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做主
王殊睿和梦鸾爬出悬崖已是一个月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并不是不漫长。
上来之前的那天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天气睛好,谷底的雾气被阳光驱散之后呈现出一种炫丽的情景,梦鸾在溪边洗衣服,王殊睿则做了一根木叉戳鱼。
谷底的水清澈,鱼肥美,游来游去煞是好看,王殊睿的腿伤才好,行动并不是太利索,他是在跌下来的时候扭了脚,平日时一拐一拐行动不便,这几天养好了伤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动,于是便嚷嚷着要戳一条鱼给她吃。
其实谷底的日子是平静的,他们住在崖洞里,用枯枝落叶生火,用野果野菜充饥,才入秋,天气并不算凉,所以夜间搭几件衣服便能抵御风寒。他们跌下来时虽然马车全毁,可梦鸾装衣服的包袱却完好,说来他们真是天大的幸运,埋葬了多少白骨的乱葬谷,竟然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夺去。
这样过了几日,王殊睿倒有些羡慕起谷间的日子来。
没有他大哥的絮絮叨叨,也没有赵瑾源强权相逼,他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梦鸾,闭上眼之前也能看见梦鸾……
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除了梦鸾有些心事重重。
梦鸾在一个打雷的晚上被惊醒了,她挥舞着四肢,嘴里哀嚎着不要,她的声音凄厉,仿佛有人掐住她的脖子,王殊睿被惊醒了,他把梦鸾抱在怀里,他一直安慰她说没事了,可梦鸾却像被扔到岸上的鱼似的挣扎不休,她醒来已是许久之后,看着他的眼神透着些迷茫,王殊睿的脸被梦鸾抓伤了,道道血痕看起来有些恐怖,梦鸾看清是他之后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王殊睿平日时金贵,从来只有别人哄他,他哪儿哄过别人,再说梦鸾一直对他冷若冰霜,他一直只有吃瘪的份,哪想到真有一天,真有一刻这顽石一般的女人也会不堪一击,梦鸾的泪水只让他觉得心尖颤颤的,可要他说点什么,似乎又词穷了,他只好把梦鸾抱在怀里,不断的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呐。”梦鸾像只兔子似的倚在他怀里,王殊睿抱着她只觉得心里缺失的一角仿佛被盈满了,他这辈子恣意,这女人便是他的劫数。“我会一直在的,真的,一直在。”
梦鸾渐渐安静下来。
“还记得我们跌下来时我说过什么吗?”王殊睿抬起她的头。
梦鸾的神情有些恍惚。
“我说如果我们大难不死,你就得和我在一起,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绝不退缩。”
梦鸾微微垂下了头。
“梦鸾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反悔的……”
她想起一个故事,说是很久以前天下大乱,一对小夫妻住在山里,有一天官兵进山里抓壮丁,面前未知的未来两个人都有些心惶惶,他们不得不分离,于是小夫妻便约定,三年的时间,如果三年后丈夫还没有回来,便说明丈夫回不来了。
三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但是丈夫却没有回来,女子坚信丈夫已经战死,她不顾村里大娘的劝慰执意寻死,她死了,男子却在三个月之后回到了家乡。
这个故事是她娘说的,这是她娘教给她的第一个道理,退一步,海阔开空,人活着,永远要给自己希望。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梦鸾往他怀里靠了靠。
王殊睿怔了怔。
“关于我,我的父母以及文锦,我想你大哥一定告诉了你许多……”梦鸾道。“但是却没有说到最深刻的那处——”她停了一下看着他,看了看又伸手去摸他的脸,王殊睿的皮肤极好,像玉一般,她哥哥也有如此好的皮肤,只是——
梦鸾摸着渐渐停了下来。“我也有一个哥哥,他像你,却又不像你。”
梦鸾想,她之前一直觉得赵瑾源好看,对他的恐惧,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苏家祸起于先皇五子对皇位的争夺,那时朝廷内部分为两派,一为太子派,一为三皇
子派,两派相争,不死不休,朝廷内部大大小小官员在这场权力争夺中被迫做出一个选择,左还是右,苏家散淡,本想置身事外却不得法,三皇子底下的人过来游说,说是游说,不如说是危胁,梦鸾那段时间忙着讨好赵瑾源,她只在分出的极少精力中发现自个儿父亲心情不太好,她表示过关心,但这关心只是嘴上的并切。
她当然不知道赵瑾源一直冷眼看着苏家的灭亡。
太子得势,斩草除根,有一天晚上赵瑾源失踪了,梦鸾现在还记得失踪前他的神情,淡淡的,却又多了抹微笑,像是素净的月光多了一抹温暖的辉芒。“梦鸾,我想你一定会记得今天晚上……”他说。“我想你会恨我的。”
第二天他手执圣旨的出现在她面前,他宣布苏家被诛,抄家问斩,连座九族。
梦鸾傻了。
“苏梦鸾,是你害你家人的。”他冷笑着告诉她。“本王说过,你会后悔的。”
梦鸾求他,表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他抬起她的头,轻佻的剥掉她的衣赏。“你现在还有什么呢,这身子,可惜,这身体本王也是不感兴趣的……”
梦鸾只觉得吹得身上的风寒到了骨子里。
最后他戏弄的要她磕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头。
这些头,梦鸾一共磕了一天一晚,她不敢停,每磕一下,对于他的好感便减去一分,恐惧增加一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头下去,她强撑着身体对他道:“王爷,贱妇知错了。”
赵瑾源当时只是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哦,本王忘了说了,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头只值苏家一条人命,你想要谁的命呢?”他问得云淡风清。
梦鸾这样跪在苏府的园子里磕头,她晕了过去,醒来时赵瑾源坐在榻边,他心情极好,颊边有淡淡的笑容,梦鸾想伸出手去摸他,却在半空时回笼了所有思绪,她跌撞着跪在了他面前。
赵瑾源轻轻抬起了她的头。“所有罪臣已在一柱想之前被处死。”
她傻了,揪着他的衣服问。“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他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扔在一边,梦鸾头撞上榻角,额上鲜红的血液,他踩在她的腰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你一共完成了两次,本王已代你做出了决定,我放了你,以及你哥……”
“赵瑾源,你是故意的。”
他笑。“没错,我是故意的。”
说这话时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那人头上蒙着黑巾,手上持着一把利剑,他分明是想刺杀赵瑾源,所有的动作招式都指向了赵瑾源,那时谢荣不在,情况万分危急……
梦鸾几乎是下意识的挡在了赵瑾源面前。
男人的剑在刺中她之前停住了,他被冲进来的侍卫抓住了,侍卫掀下了他脸上的黑巾,是她哥哥。
赵瑾源的脸色阴沉得像是快下雨的天空。“不识好歹。”他说。
梦鸾是见过赵瑾源发脾气的,她不敢想像赵瑾源会怎么对付她哥哥,她替他挡了那一剑,而那个刺杀者是她哥哥,而她舍命相救的男人却是不肯罢休的模样,梦鸾觉得真是讽刺。“我求求你,放过我哥哥吧。”她不知道到了这样的时候,除了求他之外,还能怎么办。
“本王已经给过他机会,他不走,反而要回来送死,这能怨谁呢?”
梦鸾只有不断的磕头,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偌大的屋子,安静得可怕。
“妹妹,你不要求他……”男人的声音高亢。“恨只恨当初有眼无珠救了这么一个人回来,爹娘已死,我也没什么好再活于世的了,妹妹,你自己保重……”说完挥剑抹向了自己脖子。
梦鸾大声叫着不,脸颊温热,她伸手摸了摸,红色的,带着些腥味,是血。
文锦就站在门边。
梦鸾尖叫了起来,恍惚中,她只听到赵瑾源淡漠的声音:“这能怪谁呢?”
是啊
,不能怪他,但又能怪谁呢?
“他是这么一个人,他见不得我过得好,殊睿,你选择和我在一起,也许就得面对这一切,我一直不想连累你,真的不想……赵瑾源不想我们两个在一起,所以我才收了你哥的银子……殊睿……”
王殊睿的回答其实很简单:“我不怕。”
“那又能怎么样呢,京城之地,是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的,殊睿,王家家业百年不容易,难道你要做王家的罪人吗?”
王殊睿沉吟了一会儿。“那我们两个就不在京城,等我向爹娘告别,我们就带着文锦离开这个地方,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两个的容身之地的。”
“没那么容易的。”梦鸾垂着眼。“和我在一起,你会过着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王殊睿有些生气。“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连试也不试一下就否定我呢?”
梦鸾无话可说,所以他们决定爬上山谷,带上文锦,然后再躲到另一个地方去。
回到王家时已是半夜,王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王府里处处还挂着白布,王殊睿沿着石子小径走到了王母窗边,他把窗纸戳开了一个小洞朝里看。
房里并没有人,王母坐的八仙桌旁,蜡灯并不太明灭,只看见王母手拿着锦帕,一双眼睛痴痴的看着桌上的一样东西。
王殊睿是认识那样东西的,那是属于他的鞋子,小时候的鞋子,可他却一次也没有穿过,因为没有完成。
王母年轻时也是大家小姐,这女红学过,但并不精,生王迎松时身体差,所以对孩子并没有用上多少心力,可王殊睿出生后她调理得极好,所以身体恢复得不错,闲时便有了为孩子做点东西的念头,这双小鞋,从针线到样式,都是她亲力亲为,可以说用上了她所以的心思……最后王迎松不穿是因为上面的绣工差了些……
以前想起总是微笑的东西,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心酸。
王母拿锦帕擦了擦眼角。
王殊睿推开门走了进去。
王母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王落生或者王迎松进来了,可现在无论什么事也提不起她的精神了,她的儿子死了,没有了……
“娘。”
王母怔了怔,她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或者太过悲伤所以出现了幻听,可没过多久这“娘”字又被叫了一遍,她疑惑着看了手里的小鞋一眼,再缓慢的抬起了头,她眨了眨眼睛,想伸出手摸摸,可她怕,于是在空中便住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殊睿跪在了王夫人面前。“娘,恕儿子不孝……”
王夫人过了好久才回过了神。“你这是干什么……”她说着就要朝外走。“你们等等,我告诉你爹去……”
王殊睿拦住了她。“娘,我来是向你告别的,我和梦鸾……打算离开这儿。”
王夫人怔住了。“你说什么。”
事情经过被王殊睿大概说了一下,末了他道:“娘,请恕孩儿不孝,但老天都不让我们死,我相信我和梦鸾是有缘份在一起的,京城地重,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白白招惹麻烦,我打算和梦鸾离开这儿,也许这几年都不能再见面,娘呐,请你和爹多保重……也请您转告爹,我从小到大闯了无数的祸,也让他操了不少的心,现在二十几岁了,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我如此的一走了之,请他……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有一天再见面,我一定跪下来向他请罪……”
梦鸾也紧跟着跪了下来。“夫人,对不起,是梦鸾自私……”
王夫人颤颤的站了起来,她缓慢的走到了窗边,窗外黑,此时连星辰也无,她默默的站了很久。“你们走,又能走到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瑾源知道你们还活着,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她说着就转过了身,语气也渐渐硬了起来。“你们两个就留下来吧,娘会替你们做主的,你是娘的儿子,娘不让你走,谁敢让你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