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6

办完了事,无声铃悄悄地进门、洗澡,出来时却发现曲章瑜已经醒了,安静地给她递上毛巾。瘦削的脸蛋上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睡衣睡裤裹着娇小的身躯,曲章瑜用干涩的声音问:“你去哪儿了?”

无声铃接过毛巾擦长发上的水珠,微微一笑:“教训坏人。”

曲章瑜轻轻地“哦”,也不追问:“那我帮你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地响,细长的手指拨弄着无声铃的长发,仔细地一层层吹干,然后梳理整齐。无声铃在镜子里对她说“谢谢”,躺到**去的时候,曲章瑜自然而言地圈住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下次……你出去要告诉我哦。”

“你在睡觉。”

“那叫醒我。”

“嗯,好。”隔了一会儿,无声铃问她:“做噩梦了吗?”

曲章瑜好半天才回了一声:“嗯。”

“你要看心理医生,不能总是吃安眠药。”

“不要,不想看,不想跟医生讲话!”曲章瑜捏无声铃的胳膊,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们一定会问我那些事!我不想讲!”

无声铃说:“不想讲的话不用勉强,医生都会很温柔的。”

“那也不要!”

“好吧,那就先不要。”无声铃伸手摸她的头。

曲章瑜逐渐安静下来,又像抱怨又像撒娇似的说:“你以前对我好凶……”

“谁叫你不听话。”

曲章瑜半天不出声。无声铃能想到她撅着嘴巴十分不甘心的模样,就像曲文夺不带她玩的时候那样不乐意。

“那……那我以后听你的就是啦,你要对我像现在这样好。”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害怕,毕竟我经历过跟你一样的事。”无声铃说,“可你又不去看医生。”

曲章瑜发出懊恼地咋舌,扯无声铃的衣服袖子:“我不想回忆……!我害怕!”无声铃转过身把她搂住了,抚摸她颤抖的脊背。

“不用怕,都被我收拾掉了,一个都不剩。”

曲章瑜在她怀里哭:“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她洗澡曾把被碰过的地方洗到破皮出血,不敢露出胳膊和腿甚至脖子等任何一点肌肤,不敢露出脸孔,不敢拉开窗帘,睡觉要开灯,不敢接触任何男性。

曲章瑜的应激障碍刚刚度过最严重的时刻。

无声铃把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去,把人抱紧了一点,听她抽泣着问道:“你那个时候……不害怕吗?”

曲章瑜并不知道很详细,她也不敢问。

无声铃淡淡地说:“我更恨。”超越了恐惧的恨。

“我什么时候……可以像你那样……”

“你不要像我这样。”无声铃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会克服恐惧,你的身边有很多人保护你、疼爱你,让你变得很坚强,但千万不要像我。”

“为什么啊,你明明就很厉害……”曲章瑜嘟囔着说,“如果我能像你这样会用刀,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我可以教你一点防身的技巧,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能给自己创造逃生的机会。但用刀就算了,我怕你会切掉自己的腿。”

“真的哦?那好啊!诶?不是,你什么意思?”曲章瑜双手揪着无声铃的T恤质问。

无声铃翻了个身,轻轻地笑,单手揉她的头发:“睡吧,养足精神,我可是很严格的老师呢。”

###

妇女儿童保护协会的下午依然闲到无聊,人也不剩几个。

红黛定期跟阔太们小聚,听说这回还有知名的企业家和富商,钟婶早早地就去献殷勤了;副主任和李姐成了大能天佛会的教友,冲着隔三差五免费发放的食油、茶叶、手帕纸,每天兢兢业业去听讲座。

楼上的胖姑娘晶晶打扮得光鲜靓丽说去办事,叫小文员对面的茉莉帮她打卡;茉莉正一边外放电视剧一边剥松子,看得哈哈大笑的同时剥了一地松子壳。

只有小文员在她的笑声里翻着白眼,敲打着老旧的键盘机勤勤恳恳整理记录。

越整理越觉得奇怪。但凡是调解报告里有过给丈夫登记务工的家庭,男人不是跟小三跑了就是抛妻弃子消失了。上一次她亲自跟钟主任去调解过的家暴案件,男人刚找到工作当天,就喝多酒跟附近的帮派成员起冲突,当场被敲碎了脑壳。

女人听闻丈夫的死讯,先是愕然,接着掉眼泪,哭着哭着却又笑了,笑完接着哭。

小文员事后去看过一次她,独身带着孩子虽然很辛苦,但眼神里却恢复了些精神,对她说:“老实跟你讲,我现在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还会害怕呢……一想他已经走了……还,还有点不敢信……”

小文员走访了其他几家,没有一个女人想把丈夫找回来,甚至不关心丈夫去了哪儿,有人干脆搬了家。她顺便收集下对大家妇保会的意见,不出所料大多数人对妇保会的工作内容都很模糊,连钟主任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反正报警完了没人管她们就该上门了,车轱辘话和稀泥,出个调查报告就完事。

“搞不懂这妇保会到底是干啥的……”小文员暗自叹气。电脑上跳出来个网页新闻,她看一眼吓一跳:“R8数据公司疑似因传播贩卖色情视频遭报复式袭击,十五名员工无一幸免——十五个?!我的天呐!”

“活该,”茉莉依然对着电脑笑,却接了她的话茬儿:“在我这儿,这些人够死好几回了。”

“难道没有其他不这么极端的办法吗?”小文员很不理解,“举报他们就好,干吗非要杀人啊?”

茉莉终于将视线转到她脸上:“对呀~”说完噗嗤又笑了,继续看电视剧,还把音量调大。

狗血电视剧台词不断涌进小文员的耳朵,忍着头痛敲完记录打印出来,整整齐齐码在文件夹里,打卡下班。跟茉莉说“再见”,人家也没空搭理。她出门坐公交车,坐了四五站下来,去商场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出门拐到农贸市场买了两颗苹果,步行进了小巷,左拐右拐,拐到叫不出名的胡同里。

“没路了。”身后有人跟她说。

小文员叹了口气:“这都没甩掉你。”她也不惊讶,回头说道。

“怎么,歧视胖子?”晶晶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查看自己的手指甲。接着从腰后一左一右抽出两把细柄锤斧,在手上掂了一掂,把斧柄在掌心调整到合适的位置。连接两把斧头末端的金属链随之哗啦作响。

“你们真的很喜欢暴力哎,那些失踪的男人都被处理掉了吧?R8数据也是你们做的好事?”

“不得已而为之。身为女性同胞,不能互相理解真的很可惜,不过我猜,你本来也不打算跟我们做朋友吧?调查得如何,想问的东西可以问我啊。”晶晶上前一步。

小文员退了一步:“如果我说我们不是敌人,你会相信吗?”话音刚落,她头一歪,将将躲过飞驰而来的锤斧,斧头尖嵌进身后的墙壁里,劈出一道缝隙。

晶晶右手迅速一收,锤斧重新回到她手中:“这种话,你跟我可说不着。”

小文员嘻嘻一笑。

晶晶眼前飞来两个阴影,她抡起锤斧利落地劈过去,四瓣苹果掉在地上。小文员凌空一跃,转眼间到了她头顶,手腕里转出两把匕首朝着她颈后切过去。晶晶灵巧地弯腰反手一挡,匕首切在锤斧上碰出火花,她左手挽起金属链将另一把锤斧抡得呼呼作响,朝着小文员飞驰过去。

小文员动作灵活,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反应迅捷地跳出两把锤斧的攻击范围。晶晶立刻缩短距离,体重不轻但敏捷度也不低,两把锤斧可短可长,让小文员一时之间只能防守,完全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小文员纵身两步蹬上墙壁,在房顶上鼓掌,“不知道像你这样的杀手,福友会还有多少?”

晶晶仰头看着她,“啧”了一声,“居然佩戴了外骨骼。你有军方背景,治安局还是市政厅?”

“不瞒你说,都不是。”小文员收起了匕首,抬抬腿,“到底为止吧,我本来也不擅长战斗,而是擅长逃跑。请告诉红夫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见面礼已经留在我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请查收。”说完转身刚要走,想到什么似的又留下一句:“姐妹,我真的以为可以很轻松甩掉你呢,为我的轻敌向你道歉,拜拜~”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顶,晶晶自知追赶不及,将锤斧干脆地收回腰间的武器匣:“切,我可是学舞蹈的呢。”

###

小文员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街道中,不到半个钟头出现在菱山区政府三楼的办公室。向正在瞧着窗外的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灰狐向队长报告!”

男人并没有回头,用折扇挡着夕阳,始终看着楼下。一楼停车场,他的两个秘书正在亲密地说悄悄话,然后一同上了车。他这才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上去。

“说了多少回了,现在得叫区长。”

赵享载摇着扇子说道,心情看起来有点好。

###

茉莉从小文员留下的文件夹里拿出两张名单:义海集团核心与久安商政主要人物的交集,从简单履历到私密行程、资金往来。名单背后不难推断出义海最近的主要动作、标的方向——如果是真的,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份大礼。

红黛看着茉莉传过来的文件,轻声一叹,又轻声一笑:“一个个的都要坐不住了。”

纤长的手指将名单放在一份调查履历表旁边。那份履历表上的照片看起来相当眼熟,除了发型略有不同,长相与曲文夺身边的小丁一模一样——当然,他的本名并不叫小丁。

幼时家境优渥,父亲公司破产后离家出走,他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在地下室单间里,用自己组装的二手电脑黑进银行系统,每个月从其他储户账上挪用几毛、几分、几块凑生活费,过了数年才被发现,治安局找上门来的时候发现他刚满十四岁。

事发后因为年龄关系免于起诉,不久后得到慈善人士的资助,母子二人得以从地下室搬走,下落不明。两年后的国际网络安全大赛,他再次出现夺得个人赛冠军。

资助他的慈善家名叫韦争,在久安毫无知名度。搜索这个名字唯一能出现的结果是“玫瑰马俱乐部创办人”,如果在他的名字后面增加一项关键词——好友,那么出现的结果是:曲文夺。

###

黑狗终于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好消息,开心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一大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望眼欲穿地在门口看着走廊。然而甘拭尘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叫知心的姑娘,怕黑狗不跟她走,当面给甘拭尘打了个电话才把人给接回来。

路过住院部中庭,黑狗往自己常坐的长椅那边看了一眼。

阿虎昨天来了,听说他第二天出院,问“你等的人会来吗?”

黑狗使劲点了一下头:“甜哥说来,就一定来。”

“真好,恭喜你。”

“你呢?”

“我?我也要去找该找的人了。”阿虎站起来朝他笑一笑,戴上帽兜,干脆地告别。

“那你一定找到。”

阿虎摆摆手,仿佛已经习惯了离别:“承你吉言,小狗。有缘再见。”

###

回到春天大酒店,“K”并不在。阿虎从茶几上拿起一片未关闭的电子屏,一页一页查看里面的资料。身后有响动,阿虎并没有回头,直接问道:“是这次的对象?”

“嗯。”“K”一边把身上的廉价西装脱下一边回答。不晓得他去做了什么,甚至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员工工牌,跟劣质的白手套一起塞进西装口袋里。

走近阿虎的身边,“K”习惯性地摸左手无名指的白骨,看他把资料跳回到初始页,说:“为什么是他,理由不难猜吧?”

阿虎表情变得有些险恶:“赵享载的左膀右臂!我会切下他的头!”

被一把扔在沙发上的电子屏里,钱金石正叼着没有点着的烟,坐在车里满脸丧气。

###

钱金石摸了一下脖子,僵硬地转头。小舟问他:“师傅,是不是颈椎病犯了?”

“谁知道,可能着凉了吧。”使劲儿把手搓热,钱金石捂着脖子对徒弟说:“走吧,去曲家见见当事人。”小舟“哎”一声,将车开出了治安局大门。

二楼警监办公室里,蒋宝芳冷冷地看着他们,合上了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