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祝她杏林春满

望舒有些落寞地说:“昭昭,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可惜,算计过应该就不能当朋友了吧。”

裴言昭听到她的话,身形愣了愣, 收起唇角笑意,埋着头也没有任何表示。

望舒瞥了一眼她的腰间, 鞭子还在, 或许下一秒她便会恼怒着狠狠甩到望舒身上。

“可终究是我害的你身陷囹圄。”望舒轻声道,“想怒气冲冲骂我, 或者有什么要求都写出来吧, 我总归是想满足你的。”

裴言昭沉默半晌,一动不动,她不敢抬起头来,害怕与望舒目光相触。

望舒看着她瘦弱的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她叹了口气, “昭昭,不用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待所有事情结束,你便可以清清白白从这里走出去。”

裴言昭听到这番话, 抬起头来看向望舒。她有些犹豫,最终走到案前, 提笔写道:“你们要做些什么?”

望舒看着白纸黑字,却未曾作答。她尚且无法信任裴言昭, 无法将晏希白的计划和盘托出。

她继续写道:“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望舒一瞬间有些错愕,晃过神来凑到她耳旁, 小声说道:“我们要揪出大月的奸细, 要拔掉那些危害江山社稷的蛀虫。”

“我们要利用你, 用你胁迫大月王子。”

她睫毛轻颤,“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望舒看着她,心脏不由扑通扑通乱跳,她……好乖。

望舒说道:“昭昭,陪我们演一场戏吧,看看那大月王子真心几何。”

裴言昭睁大着眼睛,看向望舒,摇了摇头,“可是玄英他未必会因为我,任由大月神女死无缘由。”

“所以啊,这是一场豪赌。”

她在纸上写道:“无论事成与否,我想悄无声息离开京城,不要让玄英知道,也不要让楚凌云知道。”

“好。”望舒笑着将那一张张纸放到油灯之上,红灿灿的烈火照着她的面庞,牢狱之中暗影摇曳。

望舒出来之时正巧遇上了晏希白。

她低头欠身行礼,唤道:“太子殿下。”

随后两人并肩同行,望舒有些好奇地问:“那大月神女,怎么样了。”

“嘴硬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咬舌撞墙、自缢饮毒,又或者故意激怒审讯之人,一度想要寻死。可惜并不能让她如愿,未来很长,有的是时间与她慢慢磋磨。”

“我派人调查了她的背景,自小父母身亡,为玄英所救,一直被当细作培养。忠心耿耿、无懈可击。”

望舒冷笑道:“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可她怎么也无法让人同情。

晏希白不予置评,只是说:“望舒,就当她已经死在枯井之中,忘了吧。”

“嗯。”

“那大月王子呢,又是什么反应?”望舒继续问道。

晏希白有些无奈地说:“他总是不缓不急,至今未曾过来看过裴言昭一眼。只是叫父皇彻查此事,万不能因此坏了两国邦交。”

“倒是楚凌云紧张兮兮,每日过来堵我要我放过裴言昭,忙前忙后要查清神女死亡真相,我还真怕他查出什么东西来。”

望舒笑着说:“还真是襄王有情。”

回去的路上,楚凌云知道望舒去牢狱探望了裴言昭。他堵在望舒身前,有些焦急地问:“方才你是不是去探望了昭昭,她在监狱中过得怎么样?”

还未等望舒开口,他就急急忙忙继续问道:“可有克扣饭食,可有严刑逼供?”

望舒冷着脸不想理会,他忽而走上前来,抓着望舒两侧肩膀,用力摇晃,“你快说啊!”

他身后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望舒一眼便看出了那是大月王子,衣物与初见那日一模一样。

她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上扬,一把推开了楚凌云,慢条斯理替他理了理衣襟,讥讽地说:“楚将军,这么担心她啊?”

楚凌云皱紧眉头,有些不耐,“戚望舒,我没功夫跟你说这些废话。”

她人畜无害地笑着,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柔柔地说道:“凌云,那裴言昭有什么好的,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吗?”

“你我二人门当户对,又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楚凌云拔出腰中长剑,就着剑鞘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不要跟我废话这些,我问你,昭昭现下如何!”

望舒面上露出受伤的神色,“你就这么喜欢她啊,可她爱的另有他人。她分明应了要前往大月和亲,只差一步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却背负上一桩人命,真是悲哀。”

望舒感觉肩上的剑鞘快要将脖子摧弯,楚凌云紧握着拳头,受伤青筋隐隐颤动,“我问你,昭昭,现下如何!”

望舒笑道:“呵,你问她现下如何。”

她抬起手,推倒了楚凌云的剑,“她啊,她杀了大月的神女,你还想她过得有多好?”

“我见到她时,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那张漂亮的小脸青一块紫一块,那双行医济世的手,快要弯折得不成人样。她好像腿也被打断了,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饿得不行了,爬到门前,痛苦拍打着铁门,乞求狱卒赏一口饭吃。”

“可那狱卒冷血的很,一碗凉水泼到她的头上,骂她贱人,说她活该,让她早早认了罪名。”

“她狠狠地瞪着,像是不服输一样,狱卒受了气,撒着酒疯,走过去一手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甩在地上,嚷嚷着骂她臭娘们。”

楚凌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望舒继续说道:“我走过去扶起她,她拽紧我的衣袖,痛哭流涕摇着头,好像想说她是无辜的,她要喊冤。可她一介哑女,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仰头看着我,呜咽着声音嘶哑,着实难听。”

楚凌云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走,徒留望舒站在原地。

望舒又看了一眼大月王子的侧影,她虚靠着素娥,道:“走吧,回去了。”

*

后来,楚凌云跪倒在宫门之外,苦苦恳求,说证据未全,不能就此屈打成招,却无人理会。没有人想要挑起两国仇恨,没有人想为了一个小小哑女触怒圣颜。

大月王子听了望舒那番话,就算再冷情冷心,也断不能让救命恩人这般受苦受难。

那日,他要求与裴言昭单独见上一面,裴言昭吃了能让身体显得虚弱的药物,又坚持让狱卒给她造了些表面伤口。

望舒当了回梁上君子,暗中偷窥着,听他诉衷肠,听他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听他规划着未来,听他许了一个又一个诺言。

裴言昭可怜地看着他,乞求他帮帮忙放她出去,她还想回凉州看看邻家的大娘,她想回到两人曾经共同居住的小木屋,她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她想与玄英生儿育女。

动了情的野心家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回去之后便伪造了神女遗书,又让侍婢做了假证。

如众人所愿,这桩案子不了了之。

后来卷宗记载,那个不知名姓的大月神女,生前便因重病郁郁寡欢,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

满是疑点的说法,却无人问津,厚厚的灰尘覆盖了真相。百年后一位文人轻轻拂去,他感慨于大月神女的惊世容颜,传说中她一舞倾城,让诸多王公贵族迷了眼,让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动了心。那位文人有感而发,写诗作赋,引得众人传唱。

裴言昭离开京城之时,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中大大小小的坊市都已经进入了宵禁,望舒与晏希白一起送她了最后一程。

望舒问:“真的不用告诉楚凌云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她要独自一人往江湖去,游历山川,悬壶济世。

她要许楚凌云锦绣前程,而不是跟她一起四处流浪。

他有家,有父母兄长,他是大周人人敬仰的少年将军,是武功盖世的英雄豪杰,不该为了一时情爱,从此隐入人烟,籍籍无名。

可那个傻小子还是一路骑着马,冲过重重阻拦,向她奔来了。

楚凌云停了马,翻身而下,他看向裴言昭,问道:“昭昭,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她或许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他,学着别人的口型,无声的说了一句:“楚凌云,有缘再见。”

裴言昭上了马车,轴轮滚动,将要向南方去。楚凌云却跃上马车,朗声道:“相识许久,我总该送你一程,出了长安我便下车。”

凉风吹拂而来,天上下起了小雨,晏希白撑开了伞,为望舒遮着雨。

楚凌云戴上斗笠,雨越下越大,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没入大雨之中望舒开口道:“殿下,说一句话吧。”

晏希白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祝她杏林春满。”

望舒接道:“一生顺遂。”

骤雨疾风中,两人转身归去。

漫长的街道看不清尽头,漆黑、空旷、不见人影,晏希白撑着一把倾斜的油纸伞,雨水打湿衣裳,望舒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挽住晏希白清瘦的腰,完完全全靠在了他身上。

她嘟囔着抱怨雨水沾湿了布鞋,黏稠又冰冷,晏希白轻笑一声,抬起手护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