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求娶
这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小丫头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京中认识他的人肯定比他认识的人多，也不稀奇！
封炎剑眉往上轻轻一挑，漫不经心地瞥了面前这个至多不超过九岁的小丫头一眼，那双凤眸中深黑如墨，一点点变得深邃，诡魅的幽光在眸底流动，他的目光如他身后的灰暗的碑林般暗沉得没有一丝的温度。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有些压抑，也让那枝叶摇曳的声音尤为清晰，仿佛近在耳边似的，气氛越发静谧而诡异。
与二皇子在此私会的姑娘竟然是宣国公府的三姑娘！
看着不动如山的封炎，端木绯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却是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坦然地又道：“封公子，我是端木府的四姑娘，祖父乃户部尚书端木宪。今日，我与姐姐来寺中上香，适才用了斋饭后，就在这后寺闲逛消食……”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姑娘们前方的耶律琛嘴角勾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眸子如狼般锐利冷然。
端木绯的瞳孔幽黑幽黑的。这样的丑事一出，丢脸的不是楚青语，而是宣国公府和楚家的妹妹们！
“封公子，我可以助公子得偿所愿！”端木绯定定地看着封炎，微翘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公子以为如何？”
端木绯上前半步，暗暗地拉了拉楚青谊的袖子，在她耳边悄声说：“楚二姑娘，赶紧去把楚二夫人请来。”
僵立当场的楚青谊这才回过神，立刻向身旁的贴身丫鬟使了一个眼色。
现在，封炎显然已经对她起了杀心，因为他必须保证华景平的事一个字也不能泄漏出去，那么她唯有把自己拖上他的那条船，一旦事发，她也活不了，以此来保证，她决不会透露一个字。
门外的喧嚣当然也惊动了门另一边的人，慕祐昌转首朝大门外看来，俊逸的脸庞上掩不住的惊愕。
他说得随意，又似带着谆谆叮嘱，端木绯却心知他根本就不在意她能提出什么建议。
楚青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狠狠地掐着掌心，用疼痛来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端木绯面色不改，含笑地直接把话挑明：“二月下旬，朝堂之上，吴御史上奏弹劾青州总兵华景平三条罪状，第一，专制一方，有拥兵自重之嫌；第二，说诳欺君，杀良冒功；第三，养寇自重。皇上留中不发。”
半个时辰前，皇贵妃耶律琛让她来秋水阁取皇帝御赐的焦尾琴。
这个黄毛丫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竟然会知道这些朝堂密事？！
进了屋子后，她似乎闻到一点点芙蓉花的香味，然后就有点迷糊了，意识远去。
与他相距不足一丈远的这个小丫头身形娇小，才堪堪到他的胸口，她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梳着一对鬏鬏头，只缠着些翠玉珠子，白皙的小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中流光溢彩，如寒星般璀璨，嘴角弯弯……
怎么会这样？！
现在再回想起来，好像从他刚才发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出奇得平静，不见丝毫的慌乱。明明知道她的命就握在他的手心上，却始终冷静自持，唇畔一直带着浅笑，仿佛任何事都无法让她伤神，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对了，就和“她”一样！
她直觉地想要推开身前揽着自己纤腰的慕祐昌，却发现自己全身疲软，根本就使不上力，只勉强把脸挪了不到半寸，又跌回了慕祐昌怀中。
想到“她”，想到“她”的一颦一笑，封炎就觉得心口一抽，眸色更为幽深了……
可是他的嘴角却在门外的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一个自得的弧度，狭长乌黑的眸子阴沉冷冽。
三日前在演武场时，楚青语主动提出了要与他合作。
又是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吹得她颊畔的发丝顽皮地抚着她白皙胜雪的脸颊，她抬手将鬓发夹到耳后，那略微有些宽松的衣袖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落下，露出一段如玉皓腕以及环在其上的红色结绳。
她建议他可以先去找皇贵妃耶律琛结盟，如今皇贵妃正得宠，可以给皇帝吹枕边风，影响皇帝的一些决定，甚至于皇帝对他的观感。而皇贵妃如今面临北燕之急，可她在大盛的根基尚浅，可以说孤立无援，她也正需要助力。
原来那一日他纵马路过，看到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啊。
一方面，楚青语的建议说动了慕祐昌，而另一方面更令他心动的是“楚青语”——只要他能娶到楚青语，他就可以得到宣国公府的助力，对他而言，这才是最大的价值。
封炎的心绪微微起伏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那个红色结绳上。
这个结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编法，独一无二。
是“她”送给这个小丫头的吗？
耶律琛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吟吟地开口道：“二皇儿，你既然与楚三姑娘两情相悦，那就去求皇上赐婚便是。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依本宫看，你们大盛的人啊，就是婆婆妈妈的，行事不如我们北燕人爽快。”
从小，他就偷偷喜欢着一个叫楚青辞的女孩，她是宣国公府的嫡长女，楚家百余年来能在两朝屹立不倒，长青不衰，不仅是因为楚家能人辈出，也因为历代宣国公都是纯臣，从不会卷入朝堂纷争的漩涡……
“小李子，还不赶紧去请皇上过来！”
他的阿辞那么好，他必须拼尽全力，让自己配得上她才行！
她身后的姑娘们大多半垂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羞愤不已。
他会宠她，爱她，敬她，怜她，惜她……他会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并不仅仅是家族，还有——
这事要是传出去，她们这些在场的人也会沦为笑柄的。
他在北境从军两年回京，她却死了！
楚青谊年仅十五岁，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脑袋里一片空白，已经又懵了。
端木绯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楚二姑娘，这‘绝不能’是两情相悦……”
楚青谊愣了一下，仔细一想，明白了过来。
她死了！
楚青谊给了端木绯一个感激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朗声道：“皇贵妃娘娘，且慢！”
封炎抬眼看向上方的蓝天，眼眸变得更为深邃，眸底浮现浓浓的悲怆，不需言语，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四周其他姑娘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楚青谊身上，神情各异，或是惊讶，或是好奇，或是轻鄙，或是幸灾乐祸。
四周又是一片死寂，唯有那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随风消散。
这时候，她决不能露怯，更不能退缩。
封炎负手而立，波澜不惊，似有几分心不在焉。
后方的端木绯微微眯眼，看着此刻还“娇弱”地缩在慕祐昌怀里的楚青语，瞳孔又变得幽深了一些。
谅山镇确实是属于青州，可是这谅山绵延数百里，一半在青州，另一半却在豫州。
不管今日之事有没有内情，都不能让楚家被牵连进去！
青州东靠海，中南西南一带多是山地丘陵，道路崎岖，华景平在青州经营十余年，既擅水站，又会山战，换一个人想要平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端木绯的目光又从楚青语看向了楚青谊，嘴角始终挂着无邪的浅笑，没有人注意到她那长翘的眼睫下，那双乌黑大眼中闪烁着清冷而坚定的光芒。
他盯着她的小脸，眼神恍惚涣散……太像了，这个好像糯米团子般的小丫头太像他的阿辞了，虽然她明明与阿辞的年岁、容貌都迥然不同！
耶律琛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楚青谊已经提着裙裾跨入了屋子里，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二皇子殿下，就算我家三妹妹身子不妥，二皇子殿下也不该‘逾矩’。”
他的阿辞微笑时温润如玉，落落大方，如那夜空皎洁的明月；
其他人也都听出来，皆是敛声屏息地静待事态的发展，或是看着二皇子与楚青语，或是看着楚青谊，或是看着耶律琛。
可是，他的阿辞已经不在了……封炎的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他本来是想着，让皇贵妃多带人来目睹他与楚青语“互述衷肠”，然后由皇贵妃派人去请皇帝过来，他再向皇帝一力表明他和楚青语情投意和。
他自嘲地一笑，移开了视线。
端木绯镇定地看着他，心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透着丝丝寒意。她能感觉到封炎对她的态度虽然有些缓和，却也仅止于此，刚才他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四周突然暗了些许，云层将那天空中的灿日遮住了大半，一瞬间，连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陡然下降了不少……
大庭广众下，事已至此，那么皇帝和楚家为了平息这件丑事，就必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放端木绯离开。
以宣国公府在朝中和士林中的声望，不但能一洗他之前的“污名”，还可以让他在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得到更大的助力。
端木绯身后传来一个不敢置信的粗嘎男音，他的后半句没有出口，封炎已经抬起右手，示意他噤声。
他不动声色地向屋外的耶律琛又抛了一个眼色，耶律琛眯了眯眼，拔高嗓门斥道：“小李子，怎么还不去请皇上！”
端木绯心里既意外，又疑惑，她根本就不明白为何封炎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等等！”楚青谊还想再拦住小李子，但是对方已经快步奔跑着离开了。
下一瞬，端木绯感觉那种锋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看来，她身后的人已经走了，来得悄无声息，也走得悄无声息。
她这位楚家二妹妹，自小性情温顺，慌乱中能想出这个法子搪塞，已经不错了。
“那么……”封炎又蓦地话锋一转，指着她的右腕道，“留下你腕上的红绳，就作为赎金吧。”
哪怕今天蒙混过去，之后在京城中也难免为人私议，楚家的名声依然白璧有瑕！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端木绯可不敢与封炎争论什么，毫不犹豫把那红色结绳解下来递给了对方，然后福了福身，一本正经地告辞道：“封公子，那我就先告辞了。”
本来因为二皇子和楚青语这么亲昵地抱在一起，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不好意思多看。端木绯此刻这么一提，那些姑娘才意识到是有些不对。
封炎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目送她娇小的背影远去，瞳中幽黯如墨染。
但是，楚青语还是被二皇子这样拥在怀里，一动不动，更奇怪的是，二皇子也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后，一道青色的精瘦身形出现在封炎的身后。
莫非楚三姑娘是真的病了，虚弱得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一个字，而二皇子趁人之危，伺机占楚三姑娘的便宜？！
墨乙忍不住朝端木绯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似电。
四周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说起来，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能见微知著，在这种对她极为不利的情况下，转瞬就冷静下来，理清局势，并为自己险中求生地觅出一条活路，委实是不简单！
端木纭虽然不喜欢楚青语，但是她知道楚太夫人对妹妹十分和善，楚青谊还是她及笄礼上的司者，现在这个时候，自然得帮着楚家。她出声吩咐丫鬟道：“紫藤，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还不来！”
话语间，封炎清朗的嗓音已经染上了一丝寒凉，嘴角却依旧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似乎回来了一些，身子也能站稳了。
话落之后，墨乙又消失了，只剩下封炎仍旧静立原地，心里有一丝复杂，与失落。
她暗暗咬牙，双手猛地一推，一把推开慕祐昌，步履踉跄地避到了一座紫檀木座西番莲麒麟五扇屏风后，呼吸紊乱而浓重，就像是她此刻的心跳一般。
希望她珍惜死里逃生的这个机会。
如果她的性子真的像阿辞，那么就会遵守她的承诺；若是他看错了人，那么一个毫无信用的小人，杀了也无妨。
慕祐昌一双眸子痴痴地看着屏风的方向，似是望眼欲穿，让周围的看者不由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