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梦
快点醒来吧。半睡半醒间，我知道我在作梦，我感觉自己想要大叫，快点醒来吧。
挣扎，很像鬼压床征兆一样地，我拼命挣扎。当眼睛睁开，终于接触到光亮我忍不住喘息，几乎是惊得一身冷汗。
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我都没有再梦见过高一时的情景了。我的高一生活可说是精彩万分，才开学一个月我认识了全校出名的校园王子，然后再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忽然就被全班排挤。
那简直就像一齣没头没尾的荒谬闹剧。一天早晨醒来，当我到了学校，我发现全班都讨厌我，我的椅子被丢到一楼，我的桌子被粉笔乱画，我的作业本被丢进垃圾桶，我要去上厕所，门竟也被人反锁住；每当我坐下、每当我站起……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一旁窃笑，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有的也只有辱骂。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有问过的，哭得惨兮兮地问着。
“因为你活该啊。”他们笑了，彷彿我问了多愚蠢的问题。
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但很明显的，那些人并不把我当人。
程真海学长说，没有人会愿意去伤害另一个人。但我遇到好多人，全班四十人，再加两个人，总共四十二人，他们都很乐意地来伤害我了。
真奇怪，我明明也是人。
排挤事情整整持续一个月，一个月似乎是不长的时间，但经历过才知道叫漫长。我不敢去上学，可是也不敢跟老师、跟爸妈反应，每天硬着头皮到学校，只是因为中午休息时间，我可以见何湛明一面。
然后慢慢的，我逐渐从一开始的惊慌、愤怒甚至难过，最后竟也变得麻木了。被骂时我当没听见，被甩巴掌习惯了就好，桌子被乱画抹布就拿起来擦擦，如果要上厕所，我也可以绕到别栋去上，我以我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而且在那段时间里，我还看了一些书，猜想也许是我和何湛明走得近，引发班上一些女生的嫉妒，尤其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情绪又比较不稳定，所以才连带着全班都开始排挤我，因为我已经在不知不觉变成他们压力的发泄出口了。
但好悲哀，人怎么会这么悲哀？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当然不能说因此释怀，可是我却傻傻想着，也许有一天当他们开始觉得无趣时，就会停止了。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我还有半个小时可以梳洗一番，然后便要去卡卡希报到。
一早就想起不好的事，其实我的心情有点差，但会让情绪更差的，便是一直沉溺在过去。我没有很坚强也没有善良，所以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他们的名字，没有要诅咒什么，不过偶尔却会想，要是哪一天发达了，当他们要求于我，我一定要好好回报。
我不认为自己应该宽容，当排挤的事情划下了句点时，当初带头的苏敏兰跟我说：“那只是误会而已。”好你的误会，那你也让我误会个一下两下，打个几巴掌好不好？
于是整整高中三年，我就在班上安安静静地独来独往渡过，根本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和班上的任何一个人交上朋友。
当时的班导说，我太放不开了，要跟大家多互动才好。可是，老师您跟我开什么玩笑？要是他们哪天又误会我，那我要怎么办啊？
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得不承认，我今日性格里的虚伪、做作，以及对人的戒心重，是在当时知道事情真相后所产生的。人都是会变的，为了不再受伤害，现在的我或许也会选择开始伤害人吧。
“干…‥”看着床单上那块暗红色的血渍，我觉得我要疯了。太好了，我的生理期乱了，好朋友提前来报到。
真的，半个小时后我就要出门，而这半个小时里，我除了要刷牙要洗脸，现在还又多了洗床单、洗睡衣。
今天不是我的日子。
真的是个坏预兆。再看一眼闹钟，我还有二十八分钟。叹口气，我立刻拉起床单走出房间。
九点五十八分，我终于顺利出门。
床单跟睡衣当然都来不及洗，只好先浸在掺了洗衣精的水里。拖着步伐，我慢慢走出巷子，腹部闷闷的感觉令我很不舒服，尤其两条腿似乎也都要软掉了。
“啊
……”忽然间痛觉袭来，我忍不住呻吟，这种痛彷彿腹部被人一连打了好几拳。我的生理期一乱就很惨，而头一天更是让人生不如死。
要请假吗？我犹豫了，不过当一回头看见公寓后，我便立刻决定继续走。
开什么玩笑？爬四层楼耶，那是极有可能死在半路上的。
只不过当我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卡卡希后，才一进店门，婷婷便露出一脸被我惊吓的表情。
“染染……你还好吧？”
“还可以……”我勉强露出笑容。靠，我真的好想切掉自己的腹部以下啊！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你脸色很……苍白。”
“没什么，就是第一天，所以……”
婷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第一天，每个女生都懂的。“那你要不要喝热巧克力？我帮你泡。”
“谢谢。”看见婷婷连忙走进柜台，我露出感激的笑容。
听说生理期来，吃巧克力其实没什么用，但，这是心灵上的安慰。
来客铃叮叮响起，走进来的人程真海学长，走在学长后头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
“早啊，染染。”
“学长早。”我的声音虚弱，而且还是非常，因为我看见学长也被我吓到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啦……”明明只有一句话，但这个实在很难跟男生解释。“那是你朋友吗？”我望向学长的身后。
“喔，他是许杰，我们的同事。”学长转过身，“许杰，这是我学妹，染染。”
“我知道。”许杰走向前，看着我笑了笑，“我之前在程真海那边就看过你的照片了，你本人还满可爱的。”
啊？我愣了愣，然后我转过头看着学长。
学长抓抓头发，表情很奇怪有点像尴尬。“喔，那是之前迎新的照片啦，许杰是跑到我房间来乱翻……啊，他是我室友，我们住在一起，他是国贸系的，他……”学长好像语无伦次了。
不过许杰却是一脸自若，“我之前就听程真海跟我说过你的事，你以后叫我许杰就可以。咦，你还好吧？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我一向很白的。”我扯着唇角。
“染染，喝热巧克力。”婷婷端着杯子从柜台走出来。
“谢谢。”我感激涕零，真想抱住婷婷。
“哎呀！你不要喝这个啦！”许杰突然拦下我的热巧克力，“你们女生生理期喝这个听说会更痛……”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瞪着许杰，像看外星生物一样。
“啧，你一脸苍白看起来就像失血过多的样子。”许杰挥挥手，一脸我大惊小怪，“你回家休息好了，好好睡一觉，其实还比较有用。”
“可是，今天会很忙吧？”
“没关系啦，这里又不是一天两天在忙了。程真海，你送你学妹回去。”
五分钟前，我跟程真海学长被许杰从卡卡希里推了出来，或许说踹也可以，因为我看见许杰趁机在学长的屁股上补了一脚。。
本来我还想挣扎，连忙就推说不用，“只是痛一下而已啦。”其实这个一下可长可短，痛的时候总像世纪漫长。
但许杰皱起眉，“你会碍事的。”
真是一箭穿心啊。不过短短五个字的一句话当下就让我觉得自己像大型垃圾，果然非常碍事。
“程真海你发什么呆？”许杰的气势惊人，我怀疑他其实是地下店长。
“喔！”程真海学长连忙拉过我，“染染，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可以同时两个人请假？”我哭笑不得。
“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回来店里不就好了。”
“好啦，染染你就先回去休息嘛。”婷婷也在一旁帮腔，“现在的公司行号都有生理期假好请，你是怕什么？店长爸爸不会在意这个的。”
“可是……”我皱起眉，就是不喜欢这样。
“出去啦。”许杰一手拉过我，一手开门，动作快速利落，一瞬间我就让他推出门，接着程真海学长也被许杰推了出来。
“不送了，路上小心。”许杰扬起嘴角，挥挥手。跟着匡的一声响起，店门关上了。
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啊？
“染染你可以走路
回家吧？”程真海学长或许是被吓到了，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好紧张。
“我没事啦。”我觉得好笑又好气，怎么大部分的男生都这么蠢？
“染染，别跟我这么客气好不好？还是我真的就这么不可靠？”学长的表情忽然变得好严肃，“好歹我也是你系上的学长！”
学长你扯远了吧……“那、那你要怎样？”
“我背你回去好了，你脸色这么苍白，我不放心。”
“啊！”
“啊什么？你怀疑我的能力吗？”
“对，我怀疑。”
听说在男生的面前说，我怀疑你的能力，对男生而言是很大的污辱。可是学长还这么年轻，要是因为我一时不察太相信他，而导致他下辈子真的“不能”的话，那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来羞辱他吧。
学长别过了头，嘴角撇着，“染染你好残忍。”
“我是为你着想。”
“你不懂。”学长摇摇头，“这是男人的自尊心跟浪漫啊。”
啊？“学长你头壳坏去了吗？”我感觉嘴角在抽搐，是想笑没错，但心里又有莫名其妙的悲哀。
这就是人生吗？真的是好人生的感觉。
“快点。”学长突然蹲了下来。
“你要干嘛？”下意识地，我立刻往后退一步。
“我要背你啊！”学长转过看着我。真奇怪，明明学长的表情就不是生气，但我却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凶狠。
“我不要。”
“染染！”
学长站起身，硬是把我扯过去，跟着他一弯腰，我竟然就在他背上了。这是什么情况？
王八啦！又不是在练柔道！
“学长！”我挣扎着就要跳下来。
“不准动！”学长竟吼了起来，“你再乱动的话，会变成我们两个都受伤！”
那你就让我下来嘛……妈啦，我真的是欲哭无泪。很想撞墙，可是现在眼前只有学长的头，要是撞下去的话，晕的人十成十绝对是学长，而我也绝对背不动学长，因为我只有肥肉没有肌肉。
总之，一阵莫名其妙后我终究是给学长背了起来。没错，就是莫名其妙，因为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回去的路上，学长背着我一步一步慢慢往向前，学长的步伐很平稳，学长的肩膀也比我想象中的来更宽。但我还是很担心，毕竟学长看起来实在不像常常在背负重物的人。
“染染，你没事吧？”因为我一直没说话，学长微微歪过头，表情好担心。
“学长你让我下来好不好？”
“不好。”学长又把头转回去了。
“学长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啦。”
学长笑了，“唉，你不要跟我客气就好。”
“学长你到时候要是受伤了，事情会很难收拾……”
“染染你闭嘴。”
“哎呀，你想把我丢下去了对不对？不要再怀疑了，快点把我丢下去吧。”
学长安静了，但才几秒钟他便笑了起来，“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吗？”
“学长！”
“给我背一下又不会死。”
“可是你……”
“我怎样？”
“婷婷说你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妈啦，我好想哭啊。脊椎受伤是怎样？是下半身瘫痪还是变植物人？我不要年纪轻轻就负责别人的人生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想现在就算台风吹过来应该也不会倒。”学长的声音仍旧带着笑，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我，彻底认输了。轻轻叹口气，我乖乖趴在学长的背上不再说话，眼看我们穿过了长长的马路，熟悉的小巷子就在不远的前方，学长的步伐不曾减缓，始终是令人安心的平稳。学长留了一些汗，不过没有汗臭味，假如学长刚才不是硬要背我的话，我一定会把学长跟王子级的人物划上等号。
学长，会不会对女生太好了啊？
我想，悠是喜欢上一个好男生了，但太好，真的也不好。
“唉，学长。”
“怎么了？”
“那个……”眼看就快走到巷子口了，我想我必须提醒一下。“我家在四楼，而且没有电梯。”
“哦，真的喔。”学长轻轻应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