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1

擅长烹饪的波斯猫今天准备了精致的菜肴、美酒,招待他那品味不凡的助理白星漠。白星漠坐在别墅小阳台上,轻轻摇晃着红酒杯。十几万一支的干红,散发着淡淡玫瑰香气,让他相当满意,更满意这是甘拭尘特意从拍卖行拍回来“孝敬”他的。

毕竟替甘拭尘操持着数家产业,使唤起老板来他也心安理得。

甘拭尘只给自己切了一点水果,一边吃一边翻看着收集来关于施特劳集团的资料。

它的前身是以研发新型抗炎药物为主的制药公司,体量不大,花光了唯一一轮投资后被一家保健企业康乐公司并购,重组后成立全新的药物研究所“宝石生物”。这家保健企业逐渐将经营范围扩大至食品、文体、娱乐,更名为施特劳健康集团后又开始涉足科技行业,成为C科技的最大股东。

市值并不惊人,比起久安曾经鼎盛的超级矿业公司差得远了,无论医疗保健还是科技都算上不上世界前列。如果不是现在的久安经济单一且混乱如斯,很难想象施特劳这样的外资有资格插入一脚。

然而无论是令武斗馆和博彩业都为之疯狂的药物,还是集合文体娱乐与现代科技的主题公园“乐园”,久安如今两大重点经济项目全在施特劳的把控之下。

隐藏在背后的“K”则像隐形却无处不在的操控者,从匿名投资到指挥收购,除了与血花有关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资料。血花破产之后,曾握有的部分稀有金属开采权转了两手,落在当地一家私人开采公司,而这家公司背后的唯一投资人就是“K”。

“这不是跟你挺像的吗?光指挥别人,自己就看看报告,哪一天老板换人了你都不知道。”白星漠说。实际上在一众经理人眼中早已将白星漠默认定为最高决策者,甚至不少人认为“甘拭尘”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何必那么麻烦,我可以现在就退休。”甘拭尘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是唯一的继承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打工仔更轻松。花自己的钱,哪怕一毛都要心疼的。”

继续往后翻,“大能天佛会”这个名字让甘拭尘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名称最早的记忆,是做吴会计的时候,黑狗揍过一次发传单的教徒。

“从菱山崛起的新兴宗教,扩张很厉害而且教徒十分忠诚。最近在久安各处设立宣讲场所,教徒的出身层次与最初明显不同了。在我们某条公交路线里,甚至出现了一边售票一边布教的情况。”

白星漠是典型的无神论者,有信念无信仰,把宗教当成神话传说故事集。像大能天佛会这类号称天神下凡,诚心祈祷、供奉财物便能无病无灾的教会对他来说是百分百的非法敛财组织。尤其它在短期内迅速膨胀的速度与能力,让他不得不警惕。

“人类在自己的能力到达极限且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起窥探内心,去寻找神佛的帮助。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拉他一把,疲劳苦难与对人世的绝望,也只会让他认为这是神的庇佑。所以越是混沌之地,越容易产生虚无缥缈的信仰。”甘拭尘将天佛教宗的资料放大,盯着那张俗名为齐建英的五十四岁男性的脸,接着说道,“仔细查查这个下凡的天佛吧,如果动向不对,立刻排查内部教众并且进行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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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能天佛会?”

远在妇保会二楼的钟婶,发出了跟甘拭尘一模一样的疑问。

茉莉肯定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说是为了给教众提供禅修的地方,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听说血花的训练场空着没动,所以问我们能不能卖掉,价格好协商。”

摘下花镜,钟婶沉吟半天:“资料给我看看。”

茉莉将一叠文件以及详尽教徒日志放到钟婶面前摊开,说:“七月二日,星期四下午接到第一份宣传单——这是当时收到的传单;七月四日早上十点半,在教徒家中参加初次宣讲,人数不多,只有七个,教宗齐建英没有出现,上一级信徒宣讲三十分钟,并分发教宗个人传记小册,同时登记了在场所有人的家庭住址以及家庭状况,新入教徒现场就领到了教会分发的‘福佑’,大都是一些分装米面等。”

初期拉新的目标主要在菱山和周边社区,以老人和无业者居多;定期举办听讲会、分享会、帮助会,教徒等级分为佛光、佛佑、神徒、护法、神子等五级,有一套严密的信仰灌输方法和审核标准;从佛佑开始鼓励教徒“请天佛、佑平安”,即将与天佛有关的神牌、护身符、摆件等请入家中,是判断晋升的重要条件之一——不设费用,看教徒对天佛教宗的信仰诚心捐献。

随着等级的提升,信徒不但会获得更多特权福利,还有机会接近天佛真身。

“从神徒往上晋升开始格外困难,因为护法和神子有严格的人数限制。护法在全久安不超过十七人,与基层教徒有很大差别,既有企业高管也有政府官员,但身份少有公开。”

文件夹里存着几个等级证明徽章,茉莉将它们一字排开。双手手掌交叉成一个心形的手势在下,等级名称在上,且有颜色区分。

“目前据推测,他们的教众已破千人,久安各大势力的底层帮派中恐怕都有他们的身影。短短时日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相当可怕,从目前所在等级拿到的宣讲材料来看,他们下一阶段的目标是成为久安最大教派,借以影响久安格局。”

“现在是神徒,再往上还需要什么?”钟婶问道。

“贡献。除了供奉多少,还要对天佛会有重大贡献。”

钟婶用手指敲敲桌面,又问:“红女怎么说?”

“红夫人认为训练场的事情暂时不给答复,就说妇保会内部在协商,最好以此事促成身份晋升;并且持续关注他们近期目标,如果跟福友会没有冲突暂时不做处理,同时排查高层是否有天佛会成员。”

钟婶看起来对红黛的处理还算满意,补充道:“在天佛会里发展更多内线,小心不要暴露。”茉莉点头,又问,“福友会慢慢曝光,红夫人会越来越危险,铃姐又不在她身边,我们是不是要让晶晶——”

钟婶垂了下眼睛:“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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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黛正捧着曲文夺的脸蛋皱眉问:“不是请了营养师在调理吗?怎么还是瘦?”

曲文夺也皱眉:“我就是胖到四百斤您也觉得我瘦,再说了,我再瘦也瘦不过某些女明星。”

“你怎么能跟我比?”红黛噗嗤嗤乐了。

“你们的事情——进展怎么样?看起来很顺利?”曲文夺问她。红黛跟曲文栋父子来看望自己和小章鱼,曲章琮红光满面,一脸志得意满。趁着那父女俩在说话,曲文夺找了由头跟红黛去书房单独聊天。

“我们什么事情还能瞒过你?”红黛笑眯眯地瞧着他,明知故问。

曲文夺微微扁嘴,一副并不大乐意的模样:“你们两个老狐狸做的事,谁能打听到半分啊。”

红黛掐着他的脸问道“你说谁老呢”,掐完了自己又心疼地帮忙揉揉:“我还以为你曲小爷手眼通天呢。你关心这个干吗?是要帮忙还是捣乱啊?”

曲文夺坐在沙发上,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沉默半天才说:“您会有危险的,我不要红姨像我妈那样。”

他没去看红黛,不知道红黛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她伸出手臂紧紧地拥抱自己,抚摸他的头发和脊背,然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爱用的女性香氛,和她的声音从那一侧淡而轻地传过来。

“文夺,我也恨你妈妈。”

红黛握住了他的手,曲文夺侧头,只能看到她被垂下来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形状饱满的嘴唇微微开合。“她扔下我们了,你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曲文夺回握住她的手,“嗯,我不会。”

红黛伸手捏他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文夺,无论你要做什么,红姨都不会阻止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那他呢?”

红黛笑一笑:“你自己问他呗。你们玫瑰马的事,他是不是一句都没有提过?”

“我有时候很讨厌你们这个样子。”曲文夺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嗯?”

“是不是以为只要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就开心了?”

红黛轻轻地摇头,使劲握一握他的手掌:“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面对她充满歉疚的目光和与往日相比确实瘦削的脸颊,曲文夺好半天说不出话。

撇过头去低声嘟囔:“干吗不像以前一样骂我,明明就不是红姨的错——这样我都说不出气你的话了。”

红黛一边笑,一边亲了他一口。

“让铃女回到您身边吧,小章鱼身边有我和阿善。”

红黛反而不在乎:“不用担心我,以为我们福友会是吃素的吗?”

似乎跟曲文栋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两个人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把他们送到门口,曲文夺问他大哥:“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明知道自己背着他做了不少事,可曲文栋一点都没有过问,甚至连调查的动作都没有。

“说得好像问你就会老实回答一样。”曲文栋白了他一眼。

曲文夺吃了一憋,红黛听得暗笑。

“近期不要出门。你二哥没有大碍,他也托我转告你不要去探望。”曲文栋嘱咐道,在他不耐烦之前又说:“不光是你自己的安全,还有小章鱼。”

无声铃对红黛充满担忧:“红夫人——”

红黛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曲章瑜搂紧了无声铃的手臂,仿佛怕她跑了,对曲文栋嚷嚷:“放心吧爸爸,我哪儿都不去,我和铃女还帮您看着小叔!”曲章琮跟着帮腔道:“小叔,等过了这一阵,您想去哪儿、想怎么玩儿,全久安再也没人敢拦得住您!”

“现在除了你爸也没人敢拦我!”曲文夺没好气地说。

曲章琮笑嘻嘻地也不跟他争辩,跟父亲上了同一辆车。曲文夺在红黛耳边悄声说:“同章琮做买卖的八字刀,红姨多留心。”

漂亮的杏仁眼微露锋芒,又转瞬即逝,红黛点点头便关上了车门。

目送他们离开,曲文夺立刻叫小丁搜集义海的情报,不管大小都汇报给他。福友会与曲文栋联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义海风平浪静。哪怕最微小的变动或者最高级的密保,只要做事的是人,就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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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刀站在窗前,用两指抹了一把嘴唇上的胡子,拈着尾端轻轻一撮。

“别以为你对施特劳有点用处,就可以为所欲为。”他说,“动曲章瑜先生可以不管你,竟然还敢擅自对曲文夺动手?难道你以为自己比曲文夺值钱吗?”

身后有人躺在**,半睁着眼睛轻轻晃动着头颅。八字刀将窗帘放下挡住炽烈的阳光,重新在床边坐下,将针剂盒从床头柜上拿下来,取出一支5毫升密封瓶,将里面的**用针管抽光。

即使知道他要做什么,**的人却只能急促地喘着气,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八字刀将针头刺进自己的手臂,缓慢地推进。

他轻声地呵气,翕动着嘴唇仿佛在辩解。

“又不会死,只是让你难受一点、再难受一点,记住这个教训吧小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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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解说咋咋呼呼地叫出优胜者的名字,一场武斗结束了,场馆里充斥着赌徒的失落与欢呼。阿虎百无聊赖地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走出了夜间人满为患武斗场。

久安实在太无聊了,除了武斗场还是武斗场。他曾以为武斗台上会有什么精彩的比赛,看了几次也没看出花来。如果是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会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上去,跟对手一战高下再得意洋洋地炫耀胜利吧。

就像当初对净火一百万个不服气的时候。

而现在他只会计算用几招可以让对手毙命——是净火教会他,在战场上只有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他总是不甘心,说:你明明就没输过,当然不知道输的滋味。净火说怎么会呢,也是输过几次的。可是那张脸上根本就看不见输家的恼恨,永远一副云淡风轻、令人痛恨的无所谓。

阿虎绕过路边吸烟闲谈的帮派人员,向背着雪糕箱、满头是汗的小少年手掌里放了两枚硬币,买了一支雪糕。

色彩缤纷的霓虹灯点亮了整整一条街,可久安的夜晚依然是昏暗、浓重且模糊的。

阿虎并不是本地人,也无从知道“K”和净火那个时候生活的废矿区是不是还跟现在一样,更无法追寻他曾经生活过的轨迹。

净火跟父母一样从小就加入帮派,也早早就离开了双亲——这在久安实属平常。年幼的时候跟“K”有过短暂交集,但本人完全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让“K”相当伤感,却又无可奈何。

反正他就是谁都懒得记,“K”总是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阿虎“啧”了一声,嘴里雪糕人工糖精的味道十分浓重,实在算不上好吃。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吃的时候,穿着高跟鞋急匆匆跑过来的女孩脚下一歪,阿虎不由得伸手扶了她一把,剩下半支被女孩撞掉了。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她一瘸一拐地跑了。

看起来像是陪酒女,头发凌乱,浓妆艳抹,穿着超短裙。

有男人跟在她身后追了过去。阿虎不太愿意管闲事,但看看地上的雪糕,还是伸手扯了一下眼罩,跟他们走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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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腕刚才扭到了。如果把高跟鞋脱掉的话,她还能跑得快一点。

可她来不及,甚至连小腹都开始疼痛起来。身后的追击越来越近,被抓住头发的那一刻女孩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堵似乎正在迎面而来的墙壁。

额头被狠狠磕在水泥墙上,一下,两下,三下,接着摔在地上被扯开了裙子。

“婊子,不是找到妇保会做靠山吗?能耐大了你!”

她一边叫救命一边捂裙子,企图在三个男人的围堵下自保。激烈的反抗而让侵犯一时无法得逞,男人一脚踢上她的肚子,转头去寻找趁手的凶器。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了头。

“没必要这样吧。”她听见有人说话,是有些低哑的男声。又多了一个人?她更加恐惧地蜷起了身体。

“你他妈谁啊?!”

“她要赔我雪糕。”

什么意思?没等她回忆起关于雪糕的任何细节,耳边就响起了惨叫,然后是怒骂,然后变成了求饶,又在一片混乱中归于寂静。过了许久,有人问她:“还能起来吗?”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昏暗的夜色中,高大的身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被帽衫遮盖住脸孔的模样有点可怕,让女孩不敢回答。

男人看了她一眼,扯开衣服拉链,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将外套扔在她头上:“你裙子破了。”

何止,连**都快要被扯下去了。对方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劫后余生的羞耻感汹涌而来,女孩手忙脚乱地将带着陌生人气味的外套穿在身上。

“谢谢你……”她说。

男人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又问:“还能走吗?”

她说能,可肿胀的脚腕和眩晕却让身体一下子又跌了回去。面对她的困境,男人似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伸出手臂,不大自然地说“抱歉”,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她问。男人不太想回答的样子,她便小心翼翼地称呼他为“恩人”,听见对方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叫阿虎。”

“阿虎先生……”

“不用加先生,叫阿虎就行了。”

身上的伤有些吓人,阿虎找了一家夜间诊所帮她处理包扎。女孩身上没有钱,阿虎帮她付了医药费又送她回家。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廉租房,楼层不高,没有电梯。

“您方不方便留一个电话给我,我明天还您钱……”

“没事,不用了。”

“不行!”她揪住他的T恤衣角,“一定要还的!还有衣服我也洗干净,请给我您的电话和地址行吗?我一定给您送去!”

阿虎有点为难:“我没有电话,也不能告诉你我住哪里。”

女孩捏着手里的药袋,小心翼翼地说:“我……虽然没啥文化,有恩必报的道理还是懂的,您至少给我个谢谢您的机会!”

阿虎看了看她的伤,又不知如何面对她焦灼的眼神,有些挠头地妥协:“那你——好好休息吧,过几天我会来。”

“真的?”

“嗯。”

“我就住这一栋二楼零七号,我姓杜,叫杜新妹!”

刚说完,听身后一声大喊,“阿姐!”一个小小的身影疾冲而来,挡在杜新妹前面,看到她脚腕和额头上的绷带,一脚踹在阿虎腿上,“你欺负我阿姐!我打死你!”

杜新妹惊恐地一把抱住弟弟:“光仔!这是救了阿姐的恩人!”忙不迭地一边给阿虎弯腰道歉,一边训斥弟弟,“谁教你打人的?!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睡觉?!”

“我等阿姐回家,你不回家,我睡不着!”

小男孩身上,还背着一支玩具枪。阿虎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名字,想起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