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誓言

(1)——齐欢觉得他的口气像在托孤一样。

学校进入了寒假。齐笑远不必再学校、公司两头忙。临近过年,公司的业务也少了很多,齐笑远突然清闲下来,有了更多的时间跟齐欢相处。

一个周末,齐笑远领着齐欢去见一个朋友。

那位朋友住在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一座高档公寓里。齐欢知道这一片区域的房价是全市最贵的,相当于其他区域的好几倍。她不觉暗自乍舌,真奢侈,有这些钱还不如去郊区买一套大房子。

很快,她便见识到了那个跟他的房子一样华而不实的人。在见到那个人以前,齐欢压根没想到齐笑远会跟一个与他的个性完全相反的人结下亲如兄弟的友谊。她更没想到,这个人会对她与齐笑远的关系产生如此深厚的影响。

齐笑远牵着齐欢,熟门熟路地走到某户门前,然后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来开门。

齐欢甚感诧异:“你有钥匙?”

“别指望他来开门。”齐笑远推开大门,让她先进。

齐欢的脸上还带着迷惑,齐笑远补充解释道:“这家伙还没起床。”

“还没起床!”齐欢惊呼。他们中午出门,在街上逛了大半天才过来。此刻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五点。

“他过的是美国时间。你先坐一会,我去叫他。”

齐欢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根本没位置可坐。正要走向卧室的齐笑远似乎也意识到了,又回过身来开始收拾客厅。

齐欢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整个屋子简直堪比一间垃圾回收站。地板上随处可见垃圾纸屑。空酒瓶和易拉罐滚得到处都是。沙发被脏衣服和臭袜子遮得严严实实,茶几上的烟头烟灰已经堆成了小山。唯一没被垃圾污染的墙面上贴满了性感妖艳的**海报。

齐欢轻皱着眉头,突然萌生了逃走的念头。

齐欢看着齐笑远熟练地把那些垃圾分类堆到墙角,再把沙发和茶几清理出来,难以想象他这么整洁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一个脏乱的朋友。

齐笑远很快整理好了屋子,又去厕所洗了块抹布出来把皮沙发擦了一下。他招呼齐欢道:“你先坐着,我去叫他起床。”

齐欢斜着身体坐在沙发的边角上,觉得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她禁不住把这间屋子拿来跟齐笑远的宿舍做对比,越发觉得齐笑远的生活习惯难能可贵。真是有对比才有发现啊,现在才知道她捡了个多大的宝。

不一会儿,齐笑远从卧室里出来,走到齐欢的身边坐下。

“你朋友呢?”

还没等齐笑远答话,就见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只穿了一条长睡裤的男人光脚走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瞟了齐欢一眼,就径自走到那堆脏衣服里翻找着。他每翻出一件上衣就拿到鼻子前闻一下,每闻一件就摇摇头,再翻找下一件。

或许是心理作用,虽然隔了点距离,可齐欢总觉得自己也闻到了那股馊味。

那人翻找了一会,突然大声地打了个喷嚏,大概是感觉到了冷意,也没再往下找,随便抽了一件长袖上衣出来套上。他又加了件毛衣,才来到他们的面前。

齐笑远为齐欢介绍道:“邢航。”

原来他就是远航数码科技有限公司的另一合伙人。齐欢冲对方点了个头,然而对方却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大咧咧地坐在了茶几上,又拿过烟盒拔了一根出来点燃,然后眯着眼开始吞云吐雾。

齐欢最不喜欢烟味,是以也不喜欢抽烟的男人,可现在是在人家家里,有意见也只好往肚子里吞。实在受不了了,她才捂着鼻子扇了扇面前的烟雾。齐笑远注意到了,赶紧抢过邢航手里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干嘛?”邢航不满地斜他一眼。

“别磨磨蹭蹭的,快换衣服去吃饭。”齐笑远催促道。

或许是感觉到饿了,邢航不再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快速起身往卧室走去。齐欢望着他那吊儿郎当的背影,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总算可以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了。

趁着邢航去卧室换衣服的空当,齐欢小声问齐笑远:“你这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跟他处得来呢?”

齐笑远拉过她的手,笑道:“我看人不看外表。他虽然不爱收拾,但是为人很仗义,身上有很多优点,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可齐欢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满身缺点。而他的那些缺点,条条都衬出齐笑远更多的优点。不过当着齐笑远的面,她没好把这些话说出来。毕竟他们是最好的哥们,人生得一知己不易。

他们等了很久,邢航才打扮好出来。齐欢扫了他一眼,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很干净,看上去整洁度并不亚于齐笑远。面子工程做得不错,走出去倒也能迷倒一大票女生。

邢航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向她投来了一瞥。这一瞥的含义,齐欢看不分明,但她直觉上认为与好感不沾边。

三个人进了一家邢航常光顾的菜馆,由于时间尚早,顾客不是太多,他们随意找了处角落落座。齐笑远知道齐欢不喜欢点菜,于是把菜单丢到邢航的面前。“你熟悉,你来点。”

然而邢航只说了几个菜名,齐笑远又皱眉阻止了。

邢航不耐道:“不是你让我点吗?”

齐笑远抢回菜单:“我不吃辣。”

“麻烦。”邢航低声嘀咕一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认识齐笑远这么久,从没见他挑过食,辣不辣都没见他吭过声,这次的动机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谁。

齐欢百无聊赖地梭巡着店里的装修,忽然感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身上。她朝桌对面望去,就见邢航正隔着一缕烟雾默默地打量着她。那目光让她觉得极不自在。她不知道,为何他会对她持着一种不友善的态度,或许是气场不合吧,正如她对他毫无好感一样。她决心以后离他远一点。

点完菜,齐笑远留意到了微妙的气氛,于是对邢航道:“你小子平时话挺多的,今天怎么不吭声?”

邢航静静地抽着烟,视线转向了天花板。齐笑远冲齐欢尴尬地笑笑,拿起茶壶给她添茶。

一顿饭吃得甚是沉闷。齐笑远去洗手间的间隙,邢航才开口对齐欢说了第一句话。

“他父亲忌日那天,有没找过你?”

齐欢有点不明就里,“他父亲忌日是哪天?”

邢航说了个日期。齐欢想了好一会才忆起正是她经历初吻的那一天,于是点了点头。

邢航的表情中透着了然,他连吐了几口烟圈,才道:“以前都是我陪他喝酒,以后就靠你了。”

齐欢觉得他的口气像在托孤一样,竟带着股寂寥的味道。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隔着桌子传了过来。

“老齐吃了很多苦,对他好一点。”

齐欢望向他,却见他闭着眼,在用夹着烟的手按揉太阳穴。她有刹那怔忪,疑心那句话并非出自他的口,而是她的幻觉。

(2)——天气太冷,就让我们互相取暖吧。

后来,齐笑远又带着齐欢跟邢航见过几次面。邢航对她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的,难得跟她说上一句话,而且总是眯着眼瞧她,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齐欢觉得他总在用眼神暗示她:“你们俩不合适。”

尤其是齐笑远周到体贴地为她倒茶添菜时,邢航那副不屑的神情,仿佛在说:“为什么总是他在照顾你,而不是你在照顾他?”

或许是受到了身边人的一些影响,齐欢认为男人照顾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个女人不希望被人疼呢?如果是为了给对方当保姆,那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呢。而且她认为这也是衡量一个人有多爱你的标准。不肯付出就代表不爱对方。

这样一对比,齐欢越发觉得邢航没风度。她心想,你看不惯我们,我就让你看看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你认为我们不合适,我就让你看看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

起初齐笑远在邢航的面前照顾她,她还感到有些不安,后来就索性放开了。吃东西弄得满手油渍时,她就把手往齐笑远面前一伸,任他为她擦去油污。想吃的菜离得比较远时,她就悄悄告诉齐笑远,任他长臂一伸为她夹过来。被人疼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特别是在她意识到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这么周到体贴之后。

有一次,邢航不知从哪弄来了几张演唱会的门票。齐笑远带着齐欢一起去凑热闹。那天,邢航破天荒的带了一个女伴。齐欢刚看到他的女伴时,还挺高兴的,心想这下他不会再阴阳怪气了吧?

哪知道比阴阳怪气更可怕。他跟女伴当众卿卿我我秀恩爱秀肉麻也就算了,还要摆出一副被人伺候的大老爷们姿态。吃饭时,女伴动不动就要站起来为他盛饭布菜,在他喝汤前要帮他先试一下热度。而他则翘着二郎腿安然地享受着,那样子要多欠扁就有多欠扁。

齐欢觉得邢航是故意做给她看的。每当她向他投去不赞同的一瞥,他总是回以一个挑衅的眼神:“看到了吧,学着点,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

演唱会在某个体育馆内举行,主角是几支小有名气的摇滚乐队。齐欢早年也曾迷过重金属摇滚乐,一时兴起还去学过架子鼓,如今重温不免有几分激动。齐笑远虽然好静,毕竟也是叛逆时代过来的人,听到热血沸腾的音乐时会拉着齐欢的手合着拍子踩踏一下节奏。

但是另一对就跟现场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了。当现场的人潮不停地站起来挥舞着双手时,邢航依旧是那副懒相,毫无兴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女伴偶尔将零食和饮料送到嘴边。要不是他的椅子周围有一堆不雅的垃圾,齐欢会觉得那种听起来让人昏昏欲睡的交响音乐会更适合他。总之跟这种人在一起就是干什么事都没劲,下次说什么也不跟他一块玩了。

散场后,齐笑远双手环住齐欢,将她护在怀里,为她挡去周边的人流。两个人依偎着慢慢向出口挪动。齐欢忽然为自己前段时间的心思感到内疚。她低头看着那双牢牢圈住自己的手臂,有一股热流涌进了心里。幸好没有错过。

他们在出口外边站了很久,才看到邢航一个人慢悠悠地晃出来。

“你朋友呢?”齐笑远问。

邢航漫不经心地回头望了望:“走散了。”

齐欢有些担忧:“那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找她?”

“找什么啊,她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回去吗?”邢航点了根烟,率先迈开步子往车场走去。

齐笑远拽住了他:“给她打个电话,看她在哪里。”

邢航叼着烟不动,齐笑远加大音量吼了句:“叫你打电话!大晚上的把人家女孩子扔下,你还是不是男人?”

齐欢从没见齐笑远吼过人,当即吓了一跳,只呆呆地看着他们俩不作声。

“老子就不是男人怎么了?”邢航瞪大了眼:“你是男人,你TM给一个女人呼来唤去的……”

还没等他说完,齐笑远就把他的衣领揪了起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齐欢赶在他们动手之前去拉齐笑远,“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她对齐笑远道:“我们去找她吧。”

齐笑远松了手,邢航也不整理衣服,对着地面泄愤地骂了几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等到那个女孩过来跟他们聚合,齐笑远才带着齐欢离开。

齐欢紧紧地挽住齐笑远的手臂,他拍了拍她的手:“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齐欢摇摇头:“你做得对。”

两个人相视一笑。

齐欢问道:“你准备在哪过年?”

“就在这里。”

“那我也在这里陪你。”

“你不回家看父母吗?”

“没事,他们都各自有家。”

齐笑远明显怔了一下,但他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静静地抱住她。她把头更深地埋入他的怀中。天气太冷,就让我们互相取暖吧。

除夕那天,齐欢睡了个大懒觉,快到中午才跑去找齐笑远。齐笑远早就去超市大采购回来了。

齐欢看到厨房里堆满了食物,直嚷着饿死了。

齐笑远捏捏她的脸:“想吃什么?”

“随便,你做什么都好吃。中午先随便对付一顿吧,晚上你再好好表现。”

人们总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齐欢是“情人胃里出厨师”,她觉得齐笑远做的菜别有一番风味,比她吃过的任何一家菜馆都好吃。这段时间她天天吃他做的饭,把胃口都给养叼了。

“问题是……”齐笑远面有难色:“我不会做‘随便’这道菜啊,你能不能写个菜谱给我?”

“去你的!”齐欢推了下他的胸口。两个人开心大笑。

齐笑远弄了些肉类、香菇和青菜,给她做了碗三鲜面。齐欢挤在厨房里看他煮面,馋得口水直流。

“笑远,我觉得你好像孙悟空。”齐欢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为什么?”

“你跟他一样神通广大,什么都会。”

“如来佛不更厉害?”

“那你就是如来佛。”

齐笑远笑着把她扯到身前,“做饭一点都不难,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我来教你。”

齐欢拼命往后退:“不学,我怕火。”

“学会了你就可以自己做好吃的。”

“我学会了你不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不一定天天有空做。”

“你没空我就去吃食堂。”

“食堂哪有自己做的好?”

齐欢板起脸:“我就不学。”

齐笑远只好暂时放弃了劝说。她这副脾气,跟某个人还真有点像呢。他一时陷入了回忆。

(3)——那道线条让她的神经末梢也随之绷到了极点。

齐笑远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齐欢吃得不亦乐乎,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下去,我非变成一只小猪不可。”

齐笑远纵容地笑:“没事,你变什么样我都不嫌弃。”

齐欢扁嘴瞪了他一眼。

“要不要喝一点?”齐笑远把事先准备好的香槟打开,作势要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

齐欢赶紧双手捂住杯口:“不要不要,我一喝就醉。”

齐笑远向来不勉强她,这次却难得的坚持:“喝一点吧,大过年的。”

齐欢见他心情极好,不忍扫他的兴,便点头同意了,可视线仍然紧张地盯着杯子,酒液才刚漫过底端,就喊:“够了够了。”

齐笑远笑睨着她:“怕我把你灌醉?”

“怕我喝醉了出丑。”

“不怕我做坏事?”

齐欢斜眼瞧他:“你敢吗?”

齐笑远不置可否地晃了晃杯子,“不做坏事不是因为不敢。”

齐欢心下一动,屏息期待着下一句,却见他不再作声,仰头品起酒来。她也拿起杯子放到鼻端嗅了嗅,一股香甜的味道立刻扑鼻而来。她一直觉得香槟是酒中的浪漫之品,没想到齐笑远对此也有着共鸣。

“你喜欢喝香槟?”齐欢轻啜了一点,酸酸甜甜,香醇可口。

“过得去吧,我没什么讲究。”齐笑远指了指她面前的那道菜:“你没吃出来吗?”

齐欢瞥了一眼,恍然大悟道:“这是香槟鸭?”

原来他买香槟是为了做菜。浪漫程度顿时大打折扣。转念一想,齐笑远也的确不是浪漫之人。否则,他做的就不会是中式菜肴,而是牛排配香槟,面前再摆一个烛台和一束怒放的玫瑰。

不过齐欢倒是迷上了这种味道,她把杯子递过去,让齐笑远又给她斟了小半杯。

她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尝着佳肴,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前除夕都在哪里过?”

“一个人过。”

他答得满不在乎,齐欢却停下了筷子。她原以为他会去亲戚家,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人。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一年在森林公园的湖边看到他的情景,那个和喧闹的背景形成鲜明对比的孑然身影。一个人过年是什么滋味,她从未体会过。尽管她的父母已离异多年,但是每年过年她都会轮流住在其中一方的家里。哪怕有些拘谨,也比一个人孤零零要好。她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尤其是千家万户团圆的时刻,那种落单的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齐欢极力压制住涌动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那你一个人做这一桌子菜要吃几天啊?”

“我一个人的时候不做菜。”他笑了笑,“这道香槟鸭是第一次做,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一股酸意冲上了眼眶,齐欢想用力点头,又怕眼泪飙了出来,只得拼命忍住,轻声道:“好吃,真好吃。”

“那你多吃点,留到下一顿就不好吃了。”

齐笑远刚想再倒一杯,立刻又想起齐欢很喜欢这个酒,于是放下酒瓶,进厨房另拿了一瓶茅台出来。

齐欢惊讶地望着他:“你还喝白酒?”

“我什么酒不能喝。”

北方人确实酒量海涵,齐欢忽然记起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们那边也有姓齐的吗?”

齐笑远喝起白酒来要豪爽得多,他一口饮尽,然后摇着头说:“我跟我妈姓,她不是内蒙的。”

齐欢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唯有把手伸过去覆在他的手背上,“以后过年我都陪着你。”

他闻言表情有些激动,反手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即而将她的手背贴在脸上轻轻地摩挲。

饭后,齐笑远让齐欢去挑张影碟来看。齐欢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悠闲地坐在CD架前挑选。可是挑来挑去都没有她想看的。这时,她瞥到了上次看见过的那几部情色电影,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砰乱跳。要不要拿出来跟他一块儿分享?她既紧张又期待。

她深呼吸了几下,又猛喝了一口酒,接着把心一横,伸手抽了一张出来。

齐笑远接过碟片,都没细看就放进了机子里。齐欢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画面。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迅速发热变红,双手不安地绞在了一起。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屏幕上依旧黑暗一片。

齐笑远把碟片拿出来擦拭了一下,再重新放进去,仍然毫无反应。

“这张碟不行,换一张。”

齐欢懊恼地咬住唇,顿时失了再找一部同类电影的勇气。她发现齐笑远正站在电视机前笑望着她,那笑容里似乎带着点揶揄的味道。她赌气地说:“不看了,听歌吧。”

“想听什么?”

“随便。”

“我这里没有‘随便’。”

齐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齐笑远笑着随意抽了张碟出来。

好巧不巧,音响里飘出的是那首《红河谷》。

“笑远,能跟我说说你父母的事吗?”

齐笑远仰靠在沙发里,表情有几分茫然。伴随着这首歌曲,他十分轻易地打开了回忆之门。

“我父亲生长在鄂尔多斯的一个山村里。我母亲是江苏人,三岁那年因为一场变故举家迁往鄂尔多斯,在那里认识了我父亲。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母亲对我父亲说,如果他能考上大学,长大以后就嫁给他。为了这句话,我父亲念书很用功。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如愿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毕业后他立刻履行诺言,回去迎娶了我母亲。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再大的波折也不能把他们分开。要不是那场车祸……”

齐笑远突然顿住,两道浓眉深深纠葛在一起。齐欢急忙握住他的手,将脸搁在他的胸口。

他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揽住,极力避开那段最不堪的回忆。“我父亲喜欢拉手风琴,我母亲最喜欢听他拉这首《红河谷》。”

齐欢瞅准机会将话题引开:“你会拉手风琴吗?”

齐笑远摇摇头,齐欢又抢着道:“我会敲架子鼓,以后有机会敲给你听。”

齐笑远微笑着拨弄了一下她垂在肩头的长发。齐欢打了个哈欠,“好闷啊,我们还是找张碟来看吧。”

没找到喜剧片,她只好找了张枪战片凑合。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尽管枪声震天,她还是靠在齐笑远的怀里直打瞌睡。迷糊中,她感到脖子周围痒痒的,似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她。她笑着躲了一下,很快便意识不清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齐欢感到脑袋有些晕沉,她用手敲了敲脑门,眯着眼看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被褥里有着阳光的味道,清爽干净。她知道这是齐笑远的床。她用力嗅了下枕头上的气息,想辨别出昨夜他是否躺在这里。

还没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身上的被子就被人掀了开来。

“醒了?头疼不疼?”

齐欢把头搁到他的腿上,指了指脑袋:“疼。”

齐笑远即刻用拇指在她的太阳穴两侧轻轻地按揉。齐欢禁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点没?”

她用力地点头。

“快去洗漱吃东西。”

齐欢洗漱完走到客厅,却见齐笑远背对着她站在阳台上。她悄然走过去打开阳台门,这才发现他是在打电话。她从他微侧的脸庞上看到了一道冷峻的线条。那道线条让她的神经末梢也随之绷到了极点。

“……我现在过得很好,不劳你记挂……”

不带温度的语言被吹散在寒风中。齐欢不觉打了个冷战。这一刻的齐笑远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她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一个素来宽厚温和的男人变得如此冷漠决然。

(4)——有个办法能速战速决。

齐欢回到自己的宿舍,神情尚有几分恍惚。此刻,她觉得心乱如麻。

待她完全镇定下来,刚才的一幕开始在脑海里回放。

齐笑远打完电话进来,她已经端坐在沙发前吃着他为她准备的早餐。她以为他会受那个电话的影响,继续冷着一张脸。可他却若无其事地在她身边坐下,眼神柔和地看着她,仿佛先前的景象只是她的错觉。她几乎有些佩服他变脸的速度。

依情形来看,跟他通话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几年前让他情绪失控的那个人。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个人必定曾经对他造成过很深的伤害,而且这伤痛至今仍未平复。

如此一琢磨,齐欢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吃起东西来也味同嚼蜡。没吃几口,她就放下了碗筷。

“不好吃?”齐笑远略微感到诧异,他记得之前也下过一次饺子,她吃了之后夸个没完。

齐欢还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默不作声。齐笑远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不舒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齐欢回过神来,借着摇头避开他的手:“我没事,倒是你,害你睡了一晚上的沙发。”

“我睡沙发干嘛?”齐笑远好笑地盱着她。

她心里一咯噔,庆幸昨晚睡得不醒人事,没有发生什么。她不想在他与过往还有纠葛的时候发生点什么。

齐笑远显然没看出她的想法,双手执住她的手,用拇指在那双柔滑的手背上轻摩。他低头斟酌片刻,说:“欢欢,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齐欢愣愣地看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齐笑远双眼热切地直视她,“我是说结婚。”

霎那间,齐欢的大脑有种缺氧的感觉,不知该做何反应。她丝毫没有被求婚时应有的兴奋之情,有的只是茫然。

她记得自己好像问他要了个理由,可过后却对他的答案没有任何印象。因为她已在心中替他做了回答,他忽然想结婚的原因,跟那个电话有关。也许是对方结了婚,也许是其他方面的刺激,总之那个原因跟她无关。

这一切太过突然,她说需要时间考虑,然后随便扯了个借口跑了出来。

她这一考虑,就是一个多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系里安排了一次写生。于是,齐欢跟随李重琛老师一起领着学生们登上了去往江西的渡轮。

上船前,齐笑远把她当成孩子一样叮嘱了半天,还塞给她一大包零食。学生们都在旁边偷偷地笑。齐欢觉得不好意思,没等船开就跑进了船舱。可是,随着渡轮的启动和渐渐远行,她又奔回到船舷上。

当码头上那个身影慢慢变小变模糊,她只觉心里像被挖去了一块似的难受。虽然只是短暂的别离,她却陡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就好象一件随身携带已久的物品突然离身,让她充满了不安全感。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齐笑远的依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原来,在她尚未意识到以前,已是如此的在乎。

学生们站在围栏边,一边欣赏着岸边的风景,一边兴奋地聊天嬉闹,齐欢却觉得索然无味。她回到船舱里,坐在**静静地品尝思念的滋味。这种宁静的时刻,特别适合回忆。她从他们初识开始,像鉴赏一部经典的老旧电影那样,一点一滴地回味起来。

时间在记忆的进程中快速流逝,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不知多久过去,一个清甜的声音唤醒了她。“齐老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牌?”

她有点恍惚地说:“你们玩吧,我不玩。”

那名女生又走近一些问:“老师,你还没吃饭吧?”待她看清齐欢的脸,忽然“呀”了一声,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快擦擦脸吧。”

齐欢这才惊觉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淌满了泪水,立时尴尬无比,赶紧接过纸巾来擦拭。

“齐老师,要不要我帮你去买饭?”女生还站在她的跟前。

齐欢感激地笑笑:“谢谢你,我不饿。一会儿我自己去。”

别人喊了她无数次“齐老师”,可是这一次,她却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感受来,心里似有一股热流在湍湍涌动。“齐老师”,这是她和齐笑远共有的称呼,这个称呼将他们紧密的、亲密的联系在了一起。听到别人喊“齐老师”,就仿佛齐笑远正在她的身旁,片刻不曾分离。

此时此刻,端坐于办公室里的齐笑远同样也在记挂着几小时前刚刚分别的女友。想念让人无心工作,他倒了杯茶,悠闲地靠在窗前欣赏那怡人的月色。

古语说,月有阴晴圆缺。此刻,月亮又到了缺的时候。别人多喜欢饱满的圆月,他却更喜欢这弯弯的弦月。让他不自觉想起齐欢的笑容。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

不知道她这个爱挑食的小丫头吃不吃得惯外边的东西。她这次要出门半个月,他买了很多既能补充热量又不腻嘴的零食给她。乡村里大概买不到这些东西,夜里肚子饿的时候可以用来充饥。

“啧啧!”有人敲击着桌面,“兴致不错嘛。”

齐笑远回过头去,不出意外看到了那张不正经的笑脸。

邢航扔了根烟给他,又把夹在耳朵上的香烟拿下来放进嘴里,含着烟咕哝:“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怀春,你那个小甜心呢?”

齐笑远将烟丢了回去,“带学生写生去了。”

邢航拾起烟,诧异道:“怎么,烟都不让抽了?”

“本来就没瘾。”

“我说你也别宠得太过了,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齐笑远微微皱眉:“这是我的事。”

邢航吐了口烟圈,眯着眼说:“别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要不是你那无能的妈什么都不会做,他会因为赶回去做饭出车祸吗?”

“别说了!”齐笑远断喝一声。

“我就要说!”邢航把夹在指间的香烟往地上一掷,“你他妈在走你爸的老路知不知道!”

齐笑远猛然站起来用力拍了桌面一掌,然后指着他吼道:“我叫你别说了!”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空气里瞬时充满了一股火药的味道。

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怎么会搞到动不动就红眼的地步?

齐笑远重新坐回到椅子里,脸部表情依然紧绷。

邢航低声叹息:“我是为你好。听哥们一句,别搞得像你爸跟你妈那样,我不想你有事。”

“不会的。”齐笑远坚定地说。

“你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齐笑远一手搁在座椅扶手上撑住额头,闭了闭眼,眼前浮现的是她那明媚温暖的笑容。“她给我‘家’的感觉。”

邢航愣了一下,重新燃起一根香烟。没人比他更清楚,齐笑远需要的是什么。

“这么快就定下是她了?”

他点头:“她父母离异了,我想照顾她。”

“她怎么说?”

“还在考虑。”

“考虑就是没戏。”邢航愤愤地说:“要是真想嫁你,还用得着考虑?到底愿不愿意,让她给句痛苦话。”

“我不想逼她。”

“那你等她回来说分手吧。”

齐笑远的表情有了一丝动容。

邢航思索少许,忽然难得认真地看着他:“有个办法能速战速决。”

(5)——在这一天见证了他们最美丽的誓言。

如果思念是一种病,那么齐欢显然病得不轻。向来酷爱出游的她一路上都情绪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他们由水路转成公路,车子驶入村庄,沿途可见淳朴的乡村自然风貌。然而,齐欢却对窗外的美景视而不见,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都是齐笑远的影子。

时值春天,正是多雨的季节,路上尽是水洼,车子颠簸得非常厉害,车轮所过之处泥花四溅。靠窗而坐的齐欢却恍若未觉,倒是坐在身旁的同学看不过去了,伸手替她把窗子推紧,以免被泥水溅到。

齐欢还是被这个举止惊动了。随着同学们惊艳的呼声,她的视线终于被那明媚的春光吸引了去。在春雨的滋润下,绿树和草地都青翠得鲜嫩欲滴,路边的野花都在争奇斗艳、竞相开放,牛羊们甩着尾巴在欢快地吃草。这些景象是他们这群娇养在城市里的孩子不曾见过的。

李教授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情不自禁地感叹:“还是春天最漂亮。”

以往写生都被安排在七月份,那个时间暑期逼人,学生们都不愿意坐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画画,写生的意义几乎形同虚设。他们的作业基本都是回家以后照着相片临摹出来,这样的作品极度缺乏灵气和生气。所以今年李教授特地向学校申请改为春天出来写生,希望到时可以多看到几幅让人满意的作品。

有人好奇地问:“李老师,您每年都带学生去同一个地方吗?”

李教授笑道:“年轻的时候喜欢带学生去一些危险刺激的地方。现在年纪大了,体力上有点吃不消,所以就固定去一个地方。”

“李老师,你们写生时有没遇到过特别有趣的事?”

“当然有,多得数不清。”

“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好啊,不过在我讲故事之前,大家最好能唱一首歌来活跃一下气氛。”

有人立刻积极响应:“就唱朴树的《那些花儿》。”

提议却遭到了部分人的反对:“这首歌太伤感了,不适合。”

大家为唱什么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李教授看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庞,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好一会过去,他才说:“都别争了,还是由齐老师来决定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齐欢。她正有些神思不属,冷不防被点了名,发现大家都在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一时间有些懵懂。在旁人的提醒下,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她有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唱歌不好听,你们唱吧。”

有男生不依:“俗话说,人美歌甜。齐老师唱歌肯定好听。”

大家听了都纷纷起哄:“齐老师,唱一个。齐老师,唱一个。”

齐欢见躲不过,只好侧头思考唱什么歌曲。视线掠过窗外原滋原味的乡村风情,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刚才在随身听里听到的一首《原乡情浓》。

于是,在齐欢的领唱下,大伙兴致高昂地唱起了这首最是应景的《原乡情浓》。

“山上有路路难行咧,弯弯曲曲一层又一层咧,小哥要去看小妹咧,不怕山高路不平咧。山上石头大又硬咧,歪歪倒倒一层又一层咧,小哥不怕硬石头咧,只怕小妹心肠硬咧。路边椰树高又高咧,风吹椰树一摇又一摇咧,小妹爱哥身体壮咧,哥爱小妹身苗条咧。香蕉树上结香蕉咧,树上香蕉一条又一条咧,哥和小妹一条心咧,小妹和哥心一条咧……”

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即将结束。在和学生们的嬉笑逗乐中,齐欢的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丝无法排遣的落寞。没有他在身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快乐也变得不再纯粹。

这就是恋爱之后发生的变化。不管走到哪里,心里总是装着一个人,像被一根线拴住了,无法再跟从前一样了无牵挂。

终于到了落脚的村子,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一座座民居在灯光的掩映下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朦胧美感。一行人巡视着眼前这座异常古朴的村落,顿时感到新奇无比。但是很快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居住的旅店是一栋三层的外廊式平房。一楼是饭厅和店家的房间,二楼和三楼是客房。大伙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进了屋子才发现,所谓的客房就跟学校里的宿舍差不多,床是上下铺的,一间房住八个人。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总共只有两间。然而跟学校比起来,这里的环境显然要简陋不少。四壁和天花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斑驳,床铺的支架上都是铁锈。屋内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光线暗淡的灯泡,那光晕使得整间屋子又寒碜了几分。

李教授盱着学生们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笑着劝慰:“乡下环境就是这样的,大家入乡随俗吧,就当下乡锻炼来了。”

旅店老板也在旁边陪着笑:“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比不得城里,还请多多担待。楼下厨房有开水供应,我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明儿早上六点准时供应早饭。”

安置好行李后,女生们便结伴下楼去买零食。可是不到一刻钟,她们就一个个面带沮丧地回来了。

有人忍不住尖声抱怨:“我的妈呀,我们这是到了哪个原始部落啊!”

齐欢不禁感到莫名,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楼下的小卖部里只有一些廉价的饼干和方便面出售。那些食品的包装全都脏兮兮的,看起来就像堆放已久的过期产品。

齐欢不得不感慨,还是齐笑远有先见之明。她当下便把他买的那一大包零食拿出来分给她们。

“哇,果冻、巧克力、威化饼,还有蛋黄派!”

女生们边吃边夸:“齐老师好幸福哦。”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全亮,大伙就被旅店老板叫醒。早餐过后,他们便带上画具踏着晨雾出门去了。

因为下过雨,空气中夹杂着清新的泥土芬芳,令人倍感精神振奋。一行人沿着山路向前走,放眼望去尽是浓密葱绿,层层叠叠,苍翠欲滴,就像一瓣瓣层次丰实的花朵在绽开。此情此景,齐欢忽然想起了一句诗词:“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一段路程之后,视野内浮现了一座白墙黑瓦的村落,以及伴随着村落一起出现的油菜花田。原以为那片浓重而富有活力的绿色已是不需要点缀。可是真正看到花田和村子的那一刻,齐欢才知道,什么叫做完美的点缀。仿佛望不到边际的黄色花海,以及散落在村子周围的白色梨花、粉色桃花和星星点点密布于田间的野花,叫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学生们一个个张大了口,惊艳而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天堂。

他们又步行了一阵,村落已是近在眼前,呈现出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优美画面。弯曲的羊肠小道蜿蜒淹没在路的尽头,跳入眼帘的都是承载了厚重历史的古朴民居,呈现出未经修缮装饰的最原始面貌。他们走进村子,踏着青石板路,巡着路边细小的溪流,一边抬头仰望高大斑驳的马头墙和木雕门窗,一边找寻适合自己的最佳画境。

找好位置,他们便各自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将画具铺开,把画夹搁在膝上投入到忘我的创作中。村民们对这些外来的写生者早已见惯不怪。他们不仅不会横加干扰,甚至还会端上一碗热乎乎的清粥小菜出来招呼客人。大伙都被村民们的热情好客深深感动了。

齐欢先绕着整个村庄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回到学生们比较集中的地方寻了一处石阶坐下,把包里的速写本拿出来,取了一些比较有感觉的细部勾勒起来。

勾画了一会儿,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于是鬼使神差地翻到新的一页,开始描绘那个时刻占据着脑海的影像。他有着刚毅的脸部线条,一双形状极好的剑眉。他的眼窝有点儿深,鼻梁异常挺直,两片薄唇大小适中。他双唇紧抿的时候,唇形会微微下弯,看起来格外严肃,却也极富英气。但是当他微笑的时候,那微微上翘的弧度又使得他的整张脸瞬间变得再柔和不过,让你的心也跟着柔软得一塌糊涂。

齐欢连着勾勒了几张都觉得不满意,不是气质不对就是神情不对,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她就像个正在练习基本功的新画手一样画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得出一张最神似的,才满意地搁下了笔。

午后,完成画作的学生们终于偷得空闲出来游山玩水。充实的一天很快过去。入夜之后,村子里基本就沉寂下来,大伙便窝在旅店里打牌聊天。

齐欢的消遣就是跟齐笑远互通短信。两个人你来我往,几乎发到手机没电才罢休。临睡前,她发送最后一条短信:“你想我吗?”对方很快回复:“想。”她握着手机喃喃自语:“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

在婺源的第六天,齐欢受学生所托,向李教授请示道:“李老师,我看作业都完成得挺好的,能不能给两天时间让他们到附近的三清山去转转?”

李教授笑叹,“我说他们怎么这么积极呢,到了吃饭时间还没回村,原来是早有预谋啊。去玩可以,不过我听天气预报说马上又有寒流来袭,让他们早去早回,注意安全。这届学生总体水平还不错,就是拔尖的少,要是个个都有你的灵气就好了。”

“怎么会呢,长江后浪推前浪,您的得意门生只会越来越多。”

“我看你每天都在画速写,画了些什么,拿给我看看。”

齐欢心下一跳,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没画什么,都是随手乱画的。”

李教授却仿佛猜到些什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齐欢略感窘迫地说:“我去叫他们回来吃饭。”然后便转身跑掉了。

李教授年纪大了,不宜多走,大部分时间都在旅店里休息。齐欢通常早上陪学生们出去选景,下午则待在旅店里跟李教授一起批阅前一天的作业,有时也会四处去走走。为了安全着想,学生们一般都集中待在一处作画。是以齐欢找起来很方便。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这么顺利。她刚走到半路就看到溪边有两伙人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其中有几名是她的学生,另几名则是别校的学生。她见状赶紧跑过去询问缘由。

一名男生向她解释:“他们在溪里洗画具,还把用过的脏水往溪水里倒。”

齐欢闻言也用不赞同的眼光瞥向对方。

可是,对方不但不觉得自己有错,态度还很嚣张:“少管闲事,这里又不是你家!”

那名男生气愤地对齐欢道:“你看,他们就这种态度!”

“老子就倒了怎么了。”

“我去检举你!”

“有种你去啊!”

男生骂了句粗话,对方立刻不耐地推了他一下。

男生也用力地推了回去。

“想打架?”对方恶狠狠地揪住了男生胸前的衣服。

齐欢焦急地喊道:“快放手,你想干什么?”

对方指着齐欢:“没你的事,一边去。”

齐欢上前扯住他的手臂:“我叫你放手,听见没有?”

对方不但不放手,还用劲甩开她。齐欢不防他的动作,一时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就在她失去平衡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齐欢惊喜地侧过头去,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身旁。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禁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那个人依然屹立原地,眉头紧蹙在一起。

齐笑远面色平静地说:“出手之前最好先想想后果,不怕被学校处分就尽管动手。”

对方愤恨地瞪着他,气焰终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齐笑远松了手,对方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低声咒骂了一句,跟其他两个人快速收拾了东西,继而骂骂咧咧地离去。

齐欢尚未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待学生们走远,她才怔忪地问:“你怎么来了?”

齐笑远笑着牵起她的手,往油菜花田那边走。

两个人踏着夕阳,停在了那片嫩黄色的花海前。春风丽色,最是撩人心弦。齐欢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跟他一起并肩看斜阳。她从未想过,如此浪漫的情景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一生中能有一次这样的时刻,就已了无遗憾。

齐笑远一手揽住她的肩,微倾着脸问:“欢欢,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齐欢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齐笑远摇摇头:“想见你就来了。”

齐欢低下了头:“如果说我还没考虑好呢?”

“我会等你,慢慢考虑。”

“笑远,你真的准备好了?”齐欢面带豫色地说:“我比较自私,我希望我的另一伴,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是不是确定抛得开过去?”

“过去?什么过去?”

“你的前女友。”齐欢蹙着眉提醒。

齐笑远的神情由迷惑转为肃然:“我在你之前没有交过女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齐欢吃了一惊,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年初一那天,我看到你接了一个电话,还以为……”她思绪一转,忽然领悟道:“是你妈妈?”

齐笑远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齐欢怔住了,她居然没往这方面想。停顿片刻,她又踌躇着问:“你跟你妈妈……关系不太好?”

齐笑远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谈不上好坏,我十四岁以后就很少见到她。”

这么说,他从十四岁开始就已过着没有亲人关照的生活。齐欢心头一紧,一股心疼的情绪瞬间充溢了胸口。 “你恨她吗?”

“恨”?蓦然听到这个字,齐笑远禁不住身躯一震。他恨她吗?他也不知道。那种感觉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或许爱与恨本身根本就没有界限。这些年来,他努力让记忆停留在父母最恩爱的那段时光。他永远记得父亲死的时候,她是如此悲绝,几次想要追随而去。

回忆太过沉痛,齐笑远极力摆脱掉那些画面,握住齐欢的双手,面对着她:“欢欢,那些事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照顾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在这美得让人心醉的景致面前,“我能说不吗?”她甜甜地笑了。

齐笑远握紧了她的手,也跟着笑了。

这片美丽的花海,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村落,在这一天见证了他们最美丽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