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7

钱金石原本以为见曲章瑜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说明来意出示了警探证,十分轻易地便迈进了曲家大宅。只是接待他的并不是主人曲文夺,而是红黛。

第一次见到顶级女明星,隔着一张茶桌不到两米,小舟紧张得满脸通红,坐在钱金石旁边一个劲儿大喘气,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钱金石——”红黛形状漂亮的嘴唇里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确认什么,“钱警探,之前怀疑过我们文夺的人就是你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不是吗?”

“是已经结案没错。我只是还有点小疑问,想再跟曲小姐求证一下。”

“什么疑问?”红黛直截了当地说。

钱金石并没有回答,只说“补充调查一些细节”。红黛了然地微微一笑:“钱警探,我们开门见山吧,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可别跟我说那个姓于的是被冤枉的——”

钱金石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些细节需要搞清楚,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妄下结论。”

红黛意有所指地“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治安局之前都在妄下结论?”

“我没有这么说。”

红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地看向钱金石:“我记得,负责这个案子的人并不是你呀钱警探?你是在质疑蒋警官吗?”

“我只质疑让我有疑问的东西。红小姐,你们想要让伤害曲小姐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同样。之前每一个受害者的失踪案都是我来经手的,我只是希望给活下来的人一个交代。”

“‘每一个受害者的失踪案都是你来经手的’,”红黛一声冷笑,“但你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就让她们活活被折磨致死。”

钱金石说不出话。小舟急忙为师父辩解道:“我们尽力在查了,当时师父半个月都没回过家,可是因为局长他和——”

“小舟!”钱金石毫不客气地打断徒弟,“是我能力不足,不用推卸责任。”

红黛好似在“局长”两个字里听出一丝端倪,毫不避讳地问道:“前治安总局局长,现菱山区区长赵享载是你的战友吧?难不成你们两任局长之间的不合要把受害者当棋子?他们两个都要竞争下一任久安市长,钱警探是想借此机会踩下现任帮赵区长上任喽?”

“红小姐,”钱金石坐直了身体,直视着红黛,不喜亦不怒,“我是个警探,只管破案;不管这一任局长、下一任市长姓什么,我都只想抓住真凶。”

“漂亮话谁都会说,野狗也有养熟的一天。”红黛不为所动,棕色的眼珠盯着钱金石胡子拉碴的脸,唇边的冷笑仍未消失,用温柔的声音吐出讽刺的冷箭。

钱金石并不反驳,只是沉默地接受她的质疑。

红黛能够看透的事情,所有在久安旋涡中的人都能够看透的事情,他又岂能不知道?然而他却无从辩解。他既然已经身在治安局,无论是赵享载还是现任局长付达,钱金石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的任何行为都与他们二人立场无关。

恰恰相反,有太多人的立场在左右着他的行动。

“只管破案”是他的理想,只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

一声轻叹,红黛主动结束了陷入僵局的对话:“罢了,如果钱警探单纯为了这案子而来,那我也没有理由阻止。放过不该放过的人,也不是我的作风。”她叫来无声铃,问曲章瑜现在能不能接受问话,又对他说:“钱警探,小章鱼现在的状态恐怕不会给你太多有用的信息,希望你不要刺激她。”

曲章瑜不愿意见人,钱金石只好通过电话让无声铃转达提问,即使如此也不过几分钟就被曲章瑜挂断了。钱金石也不勉强,留下电话就告辞。

红黛问他:“钱警探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举动也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钱金石正从口袋里掏烟,挠一挠眉心:“干我们这一行,哪一天是安全的?”皱巴巴的烟盒里没剩几根,他抖出一根来拿在手里没点,反问道,“红夫人又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个问题与钱警探破案有关吗?”

“无关,只是想知道。”

“谁能抓住真凶,我就站在谁那边。”红黛眼睛一弯,莞尔一笑,表情立刻生动起来,“还有问题吗?”

小舟突然高举手臂:“我我我我有个问题!”他只见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支笔,双手送到红黛面前,“可可可不可以帮我签签签个名?”

钱金石:“……”

红黛纤细的指尖挡住嘴唇:“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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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车里,小舟抻着自己的T恤衫下摆看也看不够,“红黛亲笔签名的耶!”抻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啊!香气!我要把它挂在墙上!”看他师父一直不说话,于是翻开随身的笔记本其中一页送到钱金石面前,“师父师父,这个送你!刚才红小姐在这里签字了!嘿嘿嘿我很机智吧?”

钱金石一把夺过本子敲他的头:“机智!机智!你他妈最机智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赶紧开车!”

小舟缩着脖子扣上安全带,即使被打也高兴:“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跟红黛面对面啊师父!那可是国际影后、世界巨星!那气质!那气场!明星跟普通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红黛跟一般明星又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啊师父!”一边开车一边发出夸张地赞叹,红黛在他这里就是神女下凡。

钱金石懒得理他。然而红黛确实跟他认知里的女性有很大不同,与其说她是明星,不如说“久安的红夫人”这个称号更适合。

有人说她不过是个交际花,靠着脸蛋和身体睡遍久安富豪与政要;有人说她攀附曲家而不得,转而拼命要打进上流阔太的福友会;有人说甘拭尘实则是穷鬼一个她已经后悔订婚——无论何种传言都在告诉大家,这个女人只是主动或者被动地跟一些男人睡过被捧起来的戏子而已。

什么红夫人,客套而已,谁会当真?

不,她没有那么简单,更没那么肤浅,钱金石想。他并不了解红黛,连红黛的电影都看过不超过两部,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她对于久安的斗争心如明镜——钱金石有种直觉——她甚至可能在这斗争中推波助澜。

红黛的眼睛,让钱金石觉得熟悉。

那是不惜一切想要达到目的的,犯罪者的眼睛。

“师父,下一步是去医院吧?”小舟总算从兴奋中回过神儿来。

“嗯。”钱金石点点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曲章璞,问题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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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无声铃下楼来,问道:“就是他?”

“就是他。”红黛挑眉作为回答,转身拿起自己的手包,“文夺还在俱乐部?”

“嗯,说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去一趟,需要我陪您吗?”

红黛摇头:“他既然没打算继续瞒我,就知道我早晚会知道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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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面前的建筑是他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的豪宅,低调而隐蔽,比雀哥以前带他去的那个宅子还要大。知心把他送到门厅,说“我家哥哥的见面会来不及了麻烦你自己先坐吧”,将装着病历的袋子放在他手里就急匆匆地走了。

门在黑狗面前关上,他没来得及拦住。从没见过的电子锁又不会开,出口被封闭这一认知让他变得有些焦虑。攥紧了自己的手提袋踏进一尘不染的大厅,一边寻找能应对突发状况的武器和逃跑的路线,一边观察戒备是否有其他人在埋伏。

陌生的地方,就是隐藏着危险的地方。

“砰”一声钝响传进他的耳朵,紧接着是呼痛的惨叫。方向来自角落的下行楼梯,那里似乎有一个地下室。黑狗并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放下手提袋随时准备开始战斗。

脚步声由下及上急促地响起,阿择高大的身躯从楼梯口一下子扑到地板上:“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发现客厅里有人,抬头一看惊喜得要哭了,“啊,师弟你来啦!”

黑狗一头雾水,什么师弟?谁是你师弟?

甘拭尘悠哉悠哉地走上来,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深灰色的运动裤,踩着阿择的背踏过去:“别乱认师弟。”阿择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撅了下头尾,翻滚到一边去张嘴哼唧。

看到甘拭尘,黑狗刚往前跨了一步,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看自己的脚,脚跟互相踩一踩把破烂的球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甘拭尘笑一笑,走过去摸摸脑袋:“乖的。终于出院了?”让他换了拖鞋,带着走了一圈宅子,打开二楼的一个房间说道:“这是你的房间。”

虽然只是个卧室,但比之前他们俩住过的小屋还大不少,简单干净,明亮整洁。

黑狗并没走进去,转头问甘拭尘:“甜哥睡哪儿?”

甘拭尘带他到三楼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黑狗就地指一指门口:“这里,我睡。”

“不可以,我睡觉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

黑狗跨出门外:“那这里。”

“也不可以,”甘拭尘说,“你有你自己的房间,不需要睡在地上,更不需要为了保护我睡在地上——你叫黑狗,并不是真的狗。”

是狗又不是狗,黑狗能理解但并不在乎。可他甜哥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吧。

甘拭尘把他下巴捏起来:“小黑,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跟在我身边?”

“嗯。”

“只是因为我对你好?”

“嗯。”

黑狗不知道他甜哥为什么又叹气,好像有一堆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使劲一掐,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现在离开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以后你要是想走,恐怕我只能留下你的命了。”

黑狗指指自己:“为什么走?”又指指甘拭尘,“甜哥在,不走。”

“不管我是什么人吗?”

黑狗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问,拍了下自己的胸脯,给他解答:“是甜哥啊!”

甘拭尘看了他半天,胡撸几下毛蛋一样的脑袋就快步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收拾完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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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是会员,红黛进入玫瑰马俱乐部也并未受到阻拦,她连曲文夺的名字都不用报,顺顺当当就坐上了直升电梯。公关经理将她迎进一间独立包间,曲文夺正跟阿善一起用餐,服务生刚将下一道菜端上来。

见她来了,曲文夺站起身连一声“红姨”还没叫出来,就被红黛一把手枪顶住了脑门。

紧接着,两柄匕首抵住了红黛的脖子,后背响起了电磁枪磁道弹充能的细微声响。

红黛不惊不惧,反而笑了。

曲文夺闭了下眼睛,抬手一摆。服务生和公关经理收起武器,没事人一样对红黛微微弯腰,退了下去,阿善走过来给红黛拉开椅子,倒上茶。

红黛把手枪随意地放在桌上,看着曲文夺笑个不停,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是欣慰:“你们曲家人真是一个都不能小瞧,老狐狸生了个小狐狸!”转瞬间脸色又冷下来,“你大哥知道吗?还是说只有我不知道?”说完瞪了一眼阿善。

曲文夺笑了:“他连阿善的底细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这个俱乐部的事。”

曲文栋是非常典型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换个角度来说就是“灯下黑”。相信陈生所以没有对阿善做过更多调查,对自己眼皮子下长大的曲文夺又何来怀疑?

红黛叹了口气:“文夺,不管你信不信,曲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为何要插手这么危险的事?”

“那红姨呢?”曲文夺反问道,“好好的明星不做,为什么也要插手这么危险的事?”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切。”红黛状似嗔怪地看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端起了桌上的红茶尝了一口,“你以为区区一个女明星能在久安立足吗?红姨要做的事你不用管,怎么着也不会伤害到你和曲家——”

“那我要做的事红姨也不要管,怎么着也不会伤害到红姨——至于曲家嘛,看心情。”

红茶缭绕的香气盘旋在红黛眼前,她将视线从澄亮的茶汤里转移到曲文夺身上,漂亮的紫色眼睛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看不透,摸不清。

“文夺,你到底要做什么?”

曲文夺没有给她答案,红黛缓缓地放下了茶杯,换个了问题:“你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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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章瑜从二楼远远地对曲文栋摆手,说“爸爸再见”。

虽然暂时还无法像以前一样缠着他撒娇,但曲章瑜的状态相比最初时已经好了很多。曲文夺不在,曲文栋便趁机去看了一圈他的卧室、书房,看见书架上还摆着小时候自己买给他的木头小汽车,常年冷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小汽车旁边,是一张旧照片。

虽然早就流行电子版了,但曲文夺还是好好地保留着用相纸洗出来的这一张,放在木头相框里。

年轻美丽的女子抱着年幼的曲文夺,撑着一把太阳伞,笑着看向镜头。

曲文栋拿起相框,她又仿佛透过十八年的光阴在看向他。

“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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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看向红黛,一字一字地问道:“我妈妈,为什么会死?”

红黛手里的茶杯底磕在杯碟上,清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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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栋轻轻地把相框放回原处,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若他将那个相框翻过来,或许可以看到一行秀丽的小字:夺与吾爱,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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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金石在路上堵了半天,到医院已经傍晚,曲章璞探视时间就快过了,没多久就被护士给撵了出来。快天黑才饿着肚子到家,一边支使小舟去便利店买泡面和烟,一边下车靠着车门,把最后一根叼在嘴上。

刚点着火,烟突然断成两截。

他把剩下半截烟拿在手里,微微侧过头。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合金皮肤上嵌着电子义眼,左手有一根金属无名指。手里的长刀缓缓提起,指向他:“钱金石。”

小舟拎着购物袋跑回来,想问他师父“平时抽的香烟没了要换哪一种”,却并没有看到本该在车旁抽烟的钱金石,只有一辆几乎被刀痕贯穿整个车身、已经报废的破车,和地上的血迹。

“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