆,只要能有另一种信仰能让他们依赖、寄托、沉迷,他们也会抛弃天佛会的。

就像自己抛弃了福友会。

她其实很清楚那里面添加了什么成分。价格低廉且易得,只要等越来越多的人对它成瘾,这个渠道在后期打开,钱会如同流水一样灌进天佛会的口袋。

这确实就是贩*。

昂贵的“宝石”,廉价的“半宝石”,施特劳用不同的形式将毒物散播在久安的上与下,从大脑深处捏住他们的精神与肉体。不知是哪次疏漏,让这个人将本应现场吃掉的食物偷偷带走还送去化验,不过影响不大。

“我们当然不惧任何检验,但也不会成为别人枪子下的牺牲品!”她站起来朗声说道,“我们天佛会也不惧牺牲,但一定是为了消弭业障!教宗和神子已经为了人类、为了我们背下本不属于他们的业!我们也一样,用自己的信仰抵消这些业!”

她的想法与众不同,活在这样的城市里,任何一种减少痛苦的方式都是拯救。所以发出去的每一份毒药,收进口袋的每一分钱,她都心安理得。以至于她慷慨激昂说出来的这些话,在教众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就是掷地有声。

被她的话语感染,男子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虔诚的赞美与认同声中。他依然奋力大叫:“那你自己怎么不吃!你自己为何不吃?!”

“我有何不敢,”她顺手拿起一盒,直至吃得干干净净:“你家人就是心不够诚!心不诚的人才会被业力吞噬!教宗的福佑不保护心不诚的人!那对咱们这些诚心之人不公平,你们说对不对?”

高喊着“对!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护法享受着一呼百应的能力,甚至开始畅想:我也可以成为另一个教宗!成为与红黛、齐建英并驾齐驱的大人物!成为在这久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她的身体猛地一顿。

感觉心脏在剧烈鼓动,一阵翻腾和疼痛。她捂住心口,晃了一晃,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起来。

这突发的意外令人错愕,以至于在场的人无法反应,直到有人颤巍巍说了一句:“护法……护法她……心不够诚?”

那是个年轻女孩,泫然欲泣的声音:“那不是护法吗?佛佑没有保护护法!那会保护我们吗?”

“你在说什么!”有人厉声反驳这种说法,“护法一定是被暗害了!你是不是跟那个男人一样都是福友会派来的奸细!把她拿下!”

女孩高举着自己的徽章:“看看我的等级,你知道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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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心的电话响起来,是正在宣讲会做义工的知心打来了视频电话。

肯定是来卖乖请赏的吧,他笃定地想,然后按下接听,摆出温柔的笑脸。

屏幕上出现知心熟悉的脸孔,只是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悲伤,声音颤抖:“神子,佛佑一定会保佑虔诚的信徒对不对?”

艾心飞快地转动脑筋,联想每一个在宣讲会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同时笃定地说:“这是当然的!不够虔诚的人,是得不到天佛保护的!”

“你们听见了吗?”知心大声问。接着她将调转摄像头方向,混乱的宣讲会现场出现在镜头中,艾心听到一声声的惊叹“真的是神子,是真的!她真的是神子的人!”

“所以护法……是心不够诚才死掉的,对吧?”他听见知心这样问,又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一定是护法骗了我们!”

“知,知心?”屏幕在他的愕然之中陷入黑暗,所以神子并没有听到知心接下来的话。

“我们就去把福佑拿去检验!如果有毒一定是护法从中作梗,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神子!让神子还教会清白!”有跟神子亲自通话的加持,知心在此时此刻恐怕在某种程度上远超护法,她的话既撇清了教会,又撇清了在场所有人。

“对!一定是护法的错!让神子还教会清白!”

“怪不得她让人去砸妇保会!她是想借刀杀人!”

“可妇保会不是也杀人了吗?”

“那是她说的,咱也不知道呀!”

“这么说起来她可晋升太快了吧?”

“就是啊!”

无数的猜测从此如河流的分支,开始流向不同的结论。然而不论哪一种,福佑的安全性已经在所有人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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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心指挥教徒将现场的食物封存,留下近百人的签名,将若干份样本送进久安不同的化验所,全程以录像作为证据。

李护法的尸体躺在地上,手还捂在心口,表情定格在“发生了什么事?”的震惊中。

知心叹息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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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

在北千里身边的艾心不明白,此时的黑狗也不明白。

“阿虎?”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用陌生的眼神盯着他。

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黑狗在疑问的同时做好战斗准备——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阿虎,他对自己有杀意。

黑狗握紧双拳,拳套发出脆响,机关里的匕首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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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白星漠,甘拭尘来到安全货运楼下,但没有去公司,刚在白猫咖啡厅坐下时,手机弹出了一条提示——是在地下网络中独有的回复提醒,有人给他留言了。

他直接进入页面,看到自己那张左手照片下,有一张新的图片和一句话。

那是一只黑色的拳套,手背上有一把弹出的匕首: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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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咖啡店的迎客铃再度响起,有人进来了。

甘拭尘抬头望过去。

对方也看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但甘拭尘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阿火……?”

甘拭尘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忠宇。”

黄忠宇,他的副队,十二生肖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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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中的那句话问他:“这次,你选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