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6章
顾言雪理好了衣裳,一拧身,从他手中抽过尾巴来,轻轻吹上一口气,偌大一条尾巴,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让你看到还好?";说着把裴鹤谦的衣服掷到他怀里,";日上三竿了,再不起,叫人犯疑。";
裴鹤谦笑着接过衣服,一边穿一边缠着顾言雪问长问短。顾言雪被他纠缠不过,只得跟他交了底:";我道行浅,一旦松懈、放下了戒备,尾巴就会露出来。";
裴鹤谦听了更是高兴:";这么说,你总算把我当自家人了。";想了想,又皱起眉来:";你斗沈姨娘、斗道士、斗那只老虎,都如砍瓜切菜一般,道行还浅吗?";
";法力跟道行是两回事,。";顾言雪说着,一扬长眉:";我只修炼了九年,道行自然浅。至于我的法力么。。。。。。那是别人转给我的。";
裴鹤谦还想再问,外头有人敲门,顾言雪推开门。云青打着哈欠道:";师父请你们去用早饭。";
顾言雪点头:";你师父是哪位?";
";你昨晚不是见过了,就是玄真子啊。";云青说着,撇了撇嘴:";清虚观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做了徒弟,他自然是师父了。";
顾言雪虽然吃惊,却也不好多问,当下跟着裴鹤谦,由云青领着,出了客房。昨夜天黑,顾言雪也没看真切,到了此时才发现,这清虚观是个再小不过的道观,几间瓦房围着个小小的院落,要不是其中一间屋子大开了门扇,供奉着神像,院中也摆了个香炉,简直就像个普通的民宅。
云青走到西边,推开一扇窄门,顾言雪探头一看,却是间厨房。他心里正犯嘀咕,灶后探出个圆圆的脑袋,三绺墨髯映了炉火飘飘摆摆,正是那玄真子。
";鹤谦,你们先坐下,我再添把火,粥要熬好啦。";
裴鹤谦拉了顾言雪在灶边的一张木桌前坐下,云青拖把凳子,也大大咧咧坐了,等着他师父把粥盛好了,端给他们。
及至那粥端上桌来,却是又黑又黄的一团浆糊,裴鹤谦不觉皱眉,唯恐顾言雪吃不惯,一扭头,却见顾言雪端起那个粗瓷碗,呼噜、呼噜喝得香甜。
玄真子慢慢悠悠喝着粥,见顾言雪放下碗来,乐呵呵地问:";还要吗?";
顾言雪愣了愣,眼珠子一转:";好啊。";
玄真子问他:";味道如何?";
";太难吃了。";
玄真子闻言,哈哈大笑:";明知难吃,你还要?";
顾言雪一脸正色:";既然要拜师,那么师父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玄真子笑着点头,将碗一推,对那云青道:";师父做饭,你洗碗,快点、快点!快去洗!";
云青气鼓鼓地立起来,收拾了碗筷,拿到外头去洗。
玄真子见云青出了门,这才慢慢地拈着三绺胡子道:";顾公子,你是个聪明的。。。。。。呃。。。。。。狐狸,我便跟你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吧。我这道观简陋、人也古怪,蒙你不弃想拜我为师,可是呢,我既不能收你为徒,也不会教你法术。";
顾言雪拧紧了长眉,裴鹤谦看了心疼,急着问:";为什么?他不合缘法吗?";
玄真子摇头:";错,世间万物,皆合缘法,草木禽兽,均可修道。只是我这道观头一个字就是‘清‘。顾公子,你明白吗?";
见顾言雪不吱声,玄真子叹了口气:";鹤谦,你去帮我那小徒弟刷刷碗吧。我跟顾公子说几句话。";
裴鹤谦无奈,只得离了座,将门掩上,去了院中。
玄真子望着裴鹤谦的背影点头喟叹:";鹤谦是个好孩子。";
顾言雪抬眼看着他,眸光似电:";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真子拈须而笑:";我想说,你同他,路归路、桥归桥,还是各走一边的好。";
";我和他如何,不劳你费心。";顾言雪说着,便要拂衣而去。
";且慢,回来,";玄真子拍拍身边的空凳子:";听我把话说完。";
顾言雪哪里肯坐,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睨着这个满面尘灰的道士。玄真子也不介意,干脆将两只脚都踩上了凳子,抱着膝盖,冲着顾言雪嘻嘻一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脏兮兮、疯癫癫的小矮子。可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个什么样子?";他眯了眯眼,";我看到的是一只狐狸,一只背负数十条人命,双手沾满鲜血的狐狸。";
顾言雪脸色陡变,定了定心神,冷笑一声:";你尽管去说,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玄真子摇头:";他不用听,他可以看。";说着,微微一笑,";鹤谦身上流着仙家的血脉,他跟我一样,生而能见阴阳。后来有人封了他的灵力,关了他的天眼,可是这法术只有十八年的效力,到今年刚好是第十八年。我若算得不错,他的灵力已慢慢觉醒,不久就会开天眼了。到了那时,他看到你背负孽障、满身血污,又作何想?";
顾言雪咬紧了牙,半天才挤出一句:";他说过的,活一天,便待我好一天。";
玄真子要图:";情话而已,你也相信?";
顾言雪一言不发,脸色煞白。
";看到你们,我就想到二十年的旧事。";玄真子眯起眼来,长长叹息:";那时终南山里有位仙子,我们这些师兄弟都敬着她、护着她,她却爱上了一个鳏夫。为了那个凡人,她背弃仙缘,在祖师面前立下毒誓,以不死之身,换那男人的恩爱,情在人在,情绝命绝。谁想三年之后,男人便起了异心。可叹我师妹清高一世,却落个心死如灰,抛下个两岁的儿子,撒手人寰。";
顾言雪心里";咯噔";一下。
玄真子颌首:";不错。我说的师妹,便是鹤谦的母亲凌清风。清风说看得太清,只会辛苦,所以她在死前封了鹤谦的灵力。可鹤谦到底是仙家之后,该看到的,早晚会看到。";
玄真子抬起头:";你自己做过什么孽,自己最清楚了。与其将来被他看穿,不如好聚好散。须知人妖殊途,你们走的终究不是一条路。";
顾言雪咬住唇:";我不懂?昨夜你为什么让我们。。。。。。?";
";再是桥归桥、路归路,你们总有过一段,临别留个好点的回忆吧。";玄真子走到门边,却又停了下来:";你炼的那种邪术害人害己,我劝你快些悬崖勒马吧。我再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要寻的道观就在后山,名曰紫云观。";
他盯着顾言雪的眼睛:";你既是真心待鹤谦,就不要将他扯进你的恩怨。待会儿我会在酒中下药,将鹤谦放倒,你趁机便走了吧。如此分别,与你们二人都好。";
顾言雪冷着脸一言不发,玄真子拉开了门,院子里日头照着残雪,白光刺目,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强光,顾言雪闭上了双眼。
吃饭的时候,玄真子果然在酒里下了药,迷昏了裴鹤谦和云青。他提起酒壶,另外替顾言雪倒了杯酒:";药是抹在杯子里的,你的杯上没有,放心喝吧。";
顾言雪也不多话,一仰而尽,撩袍起身,再不看裴鹤谦一眼。
倒是玄真子叫住了他:";我看得出,你是个真性情的。老道并非无情,实在是三界有别。";
顾言雪冷笑一声:";情?你知道什么是情?";
出了清虚观,顾言雪翻过个葛岭,直奔后山。葛岭的后山比前山冷落许多,到处都是萧萧枯竹。顾言雪举目四顾,只见山脚的竹影中,隐隐露出一带高墙,像个道观模样,他正要下山,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顾言雪猛一回头,不由愣住了。
裴鹤谦朝他跑了过来,扶着根竹子,气喘连连:";总算赶上了。好个玄真子,居然给我下药,幸好我舌头灵,偷偷把酒倒了,又装醉,才溜了出来。";裴鹤谦说着,抹了把汗:";玄真子说了什么?你居然要一个人走。就因为我是个人,而你是狐狸?";
顾言雪一声不吭。
裴鹤谦捉住顾言雪的手,叹口气:";你是狐狸又怎么了?我早说过,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言雪,别丢下我。";
裴鹤谦的目光诚挚灼热,顾言雪心里一翻涌。他也想跟裴鹤谦说这样的话:别丢下我,即便看穿了我,也别丢下我,即便经年累月,色衰爱弛,也别丢下我,可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如骨梗在喉,他咽不下,更吐不出。
顾言雪能做的,只是看着裴鹤谦,他要记住张脸,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笑,这个人爱过他,也是他爱过的,即使他们分开,这段记忆属于顾言雪,谁也无法剥夺。
";言雪。";裴鹤谦伸出手来,摩娑他的脸颊。
顾言雪压过去,深深吻住他。谁知道哪一刻,裴鹤谦会开天眼,会看穿自己,所有恩爱会一去不返。至少,这一刻,这个人是他的,他也是这个人的。
顾言雪攀住裴鹤谦的脖子,泪水滑落。裴鹤谦拥着他问:";你怎么了?";
顾言雪深深吸了口气:";假如我要杀人,你会怎样?";
裴鹤谦扳过他的脸:";杀谁?";
";也许是个路人,也许是个小孩,谁知道呢。。。。。。";顾言雪目光闪烁。
裴鹤谦轻轻吻上他的额:";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滥杀无辜。";
";是啊,";顾言雪凄然一笑,";我不会的。";
裴鹤谦叹了口气:";玄真子说了什么?他冤枉你了吧。";
顾言雪摇头,替他拂去肩头的雪花:";他告诉我,昨夜那道士是后山紫云观的。";说着,牵起裴鹤谦的手来:";既然来了,陪我去看看。";
两人下了山,沿着那溜高墙绕到山门,对着牌匾一看,果然是紫云观,观门却紧紧关着。裴鹤谦朝门缝里一张,空庭寂寂,不见一个人影。
两人沿着高墙又转了一圈,发现观后竹林茂密,山势又高,是个翻墙的好地方,正想挑一处下手,却见一道人影如壁虎般,利落地攀上了高墙。
顾言雪见了那人,玉指一弹,放出道银光。墙上的人应声栽倒,闷哼连连。
";死狐狸。。。。。。";那人刚爬起来,一不留神踩上堆积雪,又要滑倒。
裴鹤谦忙扶住他:";杜兄,你怎么也来了?";
杜震威恼羞成怒,摔开他的手:";你爷爷爱上哪儿上哪儿!少管闲事!";
顾言雪淡然一笑:";他来寻那两个捉过他的道士。";
";你怎知道?";杜震威瞪大了眼,见顾言雪笑得得意,心生忿忿,虎着脸不肯说话。
裴鹤谦用起激将法:";捉虎兄的人真是这道观的?别冤枉了好人。";
";冤枉?哼!";杜震威果然中计,自腰间掏出块黑乎乎的铁牌来:";我特意回了趟仙霞岭,在他们逮我的地方找到了这个。";
顾言雪接过一看,玄铁牌上铸了两个篆体小字";紫云";。
";果然,";顾言雪眯了眼微微一笑,";我还知道,他们逮你,是为了你腹中的灵珠。";
裴鹤谦听到此处,不禁点头:";我明白了:这观中有人专捉精怪,剖腹取珠。虎兄命大,那些道士来不及取他的珠子,便遇了猎户,堪堪躲过一劫。沈姨娘没那么好的运气,就遭了他们的毒手。";
";对。";顾言雪把铁牌还给杜震威:";他们既要把你卖去宝裘居,那皮货店的老板,只怕也逃不了干系吧?";
杜震威点头:";我去访查过了,那宝裘居的老板叫做钟昆,跟这观中的老道过从甚密。那日亏得他不在店里,我要被他买下了,估计早被剖了肚子!";他将牌子别回腰中,骂骂咧咧:";娘的!历来只有老虎吃人,这班道士倒好,不好好修道炼丹,却来找我们的晦气了!";
顾言雪冷笑:";一粒灵珠,便是百年、千年的神力,比他们自个儿修炼可省力多了。";
";呸!";杜震威恨恨啐了一口:";看我把这破观砸个稀烂!";说着又去攀墙,一只脚刚蹬到墙上,足踝刺痛,又跌回了地下。
杜震威气得直翻白眼:";死狐狸,又隔空打我!";
顾言雪并不答话,走到墙边,右掌朝墙上一劈,那又冷又硬的青砖墙到了他指底,竟变得豆腐一般。手掌过处,三寸来厚的砖墙被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自上而下,足有一人多高。
";开!";随着顾言雪一声低喝,一道白芒自裂缝中心爆出,把裂缝撑开,张成了一个枣核形的孔洞,最宽处约有二尺,可容一个成人通行。
";过去吧。";顾言雪一边施法,一边瞥着二人。
杜震威闷哼一声,迎着白光钻过了洞去,裴鹤谦不敢耽搁,急急跟上。顾言雪见他俩都过去了,这才轻撩袍摆,跃过裂缝,回头冲着墙面吹了口气,白光熄处,裂缝合拢,没有一丝的破绽。
裴鹤谦不由赞叹:";厉害!";
";雕虫小技,";杜震威嗤之以鼻,";狐狸么,就会穿墙打洞。";
顾言雪也不跟他计较,三人举目望去,面前是个宽绰的院子,一带殿宇踞于雪中,乌瓦黄墙、煞是齐整。
顾言雪作了个手势,三人蹑手蹑脚地绕到殿后。杜震威攀上高高的窄窗,拿舌头点破了窗纸,向内张去。原来这是一间柴房,一个童子守着炉子正在烹茶。杜震威灵机一动,拔下几根毛发,放在掌上,吹入屋中。童子仰头,只见空中金光乱飞,想要叫人,身子一晃,已栽在了炉边。
第七章
眼见童子倒了,杜震威扒着窗框闪入屋内,顾言雪随后跃入,回过身又将裴鹤谦拉了进来。
杜震威走到炉边,一脚踩住童子的肚子,自腰间拔出柄短刀,贴着童子的鼻尖:";他要说不出灵珠的下落,这鼻子就别要了!";
顾言雪冷笑:";来硬的没用。快把他唤醒了,我来问话。";
杜震威瞪了瞪顾言雪,手在童子额上一点,金光闪过,那孩子渐渐张开了眼皮。
顾言雪扣住童子的脖子:";我们不会为难你,只问你几句话。不过你要是乱叫,";他看了看持刀的杜震威,";我可恢恢,用不着他裴公子亲自动手。
可是,是谁说";我活一天,便会好好待你一天。你可以不信,但是你可以看着,一天一天看下去,看满一百年。";?
是谁说";这只狐狸爪子,我要抓一辈子。";?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而他与他,已经不相关。
顾言雪不由大笑。甜言蜜语他原本不信,凡夫俗子他更不放在眼中,可此时此刻,为何心如刀割?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人以柔情为线、软语为针,穿筋锁骨将他钉住,又或者,他根本未费一针一线,说到底是自己作茧自缚。
情罗爱网销魂蚀骨,割舍不下,便只有拚死挣出。
";噗--";
顾言雪捏住剑尖,用力一带,将那一泓秋水引入了自己的胸膛!
长剑切进肌肤,清凉沁人,并无想像中的痛苦,也是,心已痛彻,皮肉之苦又算些什么?
裴鹤谦万万料不到这一着,骇得魂都飞了,长剑脱手,砸在地下。
";裴鹤谦,我已还了你一剑,你把扇子还我,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顾言雪说到后头,已然气短,他闭紧了双眼,掩着胸趔趄后退,鲜血自指缝间汨汨渗出,月白的长袍一片殷红。
裴鹤谦心乱如麻,想去拉他,却被顾言雪拍开。
";听不懂吗?把扇子还我!";顾言雪怒视着他,一双眸子寒光凛凛。
衙役们见顾言雪受了重伤,悄悄招呼兵丁,以合围之势,一步步逼了过来。年轻的衙役贪功心切,照准顾言雪的后心,掷出一柄飞刀。
裴鹤谦见势不好,拖着顾言雪就地一滚,躲开了刀刃。他刚吁出了口气,只觉胸前一动,低头看去顾,言雪的手已探进了他的怀中。
裴鹤谦心道不好,想去拉他,顾言雪已抽出了折扇,朝人群冲去。
顾言雪手腕翻转,扇子舞出一片金光,初时那光不过碗口般大,眨眼便有伞面大小。众人这才看出一些端倪,想要逃却来不及了。只听";嗖";的破空声响,金光向人堆里射去。
衙役们腿脚酸软,等那光切到颈间,才明白过来,这扇子已变了一柄宝剑!
裴鹤谦呆住了,眼前的人是顾言雪吗?不,这是恶鬼修罗!随着那白影手起剑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地下。
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中,顾言雪拄剑狂笑,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血点,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死去的兵丁在地上抽搐,活着的连滚带爬,四散奔逃。
第八章
";妖孽!";
半空响起一声断喝,鹤谦举目望去,院墙上立了三道人影,两个童子各执一盏宫灯,双星拱月般围著名道士,那道士仪态端方,衣袂当风,翩翩然颇有仙姿。可这神仙似的人物,容色却是不善,指了顾言雪厉声呵斥:";好个妖物,杀良民、斩官差,欺杭州无人吗?我玉矶子倒要来领教领教。";
顾言雪闻言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紫云观的老贼!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为灵珠!";
玉矶子从童子手中接过灯盏,双臂一振,两盏纱灯疾飞若电,直奔顾言雪的面门。
顾言雪不敢怠慢,挥动宝剑,削飞了一盏纱灯,再要去削另一盏,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略一愣神的功夫,纱灯已掠到了跟前。
顾言雪拧身闪躲,纱灯擦着他面门过去了,可谁料那绢纱的灯罩却忽地散开,变作一张轻薄的罗网,兜头盖脸罩了下来。
顾言雪再想要躲,却来不及了,随着玉矶子一个";收";字,那层薄纱把他死死裹住,横经纵纬嵌入皮肉,将他勒得鲜血淋漓。
眼见顾言雪被勒成了一个血人,裴鹤谦再也看不下去了,飞扑过去,死命撕扯他身上的纱罗,扯了两把,罗网未破,两只手已被割得伤痕累累。
玉矶子见状冷笑:";好个多情的裴公子,他害你兄嫂,你还救他?";
裴鹤谦也不理会,手里扯着纱罗,一双眼望定了网中的人,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顾言雪怔怔看着他,忽地阖上眼皮,一滴泪自眼角沁出,和着鲜血滚落腮边。
裴鹤谦心如刀绞,也不知是疼他,还是恨自己。手下的丝网韧如钢线,如何扯得断了?裴鹤谦不知该怎么救顾言雪,甚至不知该不该救他,可看着那人身陷囹囵、满身是血,胸中便痛似油煎。
这就是情爱吗?明知他狠似蛇蝎,明知他罪有应得,却是舍也舍不得,放也放不下。早知情爱会叫人如此痴狂,裴鹤谦宁可当日未遇着这人。若未相逢,便免了今日之苦,可若未相逢,便也没了往日之甜,没了柔情蜜意、生死相缠,这一世又有什么滋味?
玉矶子见他两手是血,仍不舍不弃,不由冷笑:";我这仙家宝物,岂是你赤手空拳可以破的。。。。。。";
话音未落,裴鹤谦的指尖忽地爆出簇金芒,";哧啦";一声,铜罗铁网应声而裂。
眼看法术被解,玉矶子又惊又怒,双手一挥,一道道灵符足自他袖间射出,如飞花乱雪,朝二人身上扑来。
裴鹤谦不及细想,以指为笔临空书符,但见他指尖过处,便有金光闪动,一笔勾完,一条金龙横空出世,低吟长啸,朝着玉矶子飞扑过去。
金龙虽是来势汹汹,玉矶子却也不慌,敛息宁神颂念法号,银光过处一柄宝剑已在手中。
等那巨龙到了面前,玉矶子仰起头来,手起剑落,直刺龙眼。
巨龙惨叫一声,化作漫天金星,随着冷风散入夜空。
裴鹤谦再想书符,划了几下,却不见动静,他自知不是玉矶子的对手,一面节节后退,一面张开手臂,将顾言雪掩至身后。
玉矶子指了裴鹤谦道:";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贫道面前卖弄?我念你为妖孽所惑,偶迷本心,不与你计较。快快交出妖狐,不然连你一块儿斩了!";
见裴鹤谦不为所动,玉矶子掠下墙头,手中的宝剑疾出如电,直奔裴鹤谦的前心。
剑尖碰到裴鹤谦的前襟,只听";啪";的一声,裴鹤谦胸口竟窜出了一团金光。
说时迟、那时快,这金光如一道火线,沿着剑身直烧过来,玉矶子只觉虎口灼痛,胸口如受重击,当下倒退出三、五步去,宝剑也脱了手。
玉矶子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稍一回神已明白过来,这裴鹤谦怕是有宝物护体,与其跟他对招,倒不如拿顾言雪开刀。
思量已定,玉矶子挺身又是一剑,明取裴鹤谦的咽喉,到了半路,剑锋一转直扑顾言雪而去。
裴鹤谦大惊失色,再要回护,已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宝剑钉穿了顾言雪的肩胛。
";雪狐!";
";是狐狸啊!";
躲在树后的兵丁纷纷探出头来,指着院中,惊呼连连。雪地里,中剑的少年已变成了一只满身血污的白狐,那狐狸呲着口利牙,一双碧眼如同鬼火,幽幽渗人。
";都看到了吧?";玉矶子指了雪狐喝道:";这是只杀生害命的妖狐,贫道今夜便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说着仗剑又刺,可这一回,他的宝剑却落了空,千钧一发的当口,裴鹤谦抱住狐狸,滚了开去。
";裴公子!你在做什么?";玉矶子执剑逼近,回身指着裴鹤谨、罗氏的尸身喝问:";那是你的亲哥哥、亲嫂嫂!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要维护妖狐!你还算个人吗?";
墙头的童子也翩翩下掠,舒臂展袖,织出一圈薄薄的纱网来,将裴鹤谦跟雪狐圈在中间。兵丁们见那一人一狐陷入绝境,胆子也大了起来,操着兵刃围上前来。
玉矶子叹了口气:";单为个色字,你便要背弃人伦吗?他再是好看,也是一只狐狸,禽兽之心险不可测。今天他能杀你兄嫂,来日便能杀你!";玉矶子朝着裴鹤谦伸出手来:";欲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它,到我这里来。";
裴鹤谦望着玉矶子,他很清楚,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了顾言雪。玉矶子给他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为了道义也好,为了一己的性命也罢,他都该交出顾言雪,为兄嫂报仇。可玉矶子要的究竟是什么?真是替天行道,还是为了精怪腹中的灵珠?沈姨娘的惨状历历在目,裴鹤谦不得不疑。
裴鹤谦不禁搂住了狐狸,指底的皮毛光润如丝,小东西蜷紧了身子,缩在他胸前,裴鹤谦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激越不安,脆弱无助。
等了半天,也不见裴鹤谦松手,玉矶子不耐烦了,皱了眉问:";裴公子,你放是不放?";
裴鹤谦拥着狐狸,咬牙不语。玉矶子冷笑一声,冲童子使个颜色。童子们会意,手中的罗网越收越紧,兵丁们见势也越凑越近,嚷嚷着:";剁了!剁了!两个一起剁了!";
玉矶子晓得裴鹤谦身上有些古怪,怕再吃亏,不敢轻易下手,执了长剑从旁观望。兵丁们却不知其中奥妙,这些人素来欺软怕硬惯了,起初还有些忌惮,再三挑衅后,确知狐狸被打回了原形,再横不起来了,顿时有了底气,胆大的便拿了刀戈对着那一人一狐指指戳戳。
裴鹤谦知道顾言雪伤重,再受不得罪,死命将它护住。他背后立着条莽汉,见此情形更是来气,照着裴鹤谦的脊梁就是一刀。
裴鹤谦听到风声,抱着狐狸就躲,奈何四下里围了罗网,躲不利索,后腰被拉开了一条血口。
玉矶子见了,心下登时通明,朗声道:";他背后是空门!";
那些兵丁见着血,便跟苍蝇见了腐肉一般,再听到这句话,更是群情激奋,一个个执刀挥戈挺身而上,恨不能将裴顾二人剁成肉泥。
突然平地刮过一阵怪风,漫天的雪雾迷了人眼。众人惊叫不迭,裴鹤谦却是喜出望外,果然,耳畔响起声低斥:";臭小子,跟我来!";
这风来得蹊跷,玉矶子怎不知其中厉害,急忙稳住身形,运气推掌抵御狂风,好不容易压住了怪风,却见雪散雾开之处,几道影子拔地而起,倏忽之间上了青天。
玉矶子忙带了两个童子,乘风踏云,追击而去。
再说那玄真子,一手抓着杜震威,一手拽了裴鹤谦,穿云度雾一路西奔。
玄真子的身手原不在玉矶子之下,可他带了两个累赘,难免吃亏。不一会儿玉矶子已经追到,随着阵";刷刷";的急响,无数条金丝如灵蛇般窜来,拦住了去路。
眼看着追兵已至,玄真子却不慌乱,回过头来,嘿嘿一笑:";老邻居,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玉矶子闻言一怔,等看清了他的面目,冷哼一声:";玄真子,你不是不理三界的散仙吗?怎么跟这些妖怪混到了一起?";
";是,三界是非与我无关,不过么,";玄真子冲着裴鹤谦努了努嘴:";谁要伤了这小子,我跟他没完。";
";好大的口气!";玉矶子冷笑,双掌一翻,那些金线如获号令,朝玄真子他们纠缠过来。
杜震威不由着急,连踢带扭想挣开金线,不料他越是挣扎,那些金线盘得越紧。
跟那哇哇乱叫的杜震威比,玄真子可谓气定神闲,等三人都被裹成了金茧,他朝左右各喷了一口气,只见他气息到处,一条条金线如遇刀切,齐刷刷绷断,而他便藉着这索断弦绷的弹力,带着众人落到十丈开外,身子一纵,冲进了一团浓云。
玉矶子急忙跟上,可进了云阵才发现,周遭俱是雾气,莫说是抓人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好容易钻出云团,玉矶子举目再看,远处一个小黑点已渡过了西子湖,飘飘悠悠落到象鼻峰上。
且不说玉矶子如何懊丧,单说玄真子,一手抓着杜震威,一手拽了裴鹤谦,在象鼻峰上拣了处平地,落了下来。
杜震威被玄真子拖着飞了一夜,早累坏了,坐到在地上呼呼直喘。裴鹤谦也拣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撕下一截衣袍,替狐狸裹住伤口。
玄真子不由喟叹:";冤孽,你到底舍不得它。也罢,杭州太险,你带着它回仙霞岭吧。";
裴鹤谦怔了怔,苦笑:";我怎么能走?";他从怀里掏出那柄洒金折扇,连同雪狐一起抱到杜震威面前:";扇子我已还给他了,此去仙霞,你们互相照顾吧。";
";你把他托给我?";杜震威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你不怕我吃了他?";
";你待他如何,我心里明白。";裴鹤谦强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再不走,紫云观的人来了,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