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紫气罩黄府 神猿护翠玉

第二回 紫气罩黄府 神猿护翠玉

天已蒙蒙亮,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启明星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将晨曦和曙光播撒给定陵镇勤奋早起的人们。

狗吠声来自白秋玲的西厢房。也许是黄家院西邻李青家磨豆腐的动静,惊动了白秋玲的叭儿狗,使得它一直汪汪叫个不停。

李青家与黄家院毗邻,李青的豆腐脑儿是定陵镇有名的小吃。他每日总是闻鸡便起,磨豆浆,点卤水,临明做好一瓮豆腐脑儿,挑起挑子,上集叫卖。

说来奇怪,自从黄家院石富海捡了那弃婴石凤翔后,每当李青早起磨豆腐时,不时总能隐约看到黄家后院库房屋天空中有漫天的紫气东来。李青将这奇事说与妻子听时,妻子拿眼望去,确见东方微曦初照,果是紫气东来。便猜踱道:“莫不是石富海捡的那个弃儿有甚来由?”

李青道:“这海子家凤翔能引得紫气东来,将来定非等闲人物。那紫气也定是有甚来由,只是咱们两个粗人,个中玄秘无从解得罢了。”

李青夫妇虽看出些玄妙,却也悟不出更多玄机,便只有哪儿说哪儿了罢了。

“豆腐脑儿——热哩!”李青挑了挑子走出院子,亮开嗓门吆喝了一声。到了黄家院大门外,便将挑子停下,等候童年好友石富海出来盛取。

听到李青的叫卖声,石富海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随便抹了一把脸,喝了一口冷水漱了漱口,从桌上掂起青磁饭罐来到大门口盛了些李青的豆腐脑儿。又折道新阁门王二虎油馍摊上称了一斤油馍,转回家喊起凤翔,父子俩坐在一张小桌前吃早餐。

天已大亮,一轮红日将黄家院照得红彤彤的。一只花喜雀落在黄家后院库房门口那棵凤仙树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凤翔道:“爹爹,人都说‘早报喜,晚报忧,正当晌午报酒肉’,这花喜雀唧唧喳喳叫,是不是今天有喜客要来啊?”

石富海道:“今儿个兴许真有贵客到呢。快些吃饭吧,爹还等着到河边开船呢。”

来过定陵镇的人大都知道,黄家院又称黄公馆,那可是定陵镇上一道风景哩。

黄公馆始建于清朝光绪年间,门楼上方那块“忠肝义胆”的匾额,相传是当时河南巡府邱虎所赐。传说,黄文萱的曾祖父黄潜隆曾是邱虎手下一名校尉。一次,巡府邱虎奉朝庭之命到鸡山剿匪,黄潜隆随从。混战中,邱虎被一群土匪围住,脱身不得,是黄潜隆拼死杀入重围,才将邱大人救出。后来,巡府大人特意给黄潜隆府上挂了这块匾额,以示谢意。

黄家院宅子坐北朝南,位于新阁门西南侧,五脊六兽,雕梁画栋,五间宽三进院,大门﹑过屋﹑堂屋、陪房、库房等共计三十余间。黄潜隆家业正盛之时,生意占了半条街,绸缎庄﹑银匠铺﹑钱庄﹑典当行以及酒楼饭庄,处处生意兴隆,人送雅号黄半街。

不过,黄家旺财不旺丁,代代单传。等到了黄文萱这一辈,恰逢军伐混战,匪患猖獗,倭寇入侵,连年内战,家道逐渐败落,生意纷纷倒闭。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靠祖上留下的二百亩土地的地租和收受房客房租,黄文萱还是在省城开封读完了师范,并在县府谋得了国民党县党部秘书的要职。

岁月蹉跎,物是人非。国共内战,蒋介石败退时,黄文萱携柳氏一同去了台湾。黄家院寄住的房客们也都相继离去。偌大一个黄家院,现在只住着黄文萱的二姨太白秋玲和当船工的石富海两家。真可谓:

曾几何时,

繁华街市,

庭榭高堂。

车马喧啸闹嚷嚷,

雪花银钱堆满房,

如今却空落蜘蛛帐。

金匾高悬,

云鬓粉黛,

笙歌霓裳,

到末了,

也只余蝙蝠绕尘梁。

黄文萱尚有一个胞弟黄文奎,在北平读书时参加了地下党,以后加入青年军,秘密进了傅作义部队,成为傅作义将军部下一名副官。

平津战役前夕,黄文奎受地下党指示,为劝和傅作义将军争取北平和平解放做了不少工作,深得共产党信赖。解放后,傅作义将军任新中国水利部长,黄文奎则被组织派回平阳市做了行署专员。

土改时,定陵镇人民政府考虑到黄家院的文物价值,同时考虑到黄文奎在平阳行署工作,因此没有让农会分掉院内房产。除石富海和白秋玲居住的两处房屋之外,其余房产全部由镇房产所登记托管。

吃罢早饭,石富海和凤翔父子俩手牵手正欲走出黄家院。忽见从新阁门开来一辆黑色轿车。孩子王王天霸领着一群顽童尾追着车子看热闹,凤翔见状也骋开父亲的手,跑到童子群中嬉戏。车子一直开到黄家院大门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褪色黄军装的官员,另有两个穿灰色干部服的官员陪同。着军装的官员抬头望了石富海一眼,立时叫道:“哎呀,那不是海子哥吗?”

官员中等个头,白净面庞,满脸惊喜地说:“好多年不见了,比以前更壮实了啊!”

“哎哟,是黄文奎呀。”石富海也认出了面前的官员,正是自己儿时的好伙伴黄文奎。从光屁股幼童开始,石富海、李青、黄文奎等几个小伙伴就经常一起下河游泳、抓鱼,一起游到对岸桃园摘桃子,进瓜园偷甜瓜。黄文奎还时常将家里好吃的东西悄悄拿出来与穷伙伴们分享。

故友重逢,分外激动。面对黄文奎伸出的双手,石富海竟有些拘束,竟不知马上去握。

黄文奎一把抓住石富海那双粗大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连声说:“海子哥,这些年我可一直没把你忘了啊!不知你想我了没有哇?”

看到黄文奎全没有当官的架子,石富海也放松起来,忙不迭地说:“咋不想你哩。天天盼望你能回老家来看看哩,老想着咱一块再去河里抓鱼逮虾哩。”

黄文奎呵呵笑了起来,说:“咱想一块去了,我做梦都想着咱一块再去河里抓鱼逮虾哩。”言罢,便把身边两位随从官员介绍给石富海,说:“这一位是咱们北舞县的杨县长,这一位是咱们定陵镇的郭镇长。”随后,又指了指石富海,介绍说:“这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石富海,小名海子。其父亲过去是我们黄家的船工,后来被国民党抓兵战死了。海子哥现在在沙河边摆渡。我们从小就住在一个院子里。”

郭镇长笑道:“这些情况我们都多少有所耳闻。”稍顷,又补充道,“你海子哥还是顺河街村的农会副主席哩。”

杨县长也打趣道:“黄专员好福气啊。有农会副主席为你黄专员看家护院,你该怎样感谢人家才是嘛!”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黄文奎道:“肯定要谢啦。不但要谢,我还要争取为海子哥办件天大的好事呢。”

二位地方官忙问要办什么好事。黄文奎道:“现在保密。好事办成时海子哥自会请你们吃酒。”

一行人说笑着,跨过黄公馆高高的门槛,朝院内走去。

此时,白秋玲也起了床,刚洗漱完毕。看到石富海领着一拨人众朝院里走来,一时眨巴着妩媚大眼站在那里不解地张望。

石富海指着黄专员对白秋玲说。“秋玲,这是你弟弟黄文奎,回来看你了!”黄文奎走到白秋玲跟前,客气地说:“嫂嫂,我哥撇下你跑去台湾,让你在家受苦了!”

白秋玲鼻子一酸,掉下一串眼泪。掏出手帕擦了擦泪水,回转身说:“不提这事也罢。请长官们屋里坐坐吧?”

杨县长和郭镇长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黄专员。黄文奎道:“嫂嫂有所不知,现在新社会,不称长官了,要说领导或同志。”

白秋玲粉脸一红,道:“不知不造罪,以后俺就称呼你们领导同志。”言罢,忙将黄专员一行人让进了西厢房。

看到领导们进屋,石富海便欲离开,却被黄文奎叫住:“海子哥,你也一块来坐,我们多年没在一起说话啦,今天得好好唠上一唠呢!”于是,石富海也跟随着进了白秋玲的西厢房。

白秋玲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客气地让客人一一落座,掂茶叙水,甚是得体。

众人环视这三间厢房,但见正中客厅墙上挂着一幅齐白石的《山溪游虾图》,两边是一幅对联,上联是:苍山秋令爽,下联是:清溪游虾出。横批是:云海缥缈。中间一张八仙桌,靠墙摆着条几,桌两边摆着太师椅。左耳房一排古色古香的五联紫檀屏风,镶绣着盛唐仕女图。屏风前一套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显得古色古香又不失现代雅趣。右耳房是卧室,雕着二龙戏珠的紫橝木睡床上张着粉红纱帐,印着牡丹花图案的鹅黄床单上整齐迭放着鸳鸯戏水红缎子罗被。床前化妆台上,摆放着女儿家描眉抹唇的妆盒。一架精致的德国留声机放在化妆台的一侧。

环视屋内,黄文奎笑了起来,对着白秋玲说:“嫂嫂这屋子摆设挺有文化档次嘛!”

白秋玲脸红了起来。说:“这原都是你哥哥布置的。”

黄文奎转身问石富海:“海子哥,前些时听人说牛嫂不在了?”

石富海道:“你牛嫂走了三年了。哎,她生成受罪的命。旧社会啥样的穷日子都过来了,可现在解放了,生活好过了。她却走了。”

黄文奎低头沉思起来。俄顷,抬头看看石富海,又看看白秋玲,关切地说道:“嫂嫂,现在中央人民政府实行一夫一妻制。我想,哥哥已带着大嫂去了台湾,即使以后他能回来,估计你也不可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我看海子哥现在单身一人,模样儿也长得挺利索,弟冒昧劝你一句,干脆和海子哥一起过算了。住在一个院里,以后你们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行啊!”白秋玲脸不变色心不跳,爽快地说,“这些天没事儿,俺也寻思过这个事儿。俺也知道现在是新社会,政府实行一夫一妻制。不瞒你们,俺对海子哥也有这个意思,不知道海哥心里咋个盘算。”

平素,石富海心里常常暗恋着白秋玲,恨不得马上娶了她做老婆。可黄文奎这时突然提起这件事,人家白秋玲都满口应承了,他反倒紧张得跺三脚也崩不出一个屁来。

杨县长在一旁自顾端详着墙上的那幅对联,忽然悟道:“诸位请看,我觉得墙上这幅对联暗藏玄机呢。苍山秋令爽,这秋令分明是指秋玲吧;清溪游虾出,这无疑是暗示伉俪成双结对而出啦。更绝的是横批,云海缥缈,秋令的白云和渡口的海子肯定要缥缈为一家啦!哎呀,美哉妙哉,这真是天作之合啊!”

郭镇长听杨县长这么一解释,也来了兴致,大声说道:“行啊!石富海,有黄专员和杨县长做大媒,还不敢快谢过。人家秋玲已表了态,你还傻愣着做甚?赶明儿你们结婚时,我们还要来喝你们的喜酒咧。”

石富海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嘴上说不出话来,心里却象喝了蜜一般受用。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黄专员看着石富海呆头呆脑的样儿,打趣儿说:“你也表个态吧,海子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可别把我们的一片好心撂地上啊!”

白秋玲满面春风,不住给专员和县长、镇长端茶续水。她心想:“以自己地主二姨太的身份,在旧社会虽是风光,可现在新社会讲出身,地主婆可不是个好称谓。好在今天有黄专员和杨县长做媒,若真能嫁给农会副主席石富海做老婆,以后再没人敢再小瞧自己了。再一说,生活上也有了贴心和依靠。”

想到这儿,她象吃了定心丸一样,精神焕发,扭头对石富海说:“海子哥,今儿个承蒙黄专员和杨县长、郭镇长的宏福,给咱俩做媒。你若心里愿意,咱就当着长官们的面,不,是领导同志的面,给他们三躬鞠表示道谢。你若不愿意,现在新社会,实行婚姻自由,咱谁也不勉强谁。你还走你的阳关道,我还走我的独木桥。”

“对,人家秋玲说得在理。海哥你该表个态了吧?”黄专员催促说。

石富海傻傻地笑着,看了看白秋玲,缅腆地说:“俺愿意。只要秋玲不嫌俺,俺哪有不愿意的理呀。俺们这就给各位领导鞠躬了。”

石富海和白秋玲并排站着,连连给三位领导鞠躬作谢。众人一下子都乐得合不上嘴了。

郭镇长快人快语道:“好!既然这样,咱就好人做到底。我建议,明天你们俩个就去镇政府领结婚证。十月一国庆节办喜事!”

“那俺就千恩万谢啦!”白秋玲频频向领导们道谢。石富海则木纳着,只知道心里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喝着茶,黄文奎又对郭镇长说:“我哥这一去台湾,怕是三年五载回不来了。我在行署任上,也不需要住这房子。这黄家院以后由海子哥和秋玲嫂子照管就行了。当然,镇里如果想做别的用途,尽管按政策用。别顾及我的面子让这房子空着。”

郭镇长说:“咱定陵镇别啥没有,有的就是房子。这院子还是给专员您留着,以后回来养老也有个地方啊!”

杨县长接着说:“这定陵镇的黄公馆咱北舞县的《县志》上都有记载,属国家文物。必须给黄专员留着,不要再派其它用场了。”

几个人又说了些定陵镇的逸闻趣事。看看天色已近小晌午,黄文奎起身道:“海子哥还要到渡口摆渡,我们就不打扰了。以后有空,欢迎你到平阳行署去玩啊!”

“一定去,一定去!”石富海憨笑着,拉住好友的手道,“今天中午我摆酒为你接风,还望各位领导光临寒舍!”

黄文奎道:“今天还有要事。改日一定叫上杨县长和郭镇长,把你家里的酒喝光!”逗得白秋玲咯咯咯咯笑了起来。

秋玲道:“定陵镇上的好酒好菜有的是,下次我们保准让领导同志吃个满意,喝个痛快!”

领导们上了轿车,引擎轰鸣,车子渐渐远去,没了踪影。石富海返回身,望了白秋玲一眼,忽然大胆地拉住了她的手,踅回院子里,向西厢房奔去。白秋玲涨红着脸,挣不脱石富海那有力的大手,只好随着石富海奔进得屋内。

石富海将门插了闩。抱住白秋玲就亲嘴,那白秋玲一边扭脸,一边推着石富海,嘴里直嘟嚷:“看把你猴急得,这大白天你也不怕被人撞见,多难堪哪!”

石富海那顾了那么多,他像一头**的公猪,将白秋玲轻轻抱起,小心放在床上,扑在她身上尽情温存。那白秋玲半推半就,任由石富海轻薄。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石富海和秋玲的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亲热。

“爹爹,快开门!”门外,是小凤翔稚气的声音。

石富海下得床来,轻轻打开屋门。忽然看到,凤翔肩上蹲着一只龇牙咧嘴的白猿。吓得石富海“呀”的一声晕了过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