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领导面前要装傻
第二天,张新月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报社上班。报社的总编谢青她是知道的,这半年来她经常投稿,和他神交已久。一见到她来上班,谢青就热情地说:“欢迎啊,大才女,这回你就有用武之地了。”张新月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温暖,就谦虚地说:“我哪当得了才女的名头啊,以后还请谢总编多多指导。”谢青笑笑说不用客气,并转告她说刘部长要她去他办公室一趟。张新月一听,头都大了,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刘兴邦找她有什么事呢?
来到刘兴邦的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不安的等待着他的召见。刘兴邦见到她来了,也不和她说话,只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继续埋着头看文件。昨天晚上,张新月当着几个乡镇领导的面让他很下不来台,他本来就是想好好收拾她的,可是细细一想,自己要是收拾了她,岂不是更让人家笑话吗,如果这个小妮子到处乱说自己的坏话,那他这个宣传部部长的面子往哪里放呢,还不如先稳住她,以后再找机会收拾这个不识好歹的手下,只要她还在自己手里,看她还能倔强到什么时候。
张新月看刘兴邦不说话,心里忐忑不安,手心里也急出了汗。心中不免猜想,自己又得罪了领导,以后的日子可有得苦头吃了。
过了好半天,刘兴邦才抬起头来,用冷峻的目光看着张新月,语速缓慢地说:“小张啊,叫你来呢是有一件事和你说明一下,昨天晚上我酒喝多了,有些失态,你不要介意啊。”张新月没想到刘兴邦会为这件事专门和她解释,不知道他居心何在,如今的领导就是善变啊,人模鬼样,说一套做一套,看来自己还真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既然人家说是酒后失态,她也只能装作无所谓了,不然这以后怎么相处呢,人家可是领导啊,随时可以给自己穿小鞋。
她连忙正襟危坐,显得十分尊敬地对刘兴邦说:“刘部长,我不会介意的,我知道您是喝多了。”刘兴邦就说:“嗯,你能有这个认识就好,既然来上班了,就好好工作,去吧。”张新月如获大赦,赶快退了出来,真庆幸自己刚才在装傻,不然怎么能够轻易脱身呢。
来到县里上班后,工作比在乡里有规律多了。张新月好久没和刘叶聚会了,这天她约刘叶一起出去玩。刘叶问张新月找到男朋友没有,张新月说没有,她又问,就没人来追你?
张新月一下子就想到了林子冲,可是她不想和她说乡下的那些破事,就说:“在乡下,哪个鬼会来追啊。还是你好啊,城里的男孩子全都围着你转。”刘叶清高地说她看不上他们,太幼稚!张新月就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刘叶说要找个事业成功的男人。张新月问找着没有,刘叶神秘地说,暂时保密。
两人正打闹着,刘叶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慌张的对张新月说:“我有急事,得走了,你先回吧。”张新月觉得奇怪,刘叶也没解释,匆匆走了,把张新月一个人丢在了街上。张新月笑骂,就这么走了啊,真不够朋友。
过了几天,刘叶主动约她去逛街,两人刚逛了一会,刘叶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继续和张新月逛街,但她的手机却像失控一样,一会儿又接着响,响了好几次,刘叶烦了,对张新月说:“新月,今天还是不能陪你逛街了,有点事。”张新月心想,这个刘叶怎么老有事啊,是不是真的恋爱了,就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呼你啊?”刘叶白了她一眼:“没那回事,我走了啊。”张新月好奇的悄悄跟着她,见她朝县委大院走去,不免心生疑惑。
后来她遇见刘叶,就假意问她,说有人向她打听刘叶经常去县委住宅大院,让她老实交代去干什么,本想打听一下她是不是交上了什么男朋友,没想到把刘叶的脸问的由红转白。
有一次刘叶跟她爆料,说清云县县长快要退下来了,何一涛可能要当县长。她心想他要是当了县长,只怕又要有苦头吃了,就对刘叶说谁当也不要何一涛当,刘叶却笑道,他当才好呢,政府办缺个副主任,我和他熟,到时我要找他去。
张新月问她:“你想当官啊?”刘叶说道:“谁不想当官?你难道没想过?”
张新月笑了笑,问道:“那何一涛凭什么帮你?”
刘叶说道:“我自有办法。”
张新月想到当初何一涛对自己的劣行,就劝刘叶不要去找他,刘叶只是笑了笑,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她不要担心。
这一年的雨水来得很早,不知不觉雨已下了快一个月。就在这时,张新月听说了老县长退居二线的消息,还听说省里给清云县下派了一个代县长,叫做秦川,是全省下派的百名35岁以下年轻干部之一,据说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背景不凡。这样一来,何一涛想当县长的梦想就要破灭了,张新月不知道刘叶想当县政府办副主任的事还能不能成,她只是觉得这事一点也不靠谱,只能看运气了。
秦川来到清云县报到还没出一个星期,清云县就爆发了严重的地质灾害。
全县的交通几乎瘫痪,通信全部中断,十六个乡镇不同程度受灾,灾情十分严重,全县干部职工全部投入到了抢险抗灾的第一线,县委办和县政府通宵达旦。由于通信中断,一时难以修复,基层灾情统计的情况无法上报,整个灾情情况不明,给县委县政府的决策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报社的记者也只留下张新月值班,其他人员全部深入到灾区进行抢险抗灾的报道。
雨,仍在下个不停,倾盆而下的暴雨冲刷着人们脆弱的神经,阵阵雷声就像战鼓,催促着人们救灾的脚步。全县上下已经全线戒备。暴雨让灾情继续恶化,秦川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他眉头紧锁,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想不到刚到清云县就遇到了这么大的灾害,这可真是出师不利呀。此后的从政生涯中,他遇到的很多事情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这场洪灾,从洪灾中冲出重围的他,面对的是政敌更为残酷的厮杀,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好像和这场洪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冷静地分析着当时的局面,很快和县委书记陈云东取得一致意见,从各个大局抽调人员分成抗灾工作小组进驻灾区。
现在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各个工作小组抗灾抢险的情况还没报上来,他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先征求一下陈云东的意见,看看怎么办。窗外暴雨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他收回自己忧虑的目光,拿起了电话,请示道,陈书记,我想和您请示一下,要不您在家里坐镇指挥,我到前线去看看灾情?
陈云东此时也是心急如焚,如此重大的灾情他从未遇过,他必须得到来自前线的第一手资料,以便向上级报告,同时做出正确的决策。听到秦川主动要求到基层去调查情况的建议,就立马同意了:“秦代县长啊,你的建议很好,在这个困难的时候,一个县长到群众中间,会给他们鼓舞。你去吧,这里有我坐镇,你一定要把县委政府对灾民的关心带给人民群众,请他们相信,我们是不会不管他们的,只要同心协力,我们就一定能战胜这场灾难。”
秦川语气坚定地说:“好的,陈书记,我马上出发。您放心,我会把县委政府的关怀带到灾区去。”陈云东感慨万千地说:“好的,我们及时联系,你要注意安全。”
向陈云东汇报之后,秦川就让秘书罗浩到办公室来,安排他去准备出行的物品。罗浩答应着,随后问他:“秦县长,不带别的人了?”秦川想了想,想不起还要带什么人,县里的干部能下乡的都派完了,自己就轻车简从吧。
便对罗浩说:“就你跟我去就行了。”罗浩想了想说:“县长,还是带个记者吧。”秦川笑道:“不用了。”罗浩说:“县长,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带个记者,您刚刚来清云县,大家不熟悉您,这次您深入灾区看望灾民,有必要好好做个宣传报道,一来是让大家认识你,二来也可以扩大县委政府抗灾救灾的影响。这不是一举两得吗?”秦川想了想,觉得罗浩说的也在理,就说:“那你去安排一下吧。”
张新月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关于灾情的报道,准备发一期抗灾救灾通讯。接到政府办的电话,想都没想就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去。”那边就说:“那就是你吧,请你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县长的车马上就来接了。”
灾情严重,报社领导要求每个人都做好随时下基层的准备,张新月早就在办公室里放了一套迷彩服,她匆匆换好衣服,提着相机就出了门。刚到县委办公大楼门口,县长的车就到了。为了利于观察灾情,秦川坐在前面的副驾位上,后排坐着罗浩。张新月什么话也没说就在后排坐下,越野车很快就驶出了县委大门。
车子驶出县城后不久,就能看到路边到处是滑坡,公路几乎被占了一半,有的地方曾经是被全堵过的,现在被推土机推开了,一片狼藉的惨状。秦川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点燃了一支烟,顺手递给罗浩一支,然后回头递一支给张新月,张新月忙说:“县长,我不会抽烟。”
秦川听着这声音才发现张新月是个女的。原来她穿着迷彩服,还戴了帽子,头发都挽进帽子里,刚才上车的时候又没有说话,他竟以为是个男的。连忙叫司机停车,司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脚踩了个急刹车,张新月的脸差点撞到秦川的鼻子上。
车还没停稳,秦川就冒火地骂道:“真是胡闹,都什么时候了,派这么一个娇小姐和我们去灾区,怎么去嘛,灾情还没看到,就带上一个累赘!倒车,送回去!”张新月没想到县长会因为自己是个女的而发这么大的火,这让她很生气,女的难道真的不如男的吗?这些领导天天在说男女平等,可是在工作面前,还是一样小看女人。因此她鼓起勇气说:“县长,同事们都下乡了,报社只留下我一个,是我自愿跟来的,我不会拖累你们的,你放心。”
秦川说:“小同志,你的勇气可嘉,可是你知道吗,我们这是去灾区,不是去参加什么宴会,灾区的情况很复杂,随时都会有危险,你去不了。”张新月觉得很委屈,就赌气地说:“你们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我不怕死。”秦川看她很犟,再说也出城好远了,救灾如救火,他们耽搁不起这个时间,只好说:“那就试试看吧。”
一路上,张新月再也没说过话,现在的领导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嫌自己是个女人呢?难道女人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没有女人男人就能过得下去?
她心里愤愤不平,秦川也好像窝了一肚子火,一路都无话,也许是在盘算着要怎样才能把她送回去。
灾情过后的山川满目疮痍,绿色的山坡就像一块好好的脸被划了好多口子,到处是滑坡,处处是险情,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处秦川都要停下来向灾民询问受灾的情况,见到县长来到灾区,灾民们感动至极,纷纷向县长汇报灾情。走了三个多小时,前面有一处泥石流堵住了去路,一辆挖土机正在忙碌着,旁边有不少人在清理积石。见没了去路,他们只好下了车。一个满身是泥的人向他们走了过来,罗浩发现那是期水乡的乡长王大包,就连忙把他叫过来介绍给秦川认识。
王大包笨拙地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握住了秦川的手,感动地说:“县长,您好,您辛苦了。”一听说是个乡长,秦川焦急地问:“你们乡受灾的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一说到灾情,王大包的眼圈就红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硬着脖子说:“县长,灾情很严重,老箐村的半个村子都被冲掉了,失踪了七八个人,还有很多人受伤,现在张书记正在现场组织人员抢救,我先来疏通公路,准备把重伤员抬到县医院去。县长啊,你来了我们就有信心了。”秦川又问:“前面的路通畅吗?我要到老箐村去看一看。”王大包说:“再过两三公里就不通了再说老箐村也不通公路,您要去的话就骑马去吧,今天我也是骑马来的。”秦川只得让司机把东西搬下车来,让他把车开回去。他看看张新月,想着要不要把她也送回去,却看见王大包和她说起了话,才知道她在期水乡工作过,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她留下和他们一起走。
张新月没有骑过马,心里有一点害怕,可是想到自己刚才在车上说过的大话,还是骑上了马背。他们一行骑着马走在山路上,也许是秦川觉得自己太过严肃了,气氛有点沉闷,就对张新月说:“小张,你唱首歌来听听吧。”
张新月想不到县长在这个时候还会有心情听歌,张新月说:“那我给你唱一首老歌吧,叫《山间铃响马帮来》,是一部电影的插曲。”秦川突然来了兴趣,说:“好,来一调。”
张新月亮开嗓子唱起来,“清清河水流不完,鲜花开满山,重重青山望不断啊!马帮行路难,毛主席的马帮为谁来?为我们边疆人民有吃又有穿哪……”
张新月唱完,秦川好奇地问:“这是首老歌啊,你怎么会唱?”
“我在期水乡工作的时候学的,因为影片里有苗族,那里的群众很爱看,我就学会了。”
“唱得真不错,你还会唱别的吗?”
“会唱几调苗歌。”
“哦,那唱两调来听听。”秦川来了兴趣。
张新月为难地说:“苗族山歌都是对唱的多,没有男伴,唱不成了。”秦川就问拉马的苗族汉子:“老乡,你会不会对山歌啊?”那个老乡说:“山歌嘛苗家人都会唱一点,就是怕唱不赢大学生啊。”
张新月笑道:“山歌就像是你们自家种在菜园子里的菜,要采就采啊,我只是偷学了几首,还怕你们笑话我呢。”说着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大乡木叶皮皮白,郎你哪乡来的客,郎你哪乡来的伴,郎是面生认不得。”老乡欢快的答道,“大乡木叶皮皮黄,不有几远来的郎,不有几远来的伴,快和阿哥把歌唱。”张新月接道,“叫妹唱歌妹唱歌,可惜心中没有哥,心想开口唱两首,怕唱不合得罪哥。”老乡又接,“心想唱歌就唱歌,心想捞鱼就下河,歌声唱得心温暖,太阳照得脸热火。”
他们清脆嘹亮的歌声在山谷间回**,秦川笑着说:“小张啊,想不到你还真会唱苗族山歌,这说明你在期水乡工作期间,群众关系搞得好啊。”
张新月一路上见到秦川心系灾民,很是感动,这时又夸奖了自己,初时被他训斥的不快不久就烟消云散了,看到他刚刚明朗一点的心情又蒙上了阴影,就想安慰他几句,调皮地用苗歌调子唱道,“县长你啊莫烦扰,虽说眼前难重重,只要人心同协力,一片晴空在前头。”唱完脸一红,害羞地低下头,斥马上前,前面是个转弯,一眨眼就不见了她的影子,就连她的歌声也听不见了。秦川经她一点,心里的烦躁也一扫而空,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他也策马追去,没承想却看到她已经从马上掉落在路边的泥潭里,满身是泥浆,陷在那里半天起不来。他一跃下马,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着急地问:“你没事吧?”
张新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马,见到秦川来扶自己,又羞又愧,只差没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知道她没事,秦川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细细一看,她变成了一个泥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新月也害羞地笑了。
秦川看她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就让罗浩拿一件他的外衣给她换上。穿着秦川宽大的外衣,闻着衣服上传来秦川的气息,张新月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时刚好就要进入狭窄的山路了,秦川吩咐老乡一定要牵好张新月的马,见到一县之长如此关心自己,她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又走了一程,就看见老乡们用竹子做成的单架抬着伤员下山来了,秦川马上从马背上跳下来查看伤员。当他看到伤员的伤情很重,嘴角青紫,冷得瑟瑟发抖,就让罗浩把他的毯子拿来给他盖上,再把干粮分出一部分来分给他们。罗浩提醒说:“县长,我们的路还远呢,晚上你休息时怎么办?”秦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你拿你就拿!”罗浩只得恹恹地去办了。
他们继续上路,张新月见罗浩凑到她身边,悄悄地拿出两盒压缩饼干装在她的包里,小声对她说:“别让县长知道,你看着吧,一会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的。”果不其然,在路上又遇到了几拨伤员,罗浩保管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在秦川做这一切的时候,张新月觉得都是最好的新闻,手里的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