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每每寒冬之季, 像夜莺这种候鸟往往会南下迁徙,故而鸟市里鲜少见到它们的踪迹,倒是些富贵子弟家中豢养着些。如今江愁予的身价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做这些事情倒容易, 不过是费些时间的事儿,便将此事交给了安白去办。

待整顿好府上的各项事宜后, 江愁予神色自若地走进了二人的卧房。

夜色昏昏,影影绰绰里似能看到帐中伊人推枕而眠。她在这一月里天一擦黑便恹恹躺下了,从来不等他,也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即便是二人抵□□缠的时候, 她也是侧卧着, 极力地憋住嗳嗳娇音,自始自终将前额死死地抵在床柱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不肯发出声音, 他偏要她发出声音。

江愁予脱靴入帐,大掌揉着她的腰线。

“腓腓、腓腓……”

感受到身边身躯战栗, 他挑开她的衣襟。

大抵是白日里的冷遇使他心中空**, 或者是他所付诸的热烈感情不能从她身上得到对等的回报, 江愁予总是想在夜里、在她身上讨要一些弥补, 仿佛这样便能填饱他的空虚。

“白日里惹你生气是我的不是……”他浸在她的淙淙暖意中, 声音恍惚而又痴缠, “你便当做是被狗咬了, 别生我气……”

江晚宁咬着唇, 鼻里发出紊乱的气息。

总觉得他是个阴沉暴戾和脆弱易碎的融合体,若非她亲身体验了白日里他对她的恐吓与威胁, 还有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江晚宁可能真的被他这么一副样子给骗了去。

江晚宁慢慢阖目, 想任他作弄,身子却渐渐被他挑起。

万籁俱寂的夜晚里水声潺潺,偶尔传来几声细碎耳喃。却不知怎么的外头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似乎有个人语调急促地在和安白说些什么,而一向守规矩的安白似乎也慌了神,顾不得房间里尴尬的声响,过来拍门。

江晚宁借机推搡他的胸膛:“外面……”

江愁予顺势握住她的柔荑,低喃:“不必管他们。”

安白屡次的敲门反倒是让他的兴致更为高涨,待屋里银烛渐渐熄灭后,他才意兴阑珊地起身,叫水为她擦拭完身子后,方懒懒散散地披衣出门。

经这一连番的折腾,江晚宁的睡意去了大半。

她拥被而起,面色惊疑地竖起耳朵。

外面似乎有个人正絮絮地和江愁予说些什么,听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听便让人觉得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江晚宁的脑海中一一滤过自己认识的郎君,没有一个人的声音和外边的这人对上,却让人莫名地让人觉得耳熟。

屋外落雪簌簌,江愁予眼尾仍带红潮。

他身边站立的青年面容略消瘦,一身鸦青斜襟宽袖直缀,俨然一副书生打扮。书生潘布尴尬地不敢直视江愁予,强迫自己冷静道:“这会子圣上已灌下了三帖汤药,现在还醒着,眼睛已僵死在那不动了……陈典先生说郎君医术得先生指点,或许还有法子……”

“我已别无他法。”江愁予如实道。

圣上晚年喜得一道士,每月都会为圣上调制数枚“延年金丹”,明面上说这药丹能让人长生不老,实际上却在慢慢地毒患身子。圣上现服的方子正是江愁予调制的,现在他既说了药石无医,恐怕圣上这一回是真的撑不过去了。

二人沉默间,忽而察觉脚下青砖颤动。整座京畿一片乱颤,有种地震山摇之感。

院里几人的神色均变得严峻起来。

古往今来,皇帝驾崩,京师戒严。

恐怕宫里的那位,已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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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愁予返回屋中陪江晚宁入睡后,随即去了宁王府上。

即便现下是后半夜,宁王府外依旧人头攒动,不少官员得知圣上驾崩后嗅着味儿来到这儿。原因无他,圣上驾崩前尚未传下立储君的消息,东宫废太子不成气候,端王如今身陷囹圄,这宁王府里呆着的可是日后的皇帝呐。

门口的内侍将过来探望的人一个个挡了回去,见到江愁予,却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郎君快请,咱们王爷正等着您。”

书房里一豆青烛幽幽燃烧,江愁予进屋时宁王还在那儿捂着袖子潸然落泪。

若是宁王在一众后妃面前哭、在皇亲贵族面前哭、在文武百官面前哭,或许存了几分作秀的成分。然而宁王孤身一人缩在书房里啜声落泪,大抵是对圣上存了几分缱绻情感的。

而他只漠然地看着宁王低泣,兀自饮茶。

二十多年来,楚国公对他从未有过舐犊之情,江愁予也从未对他有过反哺之意。如今看着宁王为了圣上暗自垂落,他觉得旁人在惺惺作态的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烦闷之感。

过了许久,他问道:“王爷接下来是作何打算的?”

宁王渐渐从悲恸中缓过神,结郁的眉目中浮现出几分犹豫,他艰涩地道:“我想……”

见他如此,江愁予心中便明了了。

“将端王从轻发落?”

宁王身形稍顿,缓缓颔首。

“王爷是打算怎么个从轻发落法?”

“端王与我乃是手足,我想将他发配到鄢地便罢了。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山间有许多凶兽出没,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宁王避开江愁予的视线,继续道,“至于端王同党,男子十五以上便流放至边关、巴蜀一地,女子及幼年男童则贬为贱籍,关押在永巷这辈子都不得跨足而出……”

江愁予支颐靠于桌边,脸上并无诧色。

“去疾知道王爷跟随去陈渊先生研习儒学教义,亦受过先生传道解惑,怎么竟不知四书中还有以德报怨这一说?”江愁予嘲弄一般地扯唇道,“历朝历代,弑兄弑父的皇子最终都不得好死,如今端王却能在乡间老死,想必王爷能以仁君之名被载入青史罢?”

他的阴阳怪气,宁王怎会听不出。

“那牢狱之中关押的,可是你的兄弟!你的双亲!难不成你叫本王以历代之发治之,诛杀二十以上男子,将府中女眷贬作妓子?”宁王无奈痛呼道,“去疾,你仔细想想!”

不料面前郎君反问:“有何不可?”

“试问谁家父母会在寒冬腊月给孩儿泡冰水,又有谁家父母任由自家孩儿被兄弟欺凌,逼得他高热不退、双肺水肿,无可奈何下年五岁时背井离乡?”江愁予目中闪过冷芒,“他们可曾有一日尽到父母的责任,他们可曾有过作为兄长的担待?”

宁王张了张嘴,被他驳得哑口无声。

他最终还是缓和语气道:“江杜二府不仅是世代簪缨之家,亦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他们,怕会导致君臣不睦。”

“王爷难道拎不清,到底是一时的君臣和睦重要,还是斩草不除根留下隐患得好?”

江愁予步步紧逼,分毫不给宁王驳斥的机会。

宁王苦劝无果,有些无奈了:“去疾,这一回你听我的。”

“当真无回旋的余地了?”

宁王看着他,摇摇头。

“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去疾便不多说了。”

江愁予对他微微一作揖,挟袖离去。

宁王府外的一座石狮子边,毛色顺滑的乌骓马在茫茫雪色中打着响鼻。一片晶莹的寒酥落在江愁予的睫目,墨睫出神地眨动,被体温融化成一道水痕。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江、杜二府阖家被抄斩,这样她便不会再有闲心去挂念旁的人。天知道每一回她同侍女们谈及江府上的父母兄弟、杜府的那个人,都让他心口堵塞得难以呼吸。

然而宁王执意要留下这些人的性命,那么原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不过眼下他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不仅能让她彻底地和江府的人割断联系,而且分毫不影响他与她之前的情谊。

江愁予翻身上马,朝金墉城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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