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似是故人来
押解的狱卒将丁千乐送到一辆马车前,跟坐在车前的驾车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留下丁千乐独自一人站在马车前。
她现在这个情况……算是保外就医么?
丁千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有点头疼,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穿越时空、当过乞丐、还坐过牢……这人生经历是不是太过丰富了一点点啊,也要稍微考虑一下她的承受能力啊。
左右看了看,她纠结是不是要趁这个机会越狱。可是,这里距离刑部大牢太近,逃跑的话会不会风险太大?大牢里地狱般的景象如今想来还让她头皮发麻,那样巨大的心理障碍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消除的。
就在丁千乐犹豫不决的当口,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长着一张书生脸的周郎中探出头来,温柔道:“上车吧。”
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丁千乐当下决定先上车再说,反正在他车里逃跑总比在刑部大牢逃跑要容易得多。这么一想,她安心地上了车。
刚刚坐定,马车便开始行驶了,丁千乐有些紧张地偷偷看了周郎中一眼,却见他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可是,他放在膝上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丁千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再细细一看,才肯定没有看错。鉴于好奇害死猫的真理,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丁千乐选择了闭嘴。
“平叔,去北坊区二号街。”处于老僧入定状态的周郎中却是突然开口。
北坊区?!
丁千乐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周郎中,北坊区不是阿九住的无人区么?他去那里干什么?
“是,少爷。”驾车人却是丝毫没有惊讶的感觉,只是以极其平板的声音应了一声,马车的行驶速度便骤然快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颠簸产生的惯性差点让丁千乐直接撞进坐在她对面的周郎中怀里,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她忍不住又看向周郎中。
周郎中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下,车内一时安静得有些令人不安。
丁千乐万分庆幸刚刚稳住了身子,要是直接撞进他怀里,就冲她几天没洗澡的德性和味道,保不准立刻就被撵下车了。
从刑部大牢到北坊区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沿街各种嘈杂的声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嬉戏声不绝于耳,相比之下,马车内却是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渐渐的,那些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马蹄声和驾车人平叔的呼喝声,丁千乐知道这应该是已经接近北坊区了。但这诡异的安静却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丁千乐四下看了看,她此时所站的位置,是条极其宽阔的大街。大街两侧都是民居,虽然多是高楼,但也是一片破败颓废的景象,地上青石板的间隙里也冒出了一丛丛的野草,只有那些飞檐翘角的建筑隐约可以瞧见昔日的繁华。而此时,整条大街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平叔,后面有人跟着么?”周郎中随后下了车,问。
“没有,老奴一路都很小心。”驾车人平叔回答。
周郎中点点头,没有看丁千乐,只淡淡说了一句:“跟我来。”
见丁千乐还在原地左顾右顾,一旁的平叔皱了皱眉:“少爷叫你呢。”
“啊?我?”丁千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了一眼周郎中,却见他已经率先走向一间民居,只留了个背影给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咕哝了一句,“谁知道他在叫我嘛。”
那厢,周郎中已经伸手推开了那扇长满了青苔的门板,丁千乐好奇地仰头看了一眼,门上挂着一块已经掉了漆的招牌:木微堂。
摸了摸鼻子,丁千乐跟了上去。
丁千乐以为房间久无人住一定透着股发霉的味道,所以一踏进门槛,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口鼻。
可是屋子里的情形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意外的干净整洁,像是经常有人来收拾整理一般。愣愣地放下手,丁千乐有些回不过神来。
周郎中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把她撂一边,回头对平叔道:“平叔,你回去让许大哥暂时把医馆关闭,你也不要回来了,和许大哥去西坊区九号街的白氏米铺报我名字找白洛,他会安排好你们的。”
“少爷,您这是……”平叔一脸错愕的表情。
丁千乐也是一脸的错愕,她没听错吧……白洛?他说的是黑衣卫副指挥使白洛?他们有交情?
“别说了,趁宵禁时间没到,赶紧走吧。”周郎中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
“少爷,恕老奴难以从命。”平叔扑通一声跪下,板着脸道,“老奴答应过夫人会守着少爷的。”
“我的话不好使?”周郎中冷下了脸,“那你尽管留下。”
说完,他也不管平叔了,只是背过身去再不吭气。
气氛立刻变得很僵,一旁的丁千乐看得直皱眉,扭头看看一脸皱纹的平叔,再看看细皮嫩肉的周郎中,这么对老人家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还让老人家下跪,也不怕天打雷劈。
正在丁千乐打算义正词严地对其加以深刻教育,弘扬一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时,平叔却已经满脸痛楚地磕了个头,颤巍巍地道:“老奴……遵命,少爷保重。”说完,起身走了。
丁千乐目瞪口呆。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周郎中转过身,看着平叔的背影,神情倒是有些歉疚的样子。
见他这副表情,丁千乐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了些。
周郎中自门口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看到丁千乐张着嘴巴的呆样,不由得拢了拢眉头道:“虽然简陋了一点,但你先在这里住下吧。”
“那个……”丁千乐摸了摸头,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比如说……为什么要说她得了天花?明明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为什么要带她来无人区?是为了隔离吗?而且刚刚听他跟平叔交代的那些事情,倒像是他即将要面对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什么都不了解,就敢贸贸然回来?”见丁千乐一脸迷茫的样子,周郎中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仿佛结了霜一样。
“啊?”丁千乐张大嘴巴,一脸的傻样。
“赫连姑娘,这种时候不适宜开玩笑。”见她一副完全不在状况中的表情,周郎中的脸越发的冷了。
“……你认错人了吧。”丁千乐心里直打鼓。
“在下认错人没什么,只希望黑衣卫也把人给认错了。”周郎中冷笑。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让丁千乐惊出了一身冷汗,阿九说的那些八卦,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帐篷的冰块脸男人,还有那个要杀她的面具男夜桑……
那么多巧合联系在一起,就算她想骗自己一切只是巧合也有点困难。该不会她真的和那个倒霉的银月巫女赫连千乐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吧……
“既然你不是赫连姑娘,在下也无谓为你担这个风险,还是将你送回刑部等候黑衣卫审查吧。”见丁千乐迟迟不吱声,周郎中淡淡说着,拂袖便要出门。
“等……等一下!”丁千乐吓得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周郎中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赫连姑娘?”丁千乐咬咬唇,犹豫了一下,用了个比较保险的说法。
万一他是黑衣卫用来试探她的,可怎么办啊?
周郎中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丁千乐,他的眼睛里,是失望。
……在下周赏,算上天牢最后一面,已是第十五次见到姑娘了,姑娘对在下……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当然,这句话他只是默默放在了心底,并没有说出来。
“在下周赏,赫连姑娘对在下有过救命之恩。”看着丁千乐,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
丁千乐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丝一闪而逝的失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眼神时,她的心里隐隐酸痛了一下。
“对不起……”下意识地,丁千乐道歉。
周赏一时怔住,丁千乐自己也怔住了,莫名其妙的她道什么歉啊?
“……其实,我的名字叫丁千乐。”十分奇怪的,丁千乐立刻就相信了他,虽然明知道他和白洛有交情,可是她没有再犹豫,决定还是诚实相告,“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北莽国,准确来说,我对于这个时空没有任何的记忆,但是就在几天前,一个奇怪的冰块脸男人到我生存的时空找我,说他是赫连府的管家连进,奉他们家主之命要迎我回府,当时我没有相信他……就逃走了……”摸了摸鼻子,丁千乐自觉地跳过了那一段,“后来在回家途中遇了一个要杀我的面具男……”再次摸了摸鼻子,丁千乐又跳过了这一段,“再后来我被陨石砸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时空了。”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周赏,既然这个时空连妖族和半妖都可以有,那么穿越时空这种应该算是小case,不至于被绑在火上当妖怪烧吧?
丁千乐所说的这段话让周赏消化了很久。首先,她说她叫丁千乐,是因为被逐出了赫连家所以才会下意识忘记那个充满着痛苦和羁绊的姓氏吗?这个念头让周赏感觉自己的心口有点疼。然后,她说赫连府的管家已经奉了赫连珈月之命要迎她回府,赫连珈月那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还有那个神秘的面具男……又是谁?
“对了,那个面具男后来我在刑部大牢见过。”丁千乐补充,“我听见有人叫他夜桑。”
“黑衣卫指挥使夜桑?”周赏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看到你了吗?”
丁千乐摇摇头,当时好在有白依依跳出来插科打混,才让她逃过一劫的,不过他竟然是黑衣卫指挥使,白洛的顶头上司啊……
不妙……丁千乐的脸突然一黑,她想起来在白氏当铺当掉的那张黄金面具还有那把宝剑,当时她还撒谎说是她爹留给她的,原来那个时候白洛就已经看穿她了吗?难怪他笑得那么欠扁!
可是他不是应该当场捉住她的吗?好奇怪的男人。
“连进和夜桑都不是泛泛之辈,你是怎么逃掉的?”周赏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丁千乐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道:“一点点小把戏啦……”
周赏又愣了一下,以前,他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发呆的,迷糊的,犹豫的,傻笑的,惊奇的……这些都是不可能出现在银月巫女脸上的表情。
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她说的那段话中最重要的一个信息。
她……失忆了!
现在的她,不记得这个时空的任何事情,包括……她曾经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赫连珈月!
“不管你是否记得自己是谁,甚至不管你是不是赫连千乐,至少,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你就是她。”许久之后,周赏缓缓开口。
丁千乐有些苦恼地按了按额头,这也是她最怕的局面吧,如果真如阿九所说的,银月巫女之前犯下了灭族的罪行,还被施以火刑的话……她都不敢想象接下来将要面临怎么样的麻烦。
“黑衣卫如今正在满城抓人,只要跟你有一点相似的都已经进了刑部大牢,就等审查核实了,好在除了指挥使夜桑之外,其他黑衣卫们目前似乎并不能肯定你长什么模样,否则我要带你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周赏的神情十分严肃,“但是能够出动黑衣卫抓人的,肯定并非泛泛,我带你出刑部大牢的事可以瞒住那几个狱卒,肯定瞒不过黑衣卫,不出半天功夫,他们定然会查到我头上,所以我们目前不宜露面,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丁千乐这个时候才理解他为什么要撵走平叔,还要平叔去通知什么人暂时关掉他的医馆。
周赏撇开头,不再言语。
别扭的家伙……丁千乐暗暗吐了吐舌。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银月巫女回来了?丁千乐有些想不通,甚至于那个赫连府的管家连进,还有那个面具男黑衣卫指挥使夜桑直接杀去了她的世界……
“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第二间,我去准备热水,你先梳洗一下吧。”周赏看了看天色,转身点了烛火,打断了丁千乐的思绪。
丁千乐抬起衣袖,有些尴尬地闻了闻,扑面而来的浓烈异味让她自己都呛一下,真亏他能够忍到现在,还和她同乘一辆马车那么久……
她自嘲地咧嘴傻笑了一下,从周赏手中接了一盏烛火,转身去找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看到周赏眼中的痛楚。
北莽最强大的银月巫女,那个自妖刀下救出自己的清丽少女……却是一再被伤害,被折磨,狼狈至斯。
三年前行刑的时候,他没有去刑场。他不理解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傻的女人,明明被最信任的人伤害,却还是那样执拗地选择相信,没有一丝怀疑,又或者……她明明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却还是不闪不避,就这样傻乎乎地如飞蛾扑火一样选择了灭亡?
……那样的义无反顾。
二楼左手第二间房,丁千乐很轻易便找到了,在看到铜镜里的人时,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那是她自己。
头发一缕一缕地打着结,油腻腻的,还沾了不明物体,脸上灰不溜丢的,比阿九的“易容”逼真多了,真亏得周赏能够认出她的脸……更不用提身上那件已经变成抹布状的衣服了,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还算轻的……
“赫连姑娘。”门口,传来周赏的声音。
丁千乐跑去开门,便见周赏拎了一个好大的水壶进来,他径直跨进门槛,走到屏风后面,不一会儿,便拎了空壶出来:“炉子上正好热着水,你再稍等一下。”说着,他便又走了出去。
刚刚被自己的形象吓到,一时没有注意,原来屏风后面还有空间,丁千乐跑进去看了一眼,里头放着一个好大的木桶,有半人高的样子,里头正冒着热气。
正瞧着,周赏又拎了水来,倒了进去。进进出出跑了四五趟,跑得他额上都见汗了,水才算满了大半。
“先洗个澡吧,衣橱里有衣服。”说完,周赏便走出门去。
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冷淡,好像那个来来去去跑得额头冒汗脸色发红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个……”丁千乐叫住了他。
周赏侧过头看,看向她:“嗯?”
“谢谢。”丁千乐冲他笑了一下。
周赏的脸似乎更红了,“哼”了一声,他扭头便要走。
“还有……”身后,丁千乐有些迟疑地再次开口。
周赏停下脚步,脸上做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赫连姑娘。”丁千乐说。
周赏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懊恼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已经被逐出了赫连家,连姓氏都被剥夺了,现在再这样称呼她不是往她伤口上洒盐么。
看到他眼中懊恼的神情,丁千乐忍不住在心底微笑,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啊。
“叫我乐乐吧。”她说着,笑了一下,“我叫你周大哥吧?”
“随便。”周赏淡淡抛出两个字,转身便走。
他怕走太慢,被她看到脸上怎么遮也遮不住的笑容。
关上门,丁千乐走到衣橱边,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件衣服,都是崭新的样子,拿起最上头一件抖开看,是条霜白色的长裙,很柔软的料子,看起来手工很精致的样子。拿在手上比了比,竟是意外的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剥了身上满是异味的衣服,丁千乐坐进浴桶中,舒服得叹了一口气。
从头到脚地洗去一身污垢,从桶里爬出来的时候,恍然有种获得新生的感觉了……
不速之客
丁千乐原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会过得十分艰苦,毕竟算是在逃亡中嘛。
可是事情显然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木微堂的外观虽然陈旧破败,可是内里却是十分齐全,大堂、主卧、客房,甚至还有一间不算小的厨房。然而周赏注定个神奇的存在,当天的晚膳便是他亲自下的厨,三菜一汤,吃得丁千乐满嘴流油,一口一个周大哥叫得比蜜还甜。
吃人家的嘴软,在美食的感化下,丁千乐原来剩下的那一点点顾忌和隔膜也都消散殆尽了。
洗过一个热水澡之后饱餐一顿的感觉实在太过幸福了,穿越那么久以来,丁千乐第一次觉得老天爷对她还算不赖,就算心血**将她丢进一堆麻烦中,至少是想起送个周赏来救她,还来管吃管喝管住……
这样安逸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时丁千乐正趴在二楼的窗口准备晾衣服,忽然发觉远处一片尘土飞扬,似乎是有人在策马飞奔一样……
而方向……正是木微堂!
想着自己现在身份见不得光,丁千乐赶紧将晒出去的衣服全都收了回来塞进了床底,收拾好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跑到窗口,想看看来者是谁。
尘土飞扬中,那人越来越近,待她看清那人的面孔时,顿时吓得缩起脖子再不敢动弹。
居然是黑衣卫副指挥使白洛!
他来干什么?发现她了么?
最初的紧张过后,她想起周赏跟她说过,如果发现有人来,就躲进衣橱,便赶紧脱了鞋子拎在手里,爬进了衣橱。
这厢丁千乐刚躲好,那边白洛已经到了木微堂门口,他翻身下马,飞起一脚,便踹开了原本就不大结实的大门。
正拿着掸子在茶几上掸灰的周赏一脸淡定地转过身来,看向站在门口的白洛。
“呀,小赏,你果然在这儿啊。”看到站在堂屋的周赏,白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到晃眼的牙齿。
周赏眯了眯眼睛,冷脸道:“白大人是要拆了我这木微堂么?”
白洛的眼睛四下扫视一番,大剌剌地走进门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堂中的椅子上,笑嘻嘻地道:“我哪儿敢啊,这不是多日未见,想小赏你了么。”说着,还挺悠哉地跷起了二郎腿。
周赏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可是来通风报信的,夜桑查到那天你从刑部的大牢里带走了一个女孩哦。”白洛左手搁在茶几上,用食指敲了敲茶几,“小赏,拿点你珍藏的好茶出来喝喝嘛,人家一路快马加鞭,跑得口干舌燥的。”
“白家二少爷什么茶没喝过,哪里就稀罕我那点东西了?”周赏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死样子,“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经死了。”
“啧啧啧,时间是把杀猪刀啊,想当年小赏多可爱啊,怎么几年时间就变得……”白洛摇头感叹着,见周赏拿眼睛斜他,赶紧改口,“……变得这么死相了。”
周赏哼了一声,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
“平叔和许蒙我都安顿好了,你不用担心。”白洛转了口,笑嘻嘻地道。
周赏听到这里,手里停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掸子,转身拿了茶壶来,替他斟上了茶。
清幽的茶香随着茶杯里的白雾一起升腾起来,让人精神一振。
白洛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吹吹,启唇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嗯,还是小赏这里的茶水好喝~不枉我辛苦跑这一趟。”喝完了一杯茶,他忽然抬头看向周赏,“小赏,你该不是把那女孩藏起来了吧?”
“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经死了。”周赏完全无视了他的突击套话陷阱,只是面无波澜地淡淡重复。
“小赏啊,你什么时候学坏了,撒谎都不会眨眼睛了啊。”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白洛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周赏眼观鼻鼻观心。
白洛叹了口气:“你说夜桑会不会相信这个说法呢?”
“事实如此。”
“尸体呢?”
“怕污染,火化了。”
白洛单手托腮,眨了眨眼睛,面上带了些苦恼:“小赏,这次的事情很大,幕后之人不是你我可以惹得起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连我都保不了你。”
“你只要帮我保住平叔和许蒙就好了。”
白洛捏捏眉心:“小赏,我真不想你卷进去。”
周赏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你还能更固执一点吗?”白洛磨牙。
眼观鼻鼻观心。
白洛泄气,鼓着腮帮子道:“我奉命而来,要搜屋。”
“请便。”
白洛起身,在一楼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便要上二楼。
“阿洛,你知道我的忌讳。”拿抹布擦着桌子的周赏突然道。
白洛顿了一下。
“其他你都可以搜,只有那间不能。”周赏放下抹布,转身看向白洛。
白洛苦笑:“你娘的房间嘛,搜了兄弟也没得做,我知道。”
周赏点点头。
白洛大步上了二楼,里里外外晃悠了一圈,如他所料,果然没有任何发现。经过左手第二个房间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注意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躲在衣橱里的丁千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白洛在那里停了许久,最终还是耸耸肩,转身下楼。
“搜完了?”楼下,周赏挑眉道。
白洛咧嘴一笑:“搜完了,我要回去复命了。”
周赏点点头:“不送。”
“真无情……”白洛撇嘴,大步走向门口,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啊,对了,吊在刑部大牢的那几个家伙快死了,你不回去瞧瞧?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你的药,他们挨不了多久的,除了你这个好心的周郎中,也没有人有胆子天天去刑部大牢里行医救人了。”
周赏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随他们去。”
白洛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了周赏一眼:“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周赏没理他。
“难得你居然肯放他们痛快去死啊……”白洛感叹着,随即摸了摸胸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差点忘记周伯伯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丢给他,然后潇洒地大步踏出门去,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看着他一路绝尘而去,周赏捏着信回到茶几边坐下,随手拉开茶几的抽屉便要丢进去,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低头一看,抽屉里一整罐茶叶都不见了……
“那个家伙……”有些无奈地笑骂了一句,他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信封上,笑意便僵在了唇边,犹豫了一阵,他打了信封。
拆开信封后,周赏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那张薄薄的信纸上什么都没有,只画了一个贼兮兮的笑脸。“混蛋阿洛”,他暗骂一句,赶紧丢开信纸,抬手用衣袖捂住口鼻,但却为时已晚,一股奇特的蓝雾从那张薄薄的纸上飘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鼻前一阵异香之后,周赏便感觉自己的意识抽离了开来。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刚刚已经策马离开的白洛正笑嘻嘻晃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丁千乐在衣橱里闷了许久,那个脚步声消失之后她也没敢挪地方,因为周赏交代过她,除非他来叫她,否则不能出来。正在她疑惑着周赏怎么还不来的时候,那个脚步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停在了门口。
听到那个脚步声,丁千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不是周赏的脚步声,周赏走路很轻,而黑衣卫因为靴子是特制的,脚步声会特别的重。
“乐乐,我知道你在里面哦。”冷不丁的,一个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那是白洛特有的,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一种纨绔子弟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丁千乐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恐惧感立刻犹如蚂蚁般密集地爬了上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此时,丁千乐躲在黑暗的衣橱里,而在门外的白洛或许下一秒就会打开衣橱,笑眯眯地看着她,用那种仿佛猫追老鼠一样乐在其中的表情看着她。
这样的念头让丁千乐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乐乐喜欢玩捉迷藏么?”一阵安静之后,那个声音又在门口响起。
这个变态……丁千乐悲催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是恐怖片里的女主角了。
“嗯……让我猜猜,你在哪里呢?”饶有兴致的声音,拖长了语调,他自问自答,“床底下?屏风后面?……还是衣橱里呢?”
听着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猜出自己的藏身之处,丁千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往后缩。
黑暗中,她的手碰到了什么,背后的衣橱板突然打开,丁千乐一时不察,整个人后仰着摔了下去。
衣橱板无声地合上,丁千乐却是消失在了衣橱里。
盯着衣橱,白洛抬起脚,还没有跨进门槛,忽然想起了周赏的话。
抬起的脚在门槛上顿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收回了脚,转而伸出手,一条手腕粗细的黑蛇吐着信子从他衣袖里爬了出来,快速地游进了房间,尾巴灵活地一勾,衣橱门便利落地被打开了。
……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白洛惊讶了一下下,“小黑,看看床底下和屏风后面。”
黑蛇扭了扭,游动着身子爬到屏风后面,又钻进了床底下,出来的时候已经沾了一身灰,它摇了摇尾巴,表示没有发现。
“嗯?”白洛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也只有那三个地方可以藏人了啊。
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蛇游回他脚边,沿着他的衣摆一路爬进了他的衣袖里,白洛摸了摸后脑勺,疑惑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楼下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让他的脸抽搐了起来。
“白!洛!”周赏怒气冲天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哎呀不好……”嘀咕了一句,他飞快地跑到走廊窗户边,从窗口跃身而出,直接一屁股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便一溜烟地绝尘而去了。
周赏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转而跑进了房间,发现衣橱门大开着,丁千乐却不在里面。
他皱起眉头,走上前摸了摸衣橱壁上的暗纽。暗纽有动过的痕迹,看来……危急之下,她真的触动了这暗道的机钮。周赏抬手按了一下那暗钮,衣橱板打开,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丁千乐摔进暗道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地下走廊,已经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想着白洛那个大变态还在外面,与其去面对那个家伙,还不如顺着这条通道走走看,说不定就会柳暗花明了呢。虽然是地下走廊,但里面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黑暗,整片墙体竟然发出幽蓝的光,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她越走越惊讶,想不到这个外表普通的木微堂居然暗藏乾坤,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地下居室,最惊讶的是她在走廊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显然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
可是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好奇之下,她试着推了推亭子边上的一道雕花石门,才发现那门上落了锁推不开。
没有执著于要解开这里的秘密,她沿着走廊继续走,毕竟她现在的处境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满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她可不能保证那个大变态没有发现这条地下走廊,万一他已经在后面追了过来呢?
约摸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她走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扇石门,她试着推了推,居然推开了。
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光线比在地下走廊时亮多了,她感觉有些刺眼,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等眼睛适应了那光线之后,丁千乐才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到了地面上!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她来过,这里正是阿九带她来过的那栋有地窖的房子!
她看了看刚刚通往地面的那道地下走廊的石门,发现那石门伪装得很好,在外面看根本不会发现那是一道门,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的关系,四周已经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她刚刚推开石门的行为让石门周围的青苔有些脱落,看起来就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了想,她重新将石门伪装了一番,这才走出门去。
熟门熟路地在这栋房子的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地窖,她拉开那块伪装好的铁板,走进了地窖。
丁千乐想,这个时间,阿九一定在兢兢业业地“上工”吧。
进了地窖之后,发现阿九果然不在里面,她一眼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双肩包,走过去将双肩包背在背上,正打算出去,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什么,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侧过头,她看了一眼用来做饭的铁锅,那锅里孤零零地放着半个地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是阿九上次出门前早饭剩下的,说是晚上用来煮粥。
可是那地瓜都已经长出霉斑了……
再看看被褥和其他东西,分明还是她和他上次出门前的样子。
……他后来没有回来过?
背着双肩包走出那栋其貌不扬,却有一个地道一个地窖的神秘房子,丁千乐站在无人区的街道上,一时有些踌躇不定。
白洛有可能还在木微堂,为了防止自投罗网连累周赏,木微堂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去了,阿九又一直没有回来过,不知道去了哪里,还好捕杀半妖的命令已经撤销了,阿九暂时应该没有安全方面的顾虑。
倒是她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以她现在见不得光的身份,莫非真的要学阿九沿街乞讨?不对不对……现在连乞讨都不够安全,上次她就是在陪阿九乞讨的过程中被黑衣卫捉走的啊!
因为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所以丁千乐一边纠结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慢慢走着。
这种时候,她居然不可思议地想起了刚刚在地下走廊发现的那个落了锁的房间,她在想,会住在那里的人,会不会也和她一样见不得光,地面上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才会躲进那里呢?
……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接受这原本不属于她的命运?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必须为自己完全不明白的事情负责,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虽然内心是极度的忿忿不平,可是发完牢骚之后,她还是不得不继续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不对……现实更残酷了!
刚走到路口的丁千乐惊恐万分地看着一阵尘土飞扬之后,一匹不停吐气的黑色骏马停在了她面前。
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张口结舌地仰头看着挡在她面前不停地用后蹄刨土的黑马,以及……那个骑在马上的大变态……白洛!
“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勒着马缰,白洛笑容可掬地看着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丁千乐,以极其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慢吞吞地吐出四个字:“捉、到、你、了。”
敢情她辛苦了那么久,竟是跑到白洛必经的路上等着他了?
看着白洛那副欠扁到了极致的嘴脸,丁千乐开始磨牙,一直以来,她都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就算关上门,也肯定会给你扇窗的。
所以明知道力量悬殊,身处绝境的恐惧感还是让她生出了一股力量,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转身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跑。
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在跑。
就算之前被黑衣卫捉走,她都没有这样强烈的反抗意识,显然相比其他,这个排在丁千乐心目中黑名单第一名的白洛更为可怕。
白洛扬了扬眉头,似乎有点惊讶丁千乐居然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垂死挣扎。
放松了缰绳,他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饶有兴致地欣赏她逃跑的样子。
因为快速的奔跑,丁千光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心脏跳得很快,仿佛快要爆裂开来一般,很难受。
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耳边只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和剧烈的喘息声。
好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左肩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被火烧一样,那痛越来越剧烈,恍惚间,她似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投入了熊熊的烈火中一样……
微翘的唇角渐渐崩直,白洛眼中的笑意变作了疑惑,她的速度好像……变快了?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跑,而是在……
飞?
除了这个字,他想不出其他形容词来形容她此时非人的速度了。猛地一夹马腹,他收起了眼中的轻慢之色,加快了速度。
就在他要追上丁千乐的时候,冷不丁一道冰刃从天而降,白洛猛地勒紧马缰,险险地避开了那道冰刃。
“呼……好险。”白洛有些夸张地抹了一把汗,看向来者含笑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连大管家?”
身形高大的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跳下马车,挡住了丁千乐。
莫名其妙被截断了逃跑的路线,丁千乐僵着脖子抬起头来。
看到丁千乐脸上的表情时,连进脸上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随即他一掌击向她的后颈,干脆利落地将她敲晕了。
伸手接住倒下的丁千乐,连进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马车,转而跳上车,握住了缰绳。
“连管家,她可是重要的逃犯。”白洛驱马上前,挡住了连进的马车。
坐在车驾前,连进抬头看了白洛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该谢我救了你的命。”
白洛有些惊讶,随即他想起了刚刚在丁千乐身上发生的奇妙变化,沉吟了许久,才笑眯眯地调转了马,退到一旁,做出礼让的姿态来。
连进也没看他,直接驾了马车便走。
白洛也不生气,只是看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好像……比想象中更有趣啊……”
黑名单三号
丁千乐是被剧烈的颠簸给折腾醒的,脖颈后面随即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酸痛感,她龇牙咧嘴地抬手揉了揉后颈,随即意识到之所以感觉到强烈的颠簸是因为她正身处于一辆马车上!
她只记得她被白洛追着,跑得像个孙子一样,然后……记忆就断线了……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会昏倒?又为什么会坐在这辆马车上?疑惑地掀开车帘,只看到一个宽大的背影,隐约有些眼熟。
“那个……请问是你救了我吗?”带着感激的口吻,丁千乐开口询问道。
驾车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看清那张脸之后,丁千乐立刻石化。
他他他……
“重度妄想症患者!”指着他的鼻子,丁千乐大叫。
脑门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连进磨着牙道:“在下乃赫连府管家连进,奉家主之命前来迎接守护巫女回府。”
同样的话,要迎接的主体却是由“千乐小姐”换成了“守护巫女”。
……守护巫女?
丁千乐稍稍疑惑了一下这个有点陌生的名词,随即注意到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是奉家主之命来捉她回府的啊!
“那个请问一下……你家家主是?” 丁千乐捏紧了拳头,战战兢兢地问。
虽然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答案,但丁千乐还是抱着0.01%的期待开了口,期望能得到不同的回答。
“当朝国师赫连珈月。”连进回答,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
听到这个答案,丁千乐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黑名单三号!
从黑名单一号手里逃出来,直接蹦进了黑名单三号的老巢,这算什么?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么?!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放我下去!”丁千乐抓狂了,“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脑门上的青筋又蹦出了一根,连进随手一挥,将车门上了锁,便不再理睬在马车里鬼哭狼嚎的丁千乐,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
拉车的马吃痛,向前狂奔起来。
马车里的丁千乐被这突然加速的惯性给摔了个狗吃屎,泪流满面地抬头,这才发现这该死的马车四面竟然结实得很,而且还上了锁!
这个可恶的家伙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啊!
这个时候,马车大概已经进了繁华的街道路段,各种叫卖声,谈论声传了进来。
“救命啊!强抢民女啊!光天化日啊!还有没有王法啊!王法啊!”丁千乐咬咬牙,扯开喉咙大叫起来。
怕不够引人注目,她一边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一边还用指甲在车壁上划拉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音。
……由于这声音实在太过惨不忍睹,一路引来了无数目光。
但是当他们看到马车上标着的是赫连家的印迹时,一个个全都转开头,全当自己暂时性失聪了。可是转开头的同时,他们总会好奇地用眼睛的余光瞟一眼,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居然强抢民女啊……”
“是啊,真作孽……”
连进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神经“咯嘣”一声断了。
“闭嘴。”他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连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能发火,因为如果不慎杀了她的话,家主一定会将他五马分尸的。
于是在灿烂的阳光下,连进驾着马车将一路鬼哭狼嚎、花样百出的丁千乐带回了赫连府,终于幸不辱命。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丁千乐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守护巫女大人,到了。”连进打开车门,一脸恭敬地将她迎下马车。礼仪姿势都十分完美,可惜脸色差了一点点。
丁千乐一边张牙舞爪地跳下马车,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和形势,将色厉内荏这个成语发挥到了极致。
深受荼毒的连进唯恐她再玩出什么花样来,甩手施了一个禁锢咒将她锁了起来,便将她拖进了赫连府。
连进是从偏门将她带进去的,走的是小道,因此一路上所遇之人甚少,而这些看在丁千乐眼里,完全成了阴森恐怖的场景。
是准备杀人灭口了?把她杀了,然后填进花园的池子里喂鱼?……或者直接埋进花园里当花肥?于是来年的花可以开得更茂盛更漂亮,因为那里有她的血肉啊!
连进完全不理解丁千乐惊恐万分的心情,直接将她带进了一个房间。
“先住在这里,晚一点家主会来找你的。”说完,也不等丁千乐有所表示,他便直接退出门去。
“咔嚓”一声,门上锁了。
丁千乐动了一下,发现连进那家伙之前下的禁锢咒竟然已经解开了,便赶紧手脚利落地直扑窗口。结果只听“铛铛铛”几声,窗户……全被封上了。
……万恶的连进,他绝对绝对绝对是在报复她!
沮丧地在椅子上坐下,丁千乐抬头打量这间屋子。很简单的一个房间,从房间的布置大致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个龟毛又有洁癖的人,这是丁千乐的结论。
房间里十分的安静,房间外面也是一丝声音也无,安静得……有一些异常,仿佛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屋子似的。
“你是外乡来的不知道,三年前凉丹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赫连府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三口人一夜之间都被杀了,因为现场有银月弯刀留下的痕迹,所以判定是银月巫女大人做的……”看着看着,阿九说过的话在千乐的耳边响起。
丁千乐打了个寒颤……
被灭满门的话……那么……这里是死过人的啊!
强烈的心理暗示下,刚刚看起来还干净整洁的屋子立刻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因为这件事,银月巫女大人被剥夺姓氏,逐出了赫连家,还施以火刑,挫骨扬灰了呢,这……也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死无葬身之地,多么深切的怨恨啊。一旦他知道银月巫女还没有死,又认为她便是银月巫女的话……想到这里,丁千乐额头已经渗出冷汗来。
“我天天在街头巷尾转悠,其实还听到了另一个传言……”阿九的话又在耳边幽幽地响起。
“那些人,都是赫连珈月杀的。
“巫术世家赫连家族的家主,当朝国师赫连珈月……当年国师府的灭门惨案中,只有他活了下来,后来,那些主持行刑的官员中,也只有他没死,你说奇不奇怪?有人说他根本是他自己杀了人,嫁祸给银月巫女大人呢……”
想到这里,丁千乐已经汗如雨下了。
她真的还不想死啊……
纠结着纠结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屋子里最后一丝光线也都消失不见,还是没有人进来,丁千乐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里,四周都是黑暗。
绝对的黑暗给了她丰富的想象空间,于是在这片静默的黑暗里,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小说、恐怖电影的情节在她眼前轮番上演。
就在丁千乐快被自己的想象力折磨疯了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有人来了吗?可是没有脚步声啊……
丁千乐怀疑又是自己的错觉,赶紧使劲眨眨眼睛,可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抹昏黄的光居然还在!
不是幻觉……
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丁千乐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了,全身的汗毛立刻都竖了起来,背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全神戒备,唯恐那里突然就蹦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来。
“家主,她在里面。”一个平板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丁千乐立刻分辨出那是连进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无趣,很容易分辨得出来。
什么嘛……原来不是鬼,是家主回来了啊。丁千乐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僵住,不对,这好像不是可以松口气的状况来着?反应慢了半拍的丁千乐顿了一顿才明白过来……啊啊啊,家主回来了!黑名单三号的赫连珈月回来了!
想起那个名字的瞬间,刑部大牢里那几个仿佛被剥了皮一样的血人在她眼前依次晃过,被血糊住的嘴巴大张着,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那是赫连珈月吩咐人拔掉了他们的舌头啊!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丁千乐感觉一阵脚软,软得撑不住身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吱嘎”一声,门开了。
坐在黑暗里不住地打哆嗦的丁千乐看清了站在门外的连进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原来刚刚那昏黄的光是那灯笼发出来的。
借着那灯笼的光,丁千乐看到了一张雪白的脸。她吓得往后缩了缩,再这么下去,不用被杀死,她会直接死于神经衰弱的……
那人挥了挥手,连进便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走了。
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周围又恢复了绝对的黑暗。依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桌子那边忽然亮了一下,丁千乐侧过头,便看到那男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烛火。
他走路很轻,轻到没有脚步声,衬着那雪白的肤色,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影子的话,丁千乐会以为他是鬼。
于是,丁千乐只看到那个男子仿佛飘一样举着烛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黑暗中,烛火发出昏黄色的光,因为角度的关系,那些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衬得他雪白的脸分外狰狞。
呜呜呜,好可怕……
“你想像他们一样被吊在那里么……”
“你想像他们一样被吊在那里么……”
幽幽地,那些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重播,重播,再重播。
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丁千乐极其没出息地被吓哭了……全线崩溃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作鸵鸟状决定死也不要抬头。
“怎么了?”他忽然蹲下身来。
声音……竟是意外的温柔。
在这温柔的感召下,一只脏兮兮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捏住了他的裤腿。
很好,没有反应。
丁千乐胆子稍微肥了一点点,于是捏着那裤腿带着哭腔道:“饶了我吧……”
“嗯?”很疑惑的声音。
“大人!饶了我吧!”丁千乐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哭得涕泪满面的脸,决定不惜一切撇清自己,“大人……饶了我吧,我很无辜啊!我根本不是什么银月巫女啊,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啊……呜呜呜,我人畜无害万分善良,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的啊,走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啊……”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试图力证自己的无辜清白。
那男子也是怔怔地看着她,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突然,那男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丁千乐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喜怒无常啊,他会不会下一秒立刻翻脸,然后大叫一声“来人拉出去斩了”啊!
想到这里,丁千乐又哆嗦了一下。
“你在怕什么?”看着丁千乐,他问。
丁千乐心道,屁话,当然怕你!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是她脸上自然是不敢表露出半分的,只是含着两泡眼泪一脸的恐惧委屈,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还红着两只眼睛。
“别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要记住,就算我杀尽天下人,也独独不会伤你半分的。”
惊心动魄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就像是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一样自然。
丁千乐被这句话给砸晕了,一脸迷茫地看着那男子,就算有烛光,可是在这黑暗中,她也不能看得十分清楚,更何况还是泪眼迷蒙之下。
可是……他刚刚那句是什么意思?
综合阿九说的所有剧情,接下来的发展应该只有两种可能啊,一种就是他杀了她报仇,一种就是他杀了她灭口……
这第三种情况算是怎么回事?
他却没有再开口,只是将手中的烛火放在一旁,然后弯下腰轻轻将她抱起,转身将她放在了宽大的床上。
好不容易消化了刚刚那句话的丁千乐被他的举动吓到,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僵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那男子自己宽衣解带,他他他……他该不会想……
男子默默地脱去外袍,随即便在她身边躺下,还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唔,他的胸膛很硬很冷,一点都不舒服。不对不对,这不是舒不舒服的问题啊……丁千乐感觉在他怀中整个人已经僵成了一根冰棍。
他却没有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千乐。”就在丁千乐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丁千乐猛地瞪圆了眼睛,下意识抖着嗓子应了一声。
他却再没有任何声息,呼吸一点一点平稳下来。
……这一回,他是真的睡着了。
丁千乐瞪着床顶开始发呆,脑袋里是一团乱麻,这个赫连珈月颠覆了之前她对他的所有想象。
想着想着,大概是因为之前的精神高度紧张的关系,她竟然也睡着了。
守护巫女
刚过丑时,赫连府的厨娘尚大娘便如往常一般提着准备好的食盒走到了主院门口,看到守在主院门口的管家连进时,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连管家,今晚是您亲自守夜啊?”
连进点了点头。
尚大娘探头看了一眼主院里面:“家主起身了吗?”
连进摇了摇头。
尚大娘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自她担任赫连府的厨娘这三年前来,赫连家主半夜要吃宵夜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习惯,怎么今天居然没有起身?
虽然奇怪,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候家主的传唤。
一直等到食盒里的饭菜都凉了,主院里还是一点响动都没有,尚大娘只得满腹疑惑地提着食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到了寅时一刻,尚大娘再次提了食盒往主院走,一路哈欠连连,困倦无比,走到主院门口时,她收敛起倦容,抹了抹鬓角,才走上前。
管家连进还是如门神一般守在主院门口,主院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管家,家主还没有起身?”
连进点了点头。
尚大娘又探头看了一眼主院里面,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进摇了摇头。
尚大娘犹疑着又在一旁等了一阵,最后还是提着没动的食盒走了。
这也太不寻常了啊……
这一夜,尚大娘在主院和厨房之间来来回回跑了三趟。主院里还是一丁点儿的动静都没有,管家连进还是冷着一张冰块脸守在主院外,一切如往常一般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但尚大娘知道,肯定有什么不一样了。尤其是,一直到了太阳快要晒屁股的时候,家主居然还没有起床!
就在一夜未眠的尚大娘几乎要爆血管的时候,主院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家主赫连珈月施施然走出了院子,还跟连进和尚大娘打了招呼。
“连进,尚大娘,早啊。”
连进还是那张脸,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尚大娘已经石化了。
……赫连家主居然在笑!
不是阴沉的笑,不是残忍的笑,而是微笑!那样的笑容出现在赫连家主的脸上,尚大娘觉得她好像看到了死神的微笑……好惊悚啊!
“辛苦了,以后不用准备夜宵,直接准备早膳就可以了。”似乎是怕尚大娘打击不够似的,赫连珈月又加了一句。
尚大娘抚了抚心口,才没有立刻昏厥过去,颤巍巍地应了一声,赶紧提着食盒去准备早膳了。
看着尚大娘离开的背影,赫边珈月回过头来,看向连进:“去知会各位族长一声,新一任的守护巫女已经选出来了。”
连进低头应了一声,脸上依然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可是连进不惊讶,不表示其他人不惊讶。
当家主关于新任守护巫女的任命手令传到各族族长手中的时候,各位族长无一不是一副吃惊过度的表情。无他,只因自银月巫女死后,赫连家族的守护巫女之位已经空缺了三年,任凭旁人怎么说,赫连珈月都不为所动。
如今……这是刮的什么风?
熟睡中的丁千乐全然不知道她已经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她是被饿醒的,毕竟算起来,已经有三顿没吃了。
睁开眼睛坐起身的时候,便看到桌上摆着两碗香气扑鼻的粥,一碟袖珍型的小包子,还有几样看起来十分精致开胃的小菜。吞了吞口水,已经饥肠辘辘的丁千乐没有去思考桌上怎么会放着两副碗筷,而是直接扑上了去,一口气解决了一碗粥五个小包子,就在她准备染指另一碗粥的时候,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胖胖的大娘。
“哎哟喂!”尚大娘一进来便被那姑娘的吃相吓坏了,“姑娘,你这是饿了几顿了啊……”
丁千乐十分迅速地翘起三根手指,然后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另一碗粥,呼噜噜喝了半碗,这才打了个饱嗝,捧着肚子一脸满足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尚大娘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面带惊恐地看着家主的碗筷通通被染指了一番,赫连家主有严重洁癖是府内上下皆知的事情,他有一副惯用的玉制碗筷,每餐之后都会消毒保存。
尚大娘看着那剩下的半碗粥,不禁老泪纵横,姑娘啊……你活腻了别拖着我一起啊……
正当尚大娘垂死挣扎着想进行补救的时候,身后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他直接越过石化的尚大娘,走到了桌子旁边。
正舒服地拍着肚子打饱嗝的丁千乐立刻也变成了石化状态,因为她立刻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
赫连珈月却是直接坐到了丁千乐旁边,神情自若地拿起筷子,将剩下的半碗粥喝光了,还胃口颇好地吃了两个小包子。
尚大娘从石化中醒来,继续老泪纵横,这世道变化太大,给点时间让她老人家适应一下先啊……
丁千乐也渐渐缓过神来,开始偷偷打量他,昨天夜里虽然已经见过一面,可是当时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只记得他的胸膛又冷又硬,一点都不舒服。
此时再看,才发现他很瘦。
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瘦,已经瘦到有几分病态了,明明已经快要进入初夏的样子,他却整个都裹在厚厚的狐裘里,领边一圈白色的绒毛更衬得他面上一片雪白,不带半点血色。
赫连珈月用膳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动作也相当的优雅,相比自己刚刚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丁千乐不由得有些汗颜。
放下碗筷,他看向丁千乐:“睡得可好?”
“好好好。”丁千乐忙不迭地点头。
“吃得可饱?”他又问。
“饱饱饱。”丁千乐点头如捣蒜。
赫连珈月忍不住微笑起来:“那便好。”
正说着,连进突然从院外匆匆走了进来。
“家主,长公主召见。”站在门口,连进禀报道。
闻言,赫连珈月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丁千乐:“我要入宫一趟,让连进陪你在园子里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丁千乐傻愣愣地点头。
赫连珈月便起身走了。
公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丁千乐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起了阿九说过赫连珈月本来是有机会成为驸马的。侧过头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地站在地门口的连进,连进仍然摆着张冰块脸,将沉默是金的美德发扬光大。
有些无趣地,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带我去逛逛吧,连……管家?”走到连进面前站定,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丁千乐挑眉道。
连进丝毫没有搭理丁千乐的挑衅,只是平板地应了一声,便开始在前头带路。
走出房间之后,丁千乐才发现昨天之所以会觉得这里安静得可怕,是因为整个主院之内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而主院之外就不同了,陆陆续续会看到来来去去的婢女在忙碌着,问连进,连进只答了一句“家主喜静”。
赫连府大得出奇,丁千乐跟着连进一路边走边看,啧啧称奇,简直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没有两样。
“连进,你家家主为什么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逛得累了,丁千乐趴在桥栏杆上稍作休息,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忽然问。
看他那个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哪里像是传闻中那个穷凶极恶的赫连珈月了?
“家主的事,在下不敢过问。”连进依然板着脸,一丝不苟地回答。
听到这样的回答,丁千乐眉头一皱,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怒气,但随即她又发现这股怒气来得十分的莫名其妙,便耸耸肩,决定还是不要多事。
“关于银月巫女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想了想,她换了个问题。
连进沉默,显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丁千乐磨了磨牙,有些不满地转过身看向连进,正欲刁难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不由得脸色大变:“小心身后!”
她的话刚出口,连进已经一道冰刃甩了出去,那偷袭之人身手也相当了得,侧身避开,飞身跳上了屋檐。
竟然有人胆敢闯进赫连府,此事非同小可,连进没有多想,拧紧了眉,当下便追了过去,留下丁千乐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丁千乐还没有从刚刚的惊险中回过味,冷不防身后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谁?”微微僵了一下,她问。
也许是因为原本脆弱的神经已经被接踵而来的打击训练得十分粗壮,这种时候,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害怕。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意义不明地低笑了两声,然后慢吞吞地绕到了她前头来。
在看清丁千乐的脸时,那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化为了惊诧:“你你你……”
他用颤抖的手指着丁千乐,“你”了半天,竟是说不出话来。
趁着这个机会,丁千乐倒是好好地将他打量了一番,来者是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模样十分的……艳丽。
虽然用艳丽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有些奇怪,但丁千乐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这个词了,就凑合着用吧。
“我怎么了?”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男子,丁千乐挑眉。
“原来如此……”他喃喃开口,收敛了惊诧,兀自点头,随即竟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我道那个家伙固执了三年,怎么突然就肯回心转意任命新的守护巫女了呢,原来竟然是你回来了啊……”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一下,竟是抿唇一笑,“银月巫女。”
再说连进,他追到一半,突然心道不妙,赶紧折返了回去,果然便见丁千乐身侧,多了一个人。
“云大人,您逾矩了。”寒着一张脸,连进快步走上前,将丁千乐挡在了身后。
“哎呀,小进还是这样严肃呐。”赫连云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感,反而嗤嗤地笑了两声,“我只是好奇新任守护巫女长什么模样嘛。”语气十分的轻松,好像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连进潜入赫连府的不是他,而他只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到自己家的后花园逛了逛而已。
相当厚的脸皮啊……
丁千乐忍不住感慨,连她都要甘拜下风呢。
连进一点也没有要理睬赫连云的意思,只伸手将丁千乐挡了个密不透风,然后冷冷看着赫连云。
赫连云被他看得有些无趣,耸了耸肩,转身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围墙之上。
看着赫连云消失在墙头,连进回过头,“扑通”一下跪在了丁千乐面前。
“你干什么?”丁千乐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让了开来,见连进依然寒着一张脸跪着不肯起身,她挠挠脑袋,估计他是因为轻易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在请罪,便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连进没有理她,依然直挺挺地跪着。
丁千乐恼了,直接踹了他一脚:“起来!”
连进低头看了一眼丁千乐留在他胸口的脚印,伸手拍了拍,终于站了起来。
丁千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家伙好好说不听,非得用暴力手段才能使唤得动么?
“他是谁?”想起刚刚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丁千乐问。
连进的表情有些冷凝,虽然他一贯都是冰块脸,但此的表情显然更为严肃:“他是赫连家第七族的族长。”
“第七族?”丁千乐听得一头雾水。
故事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交代一下赫连家族的历史了,赫连家族是一个古老的巫术世家,家族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北莽建国之前,因此家族之大,盘根错节,延续下来的,共有十三个族,每任家主都是从这十三个族的族长中选出。
“因为现任家主是赫连珈月,因此其余十二族便成了旁支,赫连云便是其中一族的族长。”连进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这样的一族之长,为什么会特意来看她呢?才不过一夜的功夫,为什么他们就知道她在赫连府呢?
“每一任家主都会有一个守护巫女,守护巫女担当着守护家族、守护家主的重要使命。”仿佛看出了丁千乐心底的疑惑,连进回答,“家主今早已经传令下去,将任命您为新一任的守护巫女。”
这个答案,让丁千乐抽风了。
新任守护巫女诞生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凉丹城,一时间成了凉丹城里最流行的八卦。
三年前被施以火刑的银月巫女如今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丰盛谈资,虽然她极不光彩地以罪人的身份被处刑,但她无比强悍的战斗力依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如今空缺了三年的守护巫女之位居然出现了新的人选,怎么能够不令人好奇。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身为话题中心人物的丁千乐坐在赫连府的屋顶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呆。管家连进带着他标志性的冰块脸十分尽忠职守地抱着手臂站在约离丁千乐三米左右的屋檐上。
天上零零碎碎地散布着几粒星子,月亮被薄薄的云笼罩着,只透出一层淡淡的光。
丁千乐穿着一套霜白色的古式巫女服,这是她洗过澡后在屏风里看到的,质量比起她在淘宝买的自然是天壤之别,做功之精致令人咋舌不已。
静静地坐在屋顶,凉凉的夜风迎面拂来,在这样放松的状态下,止不住的疲惫感便汹涌而来。
其实仔细一算,她到这个时代也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而已,却经历了太多事情,见识了太多的人,半妖乞丐阿九,郎中周赏,管家连进,还有黑名单一二三号,白洛、夜桑、赫连珈月……
“在想什么?”耳畔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因为那声音太过温柔无害,丁千乐并没有被吓一跳,只是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是赫连珈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你回来了啊。”她开口,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语气竟然是十分的自然。
“嗯。”
“吃过晚饭了么?”
赫连珈月微微一怔,然后才放轻了声音道:“还没有。”
丁千乐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就好像以前在街上遇到朋友会打招呼,问候一声“吃饭了么”,其功能约等于“你好”之类,只是没有想到这赫连家主如此实诚,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答话,哽了半天,只得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也没吃。”
见她这样,赫连珈月一下子笑了起来:“那就一起吃吧。”
丁千乐只得点点头,有些郁闷地站起身,从一旁架在屋檐上的木梯上慢吞吞地爬了下去,虽然姿势有些不雅,但好歹稳稳当当地下了地,谁知刚站稳,回头一看,便见赫连珈月和连进都已经站在她身后了,端的是一派玉树临风,再想想自己刚刚那狼狈到家的姿势,不由得一阵羡慕嫉妒恨。
大约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纠结,连冰块脸的连进都忍不住撇开头去,赫连珈月则是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丁千乐发现,赫连珈月笑起来特别的好看,丁千乐对于美人一向是有异于常人的包容心的,因此她忍了。当然,对方是传闻中爱好杀人、特长杀人、穷凶极恶的赫连家主赫连珈月的话,她就算没有包容心也是没有办法的。
……就好像在没有知会她的情况下擅自散布要任命她为守护巫女的消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