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疏离
赵瑾源就站在门边，他的神情是一种说不出的阴郁，他不动，像一尊雕像似的立着，视线，却一直紧盯着文锦，文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关心也不害怕的模样，他拉着梦鸾朝门的方向走，一步，两步，三步……
错身的时候，赵瑾源的手，抓住了梦鸾的手臂。
“你让开……”文锦去推赵瑾源，赵瑾源有心阻拦，文锦又怎么可能推得开，赵瑾源的视线一直留在梦鸾身上甚至没有分出来给他一眼，文锦恼了，他对这个男人的仇恨似乎在这个时候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从怀里掏出匕首，一刀扎在赵瑾源的腿上。
红艳的颜色在刀口的位置渐渐浸染开，赵瑾源低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的疼痛，他跪在地上，手却仍然拉着梦鸾的手，他所用的力气实在太大，梦鸾跟着他蹲了下来。
文锦又举起了匕首，他的眼神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
谢荣紧张的跑过来。
“别过来……”赵瑾源厉声喝道：“别过来。”
“王爷。”
“本王没事。”他看着梦鸾道。
梦鸾抓住了文锦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姑姑，你让开，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梦鸾紧紧的抱着文锦。
文锦挣扎。“姑姑，姑姑……你放开我，放开我……”
梦鸾摇着头。“文锦，别做傻事呐，你杀了他，那你呢，你还差几天才七岁，他是皇族的人，你会被追缉一辈子乃至于身首异处的……文锦，姑姑只有你了，姑姑真的很痛苦，你不是再逼姑姑了，好吗？啊……文锦……”
文锦怔住了，他缓缓的抬起头，他轻轻的抚着梦鸾的脸，渐渐的，眼里一片晶莹。
“姑姑……”
“文锦……对不起……你答应姑姑，好不好……”
手里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文锦……”
文锦只站起来，他看了一眼赵瑾源，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身影小小的，有些寂廖……
赵瑾源只觉得嘴间酸苦，腿上的痛，似乎也比不是此时心里的痛，是的，他就是一直在逼她，到这个时候了，却仍然在逼她，他抬起手，指尖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她防备着的模样，仇恨也许只是对着他一个人，于是他的手，忽然就没有了力气。
“梦鸾……”对不起。
他一辈子，从来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对她，却觉得三个字太过轻浅；他这辈子，没对任何人觉得无力，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辈子，受再重的伤也没掉过眼泪，这会儿，却似乎忍不住了。
赵瑾源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他眨了眨，轻轻的一滴水。
“梦鸾，你要离开了吗？”他看着她。“我娶了细萝，你要离开了吗？”
梦鸾轻轻抬起了头，赵瑾源的眼底一片濡湿，一个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如此过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像是路边被折了枝丫的弱苗，她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摇头无关爱意，只是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
她这一辈子，都被锁死在了这小小院落，她的人生她的命运，早已不是她自己所以做主的。
“你不走吗？”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喜悦。“王殊睿说过，如果我娶了细萝公主，他就要带你走……”
梦鸾苦苦一笑。“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我们两个，又不是没有走过。”
往事重提，赵瑾源怔了怔，他把梦鸾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梦鸾茫然的看着视野里的一切。
细萝公主远远的那几个人，那是一个整体，那里面没有她的空隙，赵瑾源的心里，也没有她的空隙，她的出嫁，只是一个只有她自己能够品尝的苦果，有多苦都无处与人诉说。
她转身离开，园子里的花开得正艳，已是鼎盛的年华，距离衰败只需要几天的时间，那她呢，还有几十年，几十年漫漫人生路。
梦鸾哭累了，便睡了，这一睡便是几个时辰，赵瑾源在书房拟好奏折出来时天已经微黑，他
去小楼看她，她仍然微闭着眼睛，呼吸平缓的模样。
“夫人回来到现在就没醒过？”他问紫莺。
梦鸾和赵瑾源之间的种种紫莺一直看在眼里，同为女人，自然同情梦鸾还憎恶赵瑾源，再加上这些日子赵瑾源没有对她发过火，所以胆子不免大了些，讥讽一般的道：“夫人除了身体累之外，心还累，每天都是如此，谁能受得了，既然受不了，自然需要多睡些时间才能恢复的。”
这话指向明显，赵瑾源怔了怔，他看着紫莺，嘴张了张，却没吐出什么话来。
紫莺却立时后悔了，她只是一个奴才，哪有立场是质疑主子的事，要是赵瑾源借此为难她，她被打死了也无处说理去。“王爷，奴婢多言了，请您恕罪。”她跪了下来。
赵瑾源没应声。
“王爷，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赵瑾源摆摆手。“你出去吧，去看看厨房饭菜做好了没，做好了就送一份到房里来，至于厅里，你去说一声，本王和梦鸾都不过去了。”
紫莺赶紧退了出去。
赵瑾源在床边坐了下来，梦鸾睡着了的神情安祥，一点也看不出伤心的模样，他轻轻抚着她的脸，留恋的不肯松开手，如果永远能这个样子，该有多好。
梦鸾却是渐渐醒转了，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吧，朦胧间微微扯开的嘴角，看见他之后却僵硬了许多，她坐了起来，道：“王爷。”
美好易逝，他连责怪都找不到理由。“睡醒了吗？”
她打了一个呵欠，又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景致已经看不怎么清楚了。“都这么晚了，天色都暗了。”
赵瑾源把衣赏给她披上。“夜风凉，小心一点。”
梦鸾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
穿好衣服之后没多久紫莺便把饭菜送了上来，屋子里的蜡灯被挑亮了些，衬得她的脸色似乎也好了许多，赵瑾源抱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吃饭吧。”
梦鸾又打了一个呵欠。
赵瑾源笑。“吃好了再睡。”
梦鸾轻轻点了点头，她拿起筷子却又顿住，视线不自觉的朝窗外看去，前厅的地方灯光通明，而赵瑾源却躲在她这个小楼，梦鸾怔了怔。“公主……”
赵瑾原打断她。“她你就不用担心了，本王不会苛刻她的饭菜的。”
“只是……”肇兴王朝的规矩，妻为尊，妾为卑，这样一开始就扫细萝公主的面子，传到太后耳里去了，总是不太好的，既然已是这样的情况，她一点也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哪有这么多这是那是的。”赵瑾源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吃饭吧，这些事，本王自会处理，你那么一点心，就别来操心这些事了。”
梦鸾慢慢的吃着饭，这些日子她胃口不怎么好，所以动作慢，赵瑾源看了，夹了许多蔬菜放到她碗里，又夹了许多的肉放在她碗里，于是小山丘似的成了一堆……
“哪吃得了这么多。”
“你就是不吃，所以才这么瘦。”赵瑾源的语气有一种指责的味道。“多吃一点，没坏处的。”
梦鸾只是笑笑。
鸡鸭鱼肉……梦鸾想起以前，以前和文锦两个，一年还吃不上一次这些，文锦是极喜欢吃鱼的，梦鸾视线停在了上面。
赵瑾源看见了，便挑了一块到自己碗里，鱼肉刺多，他理了个大概才放到她碗里。“小心一点。”
以前总是她给文锦理刺，这是一种疼宠和怜惜，梦鸾把鱼放到嘴里，味道还不错。
“好吃吗？”
梦鸾点点头。
赵瑾源便又给她理了许多。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黑尽了，紫莺把饭桌退了下去，梦鸾拿出布料准备继续做衣服，赵瑾源看见了，他把那布料放回了原处……
梦鸾不解的看着他。
“这光线哪比得上白天的时候，别把眼睛给累坏了。”
可是不做这些，又能做什么呢？梦鸾看着赵瑾源，却是相对无言。
赵瑾源把她圈在怀里，又把她抱起
来放在了美人榻上，美人榻放在窗边，此时夜景朦朦胧胧，瞧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梦鸾，讲讲过去的事吧。”他的声音无比轻柔，仿佛是怕惊动了这一瞬的宁静安详。
“有什么好讲的呐。”
“那你讲讲你看的那些书……”
梦鸾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喜欢的。”
“也许会呢？”赵瑾源圈紧了她。“说说看嘛。”
“我记得我看的第一本书是说有一个姑娘，她长得不漂亮，没有人肯娶她，有一天她去寺里上香，她祈求观音菩萨赐给她一个英俊的男子，她瞌完头转身转和一个男子撞在了一起，那男子长得很英俊，可嘴巴却很坏……”
她陷入了回忆里，表情奇异的灵动起来，赵瑾源忽然想起，以前她的表情的确是灵动的，无论是高兴，生气，郁闷，伤感，每一种表情，都清晰非常。
岁月总是模糊了许多人，许多事，许多年华。
最后的时候，赵瑾源打起了呵欠。
梦鸾笑笑。“看吧，我说你不会喜欢的吧。”
赵瑾源不承认的摇了摇头。“本王打呵欠只是因为天太黑了。”他顿了顿，又问：“那结局呢，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结局当然就是丑姑娘嫁给了英俊的男子，他们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赵瑾源微笑。“王爷府里也有许多这样的书，怎么现在不看了。”赵瑾源头抵在她的颈间，她的身上有一种香气，特别的，似乎怎么也闻不够，书房的那些书，还是他特意让人去给她挑的，因为觉得她会喜欢。
梦鸾没有做声，她想，现在不看了，是因为明白了现实和书有太大的差别，书里的东西多么美好，现实，却又是多么无奈，她不是那个做梦的女子，看了，只会触景生情而已。
“那你想不想听我以前的事。”
梦鸾微微偏了偏头。
“以前在山上，那时日子很闷，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然后练功，太阳出来的时候吃早饭，然后继续练功，下午是兵法谋略的课……我那时候是没有所谓的放假的日子的，实在无聊的时候就和谢荣去后山，后山那里有一片崖洞……”
微微的呼吸声，赵瑾源垂下头，梦鸾已经睡着了。
赵瑾源继续道：“我和谢荣在那片崖洞里干了许多坏事，比如饿了时偷厨房的米去煮，用经文当柴烧，还有寺里不能吃肉，我和谢荣便去抓野兔子烤……可是连谢荣都不知道是，我从寺里偷了一尊菩萨像藏在洞里，我曾经无数次的向菩萨许愿，我希望我能做一个普通人，有爹疼，有娘爱，或许有一个哥哥，我们可以下河摸鱼……可是这个愿意，从来没有实现过……梦鸾，我是愿意只是做一个普通人……”
可睡着了梦鸾哪会应他。
赵瑾源摇了摇头，他俯下身，轻轻吻在梦鸾的额头。
梦鸾醒了过来，在赵瑾源把她放床上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呵欠就要坐起来，赵瑾源摁住了她。“没洗脸，也没洗脚呐。”梦鸾道。
赵瑾源笑。“一天没洗，没事的。”他说着也躺了下来，他用被子把梦鸾盖好。“睡吧。”他的手，挨着她的手。
“不过去公主那儿吗？”
赵瑾源摇摇头。“不过去了，没必要。”
“不派人去说一声吗？”
“她自然会知道的。”
梦鸾便不再说什么了。
房门被推开，细萝公主微微抬了抬头，不意外的，是她的侍女，从康奉带来的那个贴身侍女，清书，清书的神情有些犹豫，她这副模样，细萝公主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说吧。”她的声音平淡。
“王妃，小楼的灯已经灭了，王爷应该已经睡下了。”
细萝公主闭了闭眼睛，她朝清书挥挥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清书转身离开，细萝公主站起来，她缓步走到桌边，俯下身，吐气，烛火灭了，整个房间黑暗了起来，整个王爷府，也安静了下来。
一天的时间，又结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