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夜

杀夜

古巷幽寂,黑夜似一条匍匐前行的毒蛇,悄无声息的滋长,衍生。它静伏一隅,似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随时可以扑咬上来将世间繁华湮灭的契机。

雨珠顺着房檐滑落,滴答一声,清晰可闻,空旷在瞬间放大,愈加将周遭的一切衬得诡谲。空气微凉,甚至泛着冷意,丝丝浸入骨髓,激得背脊骨发凉。

一顶暗红软轿在暗夜中急速行径着,轿夫凌乱的脚步声划破了夜的幽谧,风过,卷落树梢的秋叶,打着圈儿滑过眼前。前面两人对视一眼,揣着不安的心绪咽下一口口水,均显得气息不稳。

“老爷我白养活你们啦!还不给我快点!”透过软帘,轿内焦急着传来一个沙哑而低喘的声音,不知是气极还是害怕,他的声音在怒火的包裹中处处透着颤音。

卓江瑞其人官至正三品,任吏部尚书已五年有余,近来朝中因着皇帝选妃事宜而多有争议,流派相争,他介于其中,适时的为右相出谋划策,引得j□j势力在此事上占了上风。他本微有得色,想着日后定能因此而加官进爵,不想,今日竟在案几上收到一封信,当即便使得他愣怔在场,脸上血色尽褪。

上书:子时 取命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枝干枯的晚樱草,那殷红如血的颜色在夕阳的余晖中暗闪着鬼魅的幽色。世人皆知,晚樱草是鸾迹宫所出的江湖杀手身份的象征。

晚花落樱之时,生命亦随之枯败。

枯树高枝之上,有一人背倚树干,那人的面容隐没在暗隐中,看不真切,唯余那身纯白被月光拢上一抹清辉,尤为晃眼。那顶暗红软轿从他底下急急奔过,他听着卓江瑞急急的咒骂声,嘴角略微上翘,左手无意识的来回摩挲着右手掌掌间粗糙的薄茧。

只见他的唇无声的动了动,而后竟是一个利落的蹬脚翻身像支徐滑而出的箭,直直飞落于那顶软轿之前,阻了那人的去向。轿夫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刹那吓得将软轿一推在地,“碰哒”一声钝响,惊落了暗夜中隐蔽的飞鸟。它们翅膀急速拍打的声音一下下响在耳膜深处,撞击着心脏,仿佛下一刻便能化作一双利爪紧紧攫住人的咽喉。

死亡,近在眼前。

那四人吓得腿脚发软,怔了一瞬,而后竟是不管轿中的主子,只管惊呼着四散逃逸开去。

寂,死一般寂。

轿中人没有说话,少年亦没有。良久,终是轿中那人忍不住,只见他颤着手掀开帘帐,看着少年在月色下冷然的侧脸,扑通一声跪地,颤着身子哀声道,“求求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着,卓江瑞迅速的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的物什取下来捧给少年看,急急道,“只要你放过我,那人出什么钱,我出双倍,不!出三倍!”

少年调转视线,淡淡望了他一眼,而后竟是伸手倏的一声将左手紧握的剑自剑鞘中拔出,剑身轻吟,宛若女子低声的哭泣。那白亮的剑身在月光映照下,幽幽泛着冷光。

薄唇微启,他似在对谁说着,却更像是在低声自语,“出来吧……”

暗巷拐角处渐渐露出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只见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而后眼眸微眯,目光紧紧锁着少年,却是对着跪着求饶不止的卓江瑞道,“大人不必害怕,右相神机妙算,早知今日会有人要加害大人,特叫属下暗中保护”说着,他对着少年拔剑而指,道,“无人能伤大人分毫!”

少年闻言,微一挑眉,低头嗤笑过一声,随即,在笑容缓没的一瞬,他的剑锋便在瞬间刺向黑衣人,那决然的杀气震袭而出,凌空旋转成一堵气墙。黑衣人不自觉向后紧退两步,奋力挥剑相抵。

剑身相触,呲啦一下,白亮的火花燃近眼底,滑过,转瞬即逝。黑衣人一咬牙,故意侧身贴近少年,单手翻腕而上,长剑相抵的瞬间,手中的短剑亦毫不留情的刺向少年腹部。

这一招,若胜,少年必死无疑,若败,他便是一败涂地。

那短剑堪堪滑过衣袍,但却是有惊无险。只见少年眸光一暗,似乎再无意与他纠缠,腿翻踢而过,借着黑衣人躲避的瞬间,便注力将手中之剑送出。

那剑在他手中急速转动,哐的一下横击而过,黑衣人手中的剑瞬时落地。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剑身便在黑衣人闷哼声中撕裂了骨肉,径直穿过。

血珠凝聚,落染出一片殷红,仿若一朵繁盛而开的晚樱草,夺人心魄。那极致妖冶的美随着弥漫在空中的血腥之气荡漾而生,愈加将那白衣少年衬出一抹阴暗的气息。

“你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自己来?”

卓江瑞早在黑衣人倒地的那一刻已经吓得全身瘫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如今乍闻少年略显凉薄的声音,一个激灵打过来,只见他低声哭喊着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往回跑。

少年嘴角微勾,将剑自黑衣人身上取出,而后猛的向前直直掷出。卓江瑞脚步一顿,剑身没入,有股撕裂般的痛楚扯拉锯着神经传来,他死死睁大着眼,眼里有不甘及深深的怨恨。

那一夜,血色弥漫,然而少年却是纤尘未染。手中那柄清暝剑在冷光中低吟轻颤,他伸出食指轻抹过剑上沾染上的血丝,眼底的笑意隐去,缓缓渲散出如墨一般浓深的寂寥。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孤独。

夜风徐徐拂过脸颊,他微微仰头望月,眼底是碎落的光芒,脆弱的一碰即灭。随即只见他闭眼苦笑一声,紧了紧手中的剑,而后竟是一跃身,像来时一样,重归于暗夜。

“清暝”身后鬼魅般闪现了一个暗影,少年前行的脚步一顿,只听得那人低声道,“宫主要你立即去见他。”

少年睫羽微动,而后脚步回转,绕过回廊,直直走向那人的寝殿。未及近身,那殿中便低低传来一声声压抑着的j□j,他不自觉微微皱眉,脚上步子却是不停。

红纱浮动,空气中渗着淫靡的气息,隐约可见纱帐之后的那对赤 裸相交的身影。他单膝跪地,眉目低垂,耳边的j□j不绝于耳,他却似什么也听不见般,神色一片安然与平静。

“滚!”纱帐后忽然传出男子的低吼,甚是烦躁不安。

“宫……宫主……羽墨知错了……”

“本宫叫你滚!这种话不要再让本宫说第二遍!”

那个被唤作羽墨的少年委屈的颤声道了声是,而后竟是衣衫不整的向外跑去。他不明白为何宫主会突然发脾气,早已听说宫主喜怒不定,如今这话倒真真应验了。

下巴猛得被人擒住,捏的生疼,他被迫抬头望着那人。只见那人将眼一眯,看着少年自始自终淡然的神色,心中烦意更甚,冷声道,“任务完成了?恩?”

少年眉头微蹙,随后竟是伸手一把推开钳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徐徐站起,淡淡道,“若是宫主唤我来便是问我这等事,那么,请容我先退下。”说着,他略一抱拳,迈开步子,转身便走。

然而还未走出两步,身子便那人一把拉回,眸光相交,那人深深望入少年眼中淡漠,忽的轻笑一声,紧了紧置于少年腰间的手,缓缓摩挲着,低声道,“清暝,你这性子如今倒是越发坏了,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

少年皱眉自他怀中挣脱,直直望着他,顿了顿,冷声道,“三年了,三年来你要我做的事,我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可是,你当初应过我的承诺呢?”

“怎么?”那人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轻笑道,“这场交易从一开始,本宫便对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不该急的。”

“好”少年略一挑眉,淡淡道,“我只希望你记得当初应过我的事。”说着,他紧了紧手中的清暝剑,转身欲走,却听着那人在他身后沉声道,“莫絮,你莫要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也莫要忘了如今谁是你主子!”

少年心里咯噔一跳,脚步不停,口中却淡淡道,“莫絮此人早在三年前死了,世间只有清暝。”

“清暝自会记得自己的身份,宫主尽可放心。”

莫絮,莫絮……

那个声音在心底环绕,他已然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人再唤过他这个名字……

破晓时分,下起了雨,他临窗而立,眼中渐渐浸上一抹水汽,那秋雨绵绵不断愈加将记忆拉得长远。他不自觉环臂而抱,良久,只见他伸手去触碰那密集的雨帘。手掌被润湿,带出一片冰凉,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先生……”他低喃一声,手掌微微屈起,指尖压入掌心,有种钻心的疼。

再也没有先生,再也没有莫絮了。过往云烟,在雨雾中缓缓升腾而起,带起一片伤心,甚至有一种刻骨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