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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其他男人是否都跟我一样,在感情稳定之后,便开始醉心于事业。突然间,我对工作冒出莫名的兴趣,很勤奋地往村子里跑着。除去水厂,我还寻思着跟粟村长再整些其他项目,毕竟水厂解决不了多少人,很多人还需要靠自己,喂喂猪养养鱼,小打小闹做个有益的补充。我一心想着年底考核的时候能拿个头彩,也不枉我在角坪辛苦了那么久。

而女人是否又都会变得和于婷相似,把感情看得比一切都重?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怎样都是甜的;不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很焦虑很怀疑。每次我从外边回来,于婷都要拿我的手机玩,开始我以为她是在玩游戏,后来才发觉,她是要看我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我没有不快也没有反感,反正我问心无愧,如果她能安心,那就由她看吧。

在这几个月里,生活对我而言,既平淡又充实。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与我无关的,我也不乐意打听,认为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水厂的效益很不错,尽管处在创业期,实行薄利多销的营销策略,但因为基本上是垄断经营,预期年底收入能超过百万元。

肖可早已离开村小回到大学,听说她有可能留校。她偶尔跟我联系,让我忆起她灿烂的笑容。

老高终究还是败给了冯大秘,被转去做了县接待办的主任。虽然还兼着县委办副主任的职务,但只是个空衔,他的权责范围移交给了冯大秘。

虽然已经获得阶段性的胜利,冯大秘却并不十分开心,因为他没有取得完胜。正主任的职务始终像吊在树上的一块肥肉,他踮着脚能闻到,却始终吃不着。按理说这是不正常的,一个县的县长有空上一两年的,县委办主任空这么长时间的却不多。冯大秘表面在办公室负全责,相当于正主任,但这个正字没扳过来,他就进不了县委常委,就始终是个小角色。这其中有什么玄机,谁知道呢?

而我呢?县委组织部的同志已经跟我有了比较正式的接触,这一年过去,我将回到县委办工作,等待我的将是副主任的职务。虽然排名最后,但前途光明。这也预示着我又将回到过去的生活轨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也许是更曲折的算计和斗争,虽然不会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恐怕少不了。

至于于婷,她正处在即将与我结婚的喜悦和躁动不安之中。她的小心眼完全放在筹备结婚上,一点一点地攒着组建新家的小物件,一个小台灯一幅装饰画一张别具创意的请柬,都能让她喜悦不已,摆弄半天。她对我越来越在乎。她可以问心无愧地和任何男人谈话,却不信赖我,以为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把我勾走,每天的必修课是翻看我的手机。平静之中,暗藏着危机。

虽然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我被提拔为副主任的消息还是在内部流传开来。这给我出了个小小的难题——就要回到办公室工作了,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去面对大家呢?

当然,对某些人来说,这个问题很简单,你继续低调不就完了吗?保持低调做人,永远都不会有错的。

可对于我这种心理有阴影的人来说,却不一样。我迫切地希望有东西抚平我心灵的创伤。想当初,我在办公室连张桌子都没有啊,现在好歹是个副主任了,要还那么唯唯诺诺的,我心里憋得慌。我努力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扬眉吐气的这一天吗!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人活着不就为一个痛快吗!不行,我要高调,我要张扬!

呵呵,这些不过是我没事想着玩玩的。我没那么傻,老高的事给了我一个深刻教训:人哪,到什么时候都得谨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同志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我调整心态,故作轻松地走进办公室。

同事们凑过来热情地打招呼,隋秘,好久不见,怪想你的。呵呵,我心里想,不过是场面话都这么说罢了,我不必戳破就是。

于婷早知道我今天会来,有心理准备。可是在过来与不过来之间,她还在挣扎。

冯大秘同志比较矜持,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打招呼,等其他同事散开了,他才走过来,用力地摇着我的手,仿佛摇得越重感情越深似的,“小隋,这就回来了吧。你走的这一年,我总觉得办公室少了点什么,你一回来我才明白,原来是缺了你啊。”

我真想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跟他说,大秘你省省吧,这一套再来一轮,我咋吃得消啊。可我忍住没说。

冯大秘是真舍不得放开我的手啊,好像我是小媳妇似的,拉着我走到他办公桌前,“小隋你看,这以后就是你的办公桌了。老高现在主要在接待办上班,我就用了他的桌子,特地把我的桌子腾给你了。”

还是秘书懂秘书啊,我心里感慨着。终于想办法把手从冯大秘那里抽回来了,我坐到冯大秘原来的椅子上,摸了摸桌子,对冯大秘说:“嗯,长幼有序,是该我接你的位子。”

我是啥意思大秘没反应过来,我也自觉失言,赶紧悄声说道:“下了班有空没,一起喝点?”

冯大秘会心地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我想,他是真把我当好朋友了,有点不忍心。因为我没有拿他当朋友。

不能陪于婷吃饭了,她又得念叨我了。

回到办公室工作没几天,任命就下来了,由冯大秘代为宣布。我这种级别的干部也不需要公示啊评议啊这么麻烦,直接就走马上任了。私底下,冯大秘向我倒酸水,说你这个副主任刚说没几天就定下来了,我这个“正”字几年都弄不上去。我说,你那不是带个“正”字吗?钱钟书先生早就说过,教授是大老婆副教授是二奶,大老婆只能娶一个,难;二奶随便包,易。同理可得,正主任……副主任……冯大秘苦着脸说,照你的意思,我跟你都是二奶。我说你要实在不爽的话呢,可以把我看做三奶。冯大秘同志才略感安慰地去了。

既然我已回到县委办,又提了副主任,是时候把于婷娶进门了。我和于婷先不动声色地在办公室里略表亲密,有意让大家看出端倪,纷纷来逗趣我们,我俩就干脆向大家公布了婚期。冯大秘看着是一个文化人,可嘴里硬是吐不出象牙来,一脸猥亵表情地说我不声不响就把办公室的美女给办了,必须向大家坦白犯罪过程。于婷羞恼得要去打他,被我拉住了,说都快是我老婆了还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最让我意外的是,老高听说了这事,主动跑来道喜,还说要帮我们联系酒店,说他现在在接待办管事,有这个资源优势。我正苦恼结婚要不要请他呢,不请,怕于婷怀疑;请了,又怕送请帖人家也不给面子。所以见他主动过来祝贺,我很高兴,但心里又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说不清为什么。

不过我没工夫考虑那么多。如果干戈能化为玉帛当然好,假使不能,他老高又能怎样?

我还是操心下婚礼的筹备吧。老高说酒席仪式他包了,我想就算他还记着仇,也不至于在婚礼上给我整段哀乐吧?市里黄书记总算是亲戚,如果能把他请来做主婚人就爽了,不过又不是至亲,合不合适呢?请魏书记做证婚人?是主婚人大还是证婚人大,这事我不懂,得上网查查。要是两个书记都能来露上一脸,那我的面子就大了去了。这就是我们这地方的风气。

有空我会和于婷一起上街买点小玩意儿。她说新衣服还得上省城买,嫌县里的没档次。好嘛,连市里的也看不上了。我真不明白女人,不都是那几个品牌吗,至于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些天看于婷,怎么看怎么觉得美。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生活远比电视剧还要戏剧化。那天我正跟于婷在小饭馆吃饭,突然听到街上唧唧喳喳乱传什么,因为动静比往常大,我便留心听了听。正好有几个人进饭馆,边走边说:出大事了,洞口那边的金矿出事故了,矿井爆炸,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当时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千万别是佘老板啊……

于婷看我的样子觉得奇怪,关心地问我怎么了。

我心里着急又不能跟她明说,只得敷衍着说:“如果洞口那边真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县委和政府应该有大动作。赶紧吃完,我回单位看看。”

于婷也没多想,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这时候我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乐刚。我心里立刻涌上来不祥的预感,迟疑着不肯接这个电话,心里残存着一点希望。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不自觉地颤抖,脊背上冷汗直冒。

于婷看我任由手机在响却无意接电话,奇怪地问:“谁打的,怎么不接啊?”

我知道她这一段老担心我被别的女人勾走,没事就喜欢翻我的手机。可这时候懒得解释,我鼓起勇气,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下接听。

“哥,佘老板的矿井出事了,死了十几个人哪!”乐刚在电话那头心急火燎地嚷着。

我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大脑里一片空白。真是佘老板,真的死人了……

许久后,我怔怔地挂掉电话,也不想再听乐刚说什么。完了!佘老板完了,我真不该拿他的钱啊!

镇定,千万不能让于婷担心。我暗自深吸一口气,装作没事人一般,平静地说:“于婷,可能那边真出了什么事,我得回单位去候着,万一有啥情况要我处理,我不在就麻烦了。”

于婷诧异地问道:“真出事了,死了多少人哪?”

“现在还不能确定,等搞清楚了再说吧。我先回去,你吃完把账结了。”我艰难地站起身,强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走出饭店,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很有本事,短短几年就取得了别人难以取得的成就:坑走老高,创建水厂,打垮“清泉”,做上副主任,即将迎娶自己的爱人。顺利得以为自己可以呼风唤雨,举世界为我所用。然而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些统统都是假象。我所有的本事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肥皂泡,它可以很绚美,也很容易被戳破。

我把电话打给了冯大秘。这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在最危难的时刻,我能去找的不是后台不是恩人,而是曾经的敌人。不过,也许他把我当做朋友。

“大秘,洞口的事听说了吗?有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我顾不得旁敲侧击,开门见山地说。

“具体还不清楚,魏书记和杨县长上午就去了现场,下午回来要召开内部会,统一口径。”

“知道上面的意思,是放还是堵吗?”

“目前不清楚,你别问这么多,先回办公室吧。”

我心烦意乱地挂掉电话,也不敢开车,招了辆的士来到办公室。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只能等消息,非常时期谁都不敢怠慢。

接近傍晚的时候,书记和县长才赶回来,马上召集了县委、政府和人大的相关干部,通报了部分情况。或许因为我级别不够,传达到我这儿的只有三条:一是本次事故确定死亡三人,伤五人;二是事故原因尚未查明,目前还不能定为安全事故;三是所有干部必须统一口径,防止群众在死亡人数和事故原因上以讹传讹,制造不安定因素。

听完调查情况,我心里稍稍放松一些,毕竟死亡人数并没有之前听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事故原因不明我可以理解,怎么连是不是安全事故都不能确定呢?死伤八人,还不能定为安全事故?

正当我为此困惑的时候,乐刚给我带来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