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
煮酒
冬雷阵阵,冷雨连连,路上行人亦是步履匆匆。在江南一带,这种天气于他们而言似乎早已是司空见惯,大多不过是低声抱怨几句,脚下步子却是迈得越发快了。
只见略显灰暗的天空呲啦一下划过一道亮光,伴随着随之而来的轰鸣炸响,雨势愈加大起来。雨砸入泥石小道,溅起一长串白亮的水花,恰是绽放在瑶池中的清莲,晃人心神。雨帘密集,周遭的景物看不真切,倒是顿生一种朦胧的美。
冷意更甚,气息吸纳替换间,竟是能呵出一口氤氲的白气。只能说,今年烟州城的冬季格外的寒冷。
有两个白衣少年头顶蓝皮古书嬉笑着穿梭于一个个寂寥的小巷。许是因为落脚重了,两人白净的鞋面皆染上了被雨水润过的痕迹。
来到一处低矮的屋檐处,两人低头拂了拂身上的水花,抬眼相视一笑。较高那人单手执书,将其卷成一团,懊恼的敲了敲头,道,“都怪我,不应催你走的,如今倒是害你淋了雨。莫絮,你罚我吧……”
被唤作莫絮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淳书过虑了,这冬雨虽冷,于我却是不碍事的,不过被爹唠叨两句。”说着,他转身望着眼前浓稠的雨雾,道,“今日诗社的活动办得极好,想是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其实大家都尽了不少力,”池淳书笑了笑,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书,兴致盎然的对着莫絮道,“尤你最甚,那首诗实在是作的太好了!”说到兴奋处,他竟是拍掌而叹。
“那不是我作的……”莫絮低声嘟囔一句,转头见池淳书眼露疑惑,似是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他不禁笑道,“没事,你看这雨何时会停?”
“唔……”池淳书伸手往外探了探,雨水触肤竟冷的涔人,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甩了甩水,这才道,“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怎么?你急着回去?”
莫絮愣了愣,从怀中珍视的取出一把折扇,伸手摸了摸,手指并未沾染湿意,心口下意识松了口气,心情愉悦的道,“先生要回来了,我想去看看他。”
“可是段先生?”池淳书了然一笑,睁大眼睛道,“早时已听你说段先生是如何如何了得,什么时候带我们一群人去拜访拜访?”
莫絮出神的望着烟雨环拢的湖光柳色,忽然眼一眯,垫了垫脚,伸长着脖子欲望得更真切些。“莫絮?怎么不说话?可是舍不得?其实这先生……”
“淳书”莫絮出声打断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竟是语露焦急道,“我先走了!明日诗社见!”未待池淳书反应过来,他已是迅速的将折扇收于衣袖内,毫不犹豫的冒雨冲了出去。
“诶!你去哪儿?”
莫絮抹了抹脸上滑下的雨水,掩下心底的丝丝兴奋,急步跑至堤岸边,途中甚至几次撞到路中行人。人还未站定,他已是朝着碧水湖面上的一寄轻舟伸手挥了挥,放大声音唤道,“先生!先生!”
轻舟之端,有一人撑着一把青竹油纸伞。那人一袭青衫,单手背立。在烟雨朦胧中,他的面容隐没在雨幕之后,虽看得不甚真切,但他身上幽幽而出的那派潇洒悠然已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段青宁眼中的浓雾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缓缓散去,仿若霁雨初晴。少年全身被雨水浸湿,身上滴着水,发丝更是垂下来粘在脸侧,可谓狼狈至极。段青宁淡淡勾起一抹笑,这般的孩子心性倒是好的。他已然想不起自己年少的时候的是不是也如他这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所顾忌。
莫絮轻舒口气,先是冲着段青宁笑了笑,而后看着被雨滴敲打泛起圈圈涟漪的湖面,握了握拳,照着前些日子里先生所教的轻功,提起一口气,飞身而下。
脚尖轻点,晃动了一池碧水,身影袅袅而动,似踏云而归的玉燕。清澈的湖面倒影着他缓缓拉大的笑容。然而下一瞬,身子一颤,竟左右晃了晃。他稳不住,惊得睁大眼,低叫一声,眼看着就要落水而去,腰身却是一紧。他睁眼望去,却只见得段青宁脸部坚毅而不失柔和的弧线,他不禁微微一笑,心底渐渐沉寂出一片平静与淡淡的喜悦。
段青宁点水而过,只一下便跃于轻舟之上。落地,他将手自莫絮腰间挪开,拾起地上的青竹油纸伞,撑起,这才微微笑道,“平日里不愿下苦功,只这一下,便已测出。”
“是”莫絮倒未有任何不好意思,拖长声音,只拱手作揖,笑道,“先生教导的极是,学生日后定当用心,便请先生饶了学生这一回吧。”话音刚落,三个喷嚏连串而来。
段青宁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鼻尖,微微皱眉,道,“先进去吧,你这般样子若是病了,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莫絮禁不住脸红了红,微微仰头望着段青宁,放软着声音,道,“先生莫要告诉我爹,学生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此话当真?”段青宁略一挑眉,眼露笑意。
“自是当真,学生何曾骗过先生?”莫絮睁大的眼,急急说道,一副生怕他不信的样子。
“那好,这话我记住了,先进来吧。”段青宁笑着点点头,引他进入船舫。舫内温度稍高,寒意褪去些许,莫絮站定,抬眼细细打量。
一方小小的桃木桌,两个青蒲软垫。角落里另置有一个沉香木雕制的的箱子,他看着段青宁走过去自箱中取出一件与他身上同等色泽的衣衫,回身朝他招呼道,“愣在那儿作甚?还不过来将身上的湿衣换下,若是真真着了凉,就算是我有心替你遮掩,怕也是不能。”
莫絮走过去,自段青宁手中接过衣衫,垂眸道了声谢。见段青宁笑着走开,他紧了紧手中的衣服,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衣面。触手的衣料虽如丝般柔滑,却是微带凉意的。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莫名的汩汩冒出一些暖意,连带着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翘。
段青宁取出一套青铜所制的煮酒器,自顾自的摆弄起来。这套煮酒器是他这次出行晔城最为可喜的一个收获。那煮酒器的耳杯用以接呈酒液,在其下,另置有一个镂空的小火炉,以木炭烧之即可用。而炉下的承盘则是用以接盛灰渣的,设计可谓巧妙。
段青宁将白瓷小瓶里的清酒缓缓注入耳杯中,淡淡的酒香随着火炉温度的升高缓缓溢散在舫内,沁人心脾。莫絮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到段青宁对面的蒲垫上坐下,微微笑道,“先生可是在煮酒?”
段青宁抬眼看他,只见少年的身上的青衫拖地,而他的身子更是隐没在青衫之下,愈加显得纤瘦。段青宁低笑出声,甚觉此时的莫絮有些滑稽。“这衣衫太大,我倒是没想你竟穿它不得。”
莫絮白皙的脸上渐渐渗出绯色,他不禁羞恼道,“先生莫笑,学生总是会长高的。”
“好”段青宁轻咳一声,忍笑道,“你也莫恼,先生不说便是。”他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道,“倒是你,今年也虚有十七了,可曾想过往后的生活?”
“往后?”莫絮看着段青宁将耳杯中的酒缓缓倒入两个青铜酒杯中,愣了愣神,这才道,“应是继承莫家家业,先生呢?”
莫家在烟州城富甲一地,他自小便衣食无忧,虽然他志不在从商,可莫家只他一个,单就这一点,继承莫家家业便是无可置疑的事。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这样问,但先生应是早知才是。
段青宁将酒杯放置他跟前,挑眉道,“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此逍遥一生也并非不是件乐事。”他轻呷一口酒,满足的眯眯眼,温酒徐徐滑过舌尖径直渗入口腔内部,霎时酒香满怀,只见他顿了顿,而后缓声道,“我问你,你向我学文习武为的是什么?”
舫外雨声不断,滴落在木制的船廊上发出寂寥的声响。舫内烛火摇曳,时而可闻火炉内微带灰色的木炭“啪啦”一声炸响。
莫絮置于桌下的手紧了紧,却是抬眼笑道,“先生才学卓绝,这世上若要寻得先生这般的人再难有二,学生仰慕,特求先生赐教有何不妥?”说着,他握杯的松了松,垂下。“可是先生嫌学生愚钝,不愿再为学生授课……”
段青宁万万未想,自己一句话,竟引得他这般想歪了去,不禁抚额,无奈笑道,“傻小子,想哪儿去了?”
“你对我有恩,既然当初我愿答应应你三件事,那么今日,只要你还在,我便会信守承诺到底。”段青宁的手在杯口缓缓摩挲着,“再者,你非是愚钝,只是心不在此罢了。”
信守承诺!信守承诺!莫絮在心底喃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心微微有些刺痛,只见他“霍”的站起来,闷声道,“如果没有承诺你便会舍我而去,对不对?先生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累赘,想要早早的摆脱我……”
段青宁微微蹙眉,怎么越想越远了呢?他站起身,走至莫絮面前,笑道,“可是我这先生做的极是不合格,竟让你这般猜想?”
莫絮羽睫微颤,早在那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便反悔了。“若是这样,你早早摆脱我倒是好的。”说着,段青宁作势愈走。莫絮一急,伸手就去拉他,然而急抬猛落间,袖中之物顺势滑出。
“啪嗒”一声,引得段青宁顿下步子,回身望去。莫絮楞了楞,看着段青宁将地上的折扇拾起,下意识往前紧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他袖下的手缓缓曲起握捏成拳,竟生生将步子停在原处。
只听得段青宁,低声笑道,“看来你倒真是喜欢这扇子,时时带在身上。如此,那一个承诺倒是用的不冤枉。”
作者有话要说:素素有点小固执,很多东西思前想后还是愿意按着自己的来……
请你们宽容的原谅我偶尔抽风的小任性^_^继续给我意见,让我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