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在周若曦自杀一案的调查中,夏阳由于一直找不到有效的线索所以迟迟没有进展。她有时候也难免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翻开手机上显示的日历,心想,已经没几天就要走了,如果能找到线索就找吧,找不到就算了,可能事情本来也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复杂吧。
于是,赶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夏阳决定去拜祭一下周若曦和周百鸣。早上起床后,夏阳来到街道旁的一家小花店挑选两束祭拜用的鲜花,冷清的花店里摆着三排架在白色铁架子上的黑色塑料方形桶,桶里装着常见的花类,如玫瑰、康乃馨和满天星,还有一些做花篮装饰用的叶子。夏阳站在门口打量了好一会儿,只见大多数花朵都已经趋于死亡的状态。
她想了想,挑了一束白色的马蹄莲,九枝捆绑在一起。然后又选了一束相对新鲜的白色非洲菊,一共选了整整十八枝,正好对应上周若曦离世时的年龄。经过片刻的犹豫后,她又从一旁拿起一枝大红色的非洲菊替换了其中的一枝白色非洲菊。
夏阳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往郊外的一段二级公路上,她抱着两束花坐在后排座上,望着窗外。远处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山上是葱郁的森林,山脉消失后只见无边无际的田野,田野中的一部稻田已经干涸,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站在路边的一块田地上看着眼前堆在一起的禾秆。一团微弱的火苗正在禾杆堆下方燃起,一缕白烟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地飘向上空。一旁,黄色的土狗围着自己的尾巴不停打转。
恍然间,夏阳周身感到一阵灼烧的疼痛。她转过头望向车前方,后视镜上方挂着的毛主席红色方形挂相悬在半空中慢慢停了下来。夏阳付了钱,推开车门下了车,马路对面的另一侧只见一条蜿蜒细小的田径穿过稻田伸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山并不高,但路却不好走,尤其在清明假期以外的时间里,甚少会有人前来造访这座聚满了坟地的野山,也因此被越长越高的野草和树木挡住了上山的路。
夏阳走过第一段相对平整的泥路后,越往山上走去,山坡就变得越陡峭,路也变得越来越窄。好几年时间没来过这个地方,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找不到曾经走过的路。她站在一簇茂盛的植被前,几片如刀片般的绿叶从一堆细密的树叶中伸了出来,弯着腰,几点白色的野花落在其中。
她想,是从这里上去吗?
片刻后,夏阳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她拨开前方交缠在一起的草丛,不时地侧过身子或者弯下腰往山上走去。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她才脱离了这些枝藤的纠缠,前方的路依旧陡峭和窄小,但是两旁却变得开阔了许多,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坟地沿着山坡不断往上堆起,有的只是简单地堆着泥土以及一块石碑,有的则修上了水泥覆盖着坟堆。远远地,夏阳隐约中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跪立在上方的一块坟地前,夏阳越往上走,人影也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短发的中年女子,女子穿着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运动鞋以及一件黑色的长袖上衣。女子跪在一处坟墓前,墓碑前摆着一袋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的水果、一袋发糕还有一袋整块的扣肉,一旁已经烧尽的纸元宝及纸衣纸钱等物已经在渐渐熄灭的火苗中化成了黑色的炭片,风一吹便成了灰,飘向夏阳的脚边。
夏阳不解地看着女子,除了在寺庙里叩拜佛像外,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像这女子这般跪拜一处墓碑,女人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她的手背上布满了一块块白色的斑状。女子的前额重复地撞击在地面上,在夏阳看来,与其说是虔诚,不如说更像的是因为恐惧而展开的叩拜。就在女子抬起头的一瞬间,她忽然在余光中注意到了夏阳的身影,女子起先以为自己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她歪着身子瘫坐到了地上。
当她看到夏阳主动投来的善意微笑后,她似乎反而变得更加害怕起来了。女子匆忙地站了起来,连堆放在地上的食物也忘了拿,便从另一侧的小路上快步离开了坟地。夏阳心想,为什么她那么害怕呢?难道她以为我是鬼吗?
夏阳一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走着走着她却迟迟没有找到周若曦的墓碑,夏阳不得不再次沿着原路走了下来。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刚才那个女子所祭拜的坟地便是周若曦的坟墓,夏阳再次望向女子离开的方向,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家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亲戚。
她想,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下山后,夏阳带着疑问再次找到了方文和方大明,他们两不认识这个女人。方文说道:“会不会是若曦以前的朋友啊?”
夏阳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离开了奶茶店,她想,有谁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祭拜一个朋友呢?也太诡异了吧。
最后实在没办法,夏阳只能又一次找到张丰,问道:“你在县里认不认识一个手上长了一块块白斑的女人?”
“白斑?”张丰想了想又说道,“是白癜风吗?”
“可能是吧,我也不是很了解。这里这样的人吗?”夏阳又问道。
张丰想也没想地就回应道:“有啊,有个好像叫徐婷的吧,我也不大记得了,反正她以前也是一中的。我前妻和她老公是一个单位的,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们还去参加了,后来他老公因为意外工伤去世了,没多久她就患上这种病了,唉,也挺可怜的。”
夏阳只注意到了“一中”两个字,她想,难不成真的是若曦的同学吗?于是她又问道:“她也一中的?哪一届的?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啦,不是我们这一届的,应该比我们小,具体是哪一届的我也不清楚。”
于是,夏阳只好问张丰要了徐婷的地址。她的内心似乎又燃起了一缕希望,仿佛徐婷一定给她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似的。所以,她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拜访徐婷一次,至少也应该问清楚她为何要去拜祭周若曦。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既然还会拜祭周若曦,夏阳心想,要么这个人是她十分要好的朋友,要么就是一定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阳特意挑选了下班后的时间前往拜访徐婷,她下了车后,一个人走进这片陈旧的火车站家属区。家属区里建着五栋六层楼的住宅楼,一旁则是三排平房,平房清一色地使用红砖砌成,一座高高的水塔立在尽头处。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搭建着一块简陋的木棚,上方的木架上穿过一根根葡萄藤,不过葡萄树上却看不见一颗葡萄,只见棚架下方聚集着好几个中年人在一张木桌旁打牌。当夏阳出现在一旁的过道上时,桌子旁几个只是在观赏的人无不侧过脸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夏阳没有多做理会,转身走向徐婷家所在的那一栋住宅楼。
夏阳敲了敲徐婷家的门,却不料夏阳还没开口说话,徐婷一开门看见是夏阳立刻就把门关了起来。夏阳只好解释道:“您好,我叫夏阳,我是周若曦的姐姐,我们昨天在山上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但是徐婷却迟迟没有作出回应,夏阳只好继续说道:“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您,不知道您方便吗?您以前是不是和周若曦在一个班的呢?”
忽然,门里传出徐婷激动的喊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狭窄的楼道里陷入一片沉默中,夏阳也不知道是否还应该继续发问。她想,是我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突然间变得那么激动呢?还是说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远处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仅有的微弱光亮穿过阶梯上方空出的方形空间投入楼道里,对面住宅楼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夏阳依旧站在徐婷家的门口,她长久地凝视着这道暗绿色的木门,木门靠近墙角的位置上挂着一小簇扎在一起的干草,一旁的红色春联因为受潮的缘故已经从墙上脱落,垂挂在半空中。夏阳仿佛在这阵长久的凝视中看穿了这道木门一般,她似乎能感受到木门背后紧靠着的徐婷,一股潜藏着的恐惧正由于她的到来而开始沸腾了起来。
最终,夏阳还是选择了离开。她想,也许自己应该过几天以后再来一趟吧。
晚上,夏阳找到张丰,她本来刚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和张丰说一遍,却没有想到张丰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原来张轩再一次在网上和其他陌生女子聊骚,不巧被高米圆发现了,而且张轩还给对方转了一千块钱的零花钱,两人因为此事再次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高米圆认为张轩一再压过自己的底线,但张轩却解释道自己不过只是聊聊天而已,让高米圆不要大惊小怪。他们都没想到提前放学回到家的张克帆一直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外默默地听着他们争吵,张克帆一开门看见高米圆坐在沙发上哭泣,他们两个尚且来不及伪装,张克帆的怒气已经爆发了出来,他指着张轩直骂道:“你还是个男人吗?我没你这样的爸!”
说着,张克帆便想拉起高米圆往外走,但却被高米圆阻止了,高米圆说道:“哎呀,好了,我们没事的,你快回房间里复习去吧。”
“没事没事,你永远都只会说没事,你以外我刚才在门口外面什么都没听见吗?他就是个畜牲,有一次就有两次,狗改不了吃屎,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妈,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啊?你别再说什么为了我了,你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好吗?!”张克帆甩开高米圆的手直冲了下楼。
张轩虽然被自己儿子骂得一肚子气,也没了面子,可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心里也还是担心张克帆会出事,所以忍不住又追了出去。但是他刚跑到楼底下,张克帆早已没了影。
张轩回到家里,和高米圆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整个房间里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中,他们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各怀心事地望向一旁,慢慢地高米圆也不哭了,她拿起手机又看了看,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看见张克帆的回家。她忽然间一下着急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儿子也不找了是吧?要是他出什么事,张轩我告诉你,我恨你一辈子!”
听到高米圆这么说,张轩没办法只好给张丰打了电话。张丰带着夏阳一起赶到张轩家的时候,张轩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烟地抽,他想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渐渐地他的内心被一阵如黑夜般的内疚感层层地笼罩了起来。
尽管张轩身为长子,可是从小到大,张丰反而却更像长兄,他沉稳,克制。而张轩一直以来在弟弟的照顾,母亲的疼爱以及妻子的迁就中,不知不觉地越活越像个孩子,仿佛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总会被他们所包容着。直到他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他身上有着一种已经离自己远去的朝气、活力和勇敢,他看着儿子被妻子疼爱,被弟弟守护,以及被母亲夸赞,张轩就像一个不再被人关注的孩子,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名父亲,心中只有挫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重新去建立起一种自我的信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苟且中继续活下去。
又抽完了一根烟后,张轩似乎想了起来,五年前他第一次出轨时所亲吻的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尽管那个女人长得并不好看,甚至脸上厚重的妆容让她显得有些庸俗,可她的身上却似乎有着一种魔力,一种足以唤醒张轩内心那股如动物般野性的魔力。那天晚上一个人在外地出差的张轩,他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一种放肆的,无节制也没有限制的欲望就像一道源源不断的河流包裹着他们,女人身上粗糙的皮肤以及厚重的肉感剧烈地撞击着张轩。
他究竟喜欢她些什么呢?他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喜欢她,他也从未计划过要和他这几年里出轨过的这五名女子发生任何情感上的纠葛,也不想离开他的妻子。他只是喜欢内心那股已经变得混浊不清的情绪被渐渐唤醒的时刻,所以,他找到的每一个女人都和妻子不一样。但他没想到这种让他沉迷的感觉就像烟瘾一样,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再也戒不掉。似乎内心也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服他,即使戒不掉也没有关系,只要不被妻子知道就好了,就算真的有一天被她知道了,他想,她也总会原谅自己的。
尤其是当张轩紧紧地抱着那个丰满的陌生女人时,他闭着眼不再去看她,就好像在他怀里所拥抱着的便是自己的妻子。在那一瞬间,他作为一个男人所拥有的自信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
可到了此刻,他内心所建立起的自信心没想到竟然完全而彻底地坍塌了。在他看到张丰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他的双脚一软便坐到了地上,他只是哭,不停哭,甚至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张轩似乎也已经顾不上任何颜面,浑身上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着,眼泪和鼻涕混杂着流进他张大的嘴里。
不仅是夏阳,就连张丰和高米圆看到这一幕也都被吓坏了。张丰急忙上前扶着张轩,说道:“哥,你怎么了?别哭了,没事的,我一会儿陪你去找克帆找回来,好不好?”
不管张丰说些什么,似乎都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张轩坐在地板上,靠在阳台边的围栏上,紧紧地抓着张丰的一只手,只是控制不住地哭,就好像这四十四年来所有压抑在他心中的泪水全都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夏阳连忙从客厅茶几上替张丰拿过餐巾纸后,又走回客厅看望高米圆。反而高米圆在看到张轩这副模样后,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们在一起走过了十八年的婚姻,难道她还应该对这个男人抱有任何的期望吗?
高米圆心想,我的心早就应该死了。
三年前,高米圆第一次知道张轩出轨时,她看在十几年感情的份上,总以为他会改变。可现在她知道他已经不会也不可能再发生改变了,她想,人为什么要给自己建立期望,然后又彻底将其摧毁而陷入痛苦之中呢?难道没有了他,自己就没法活下去了吗?说不定会活得更好呢?
起初的时候,高米圆还会生气,甚至想过要报复张轩。但到这一刻,她却好像什么都想通了,她已经不想改变他,不恨他,也不想报复他,她只想把他当成一个同居的陌生人,等到张克帆考上大学,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这一段婚姻。
接着,高米圆站了起来。夏阳看着高米圆的背影,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她在高米圆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从不曾在母亲身上感受到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甚至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去安慰高米圆,她已经在自我的挣扎和千疮百孔的伤痕中获得了重生。
片刻后,高米圆换了一身衣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夏阳问道:“你陪我去找克帆吗?”
夏阳点了点头,两人便走了出去。而张轩依旧在阳台上哭个不停,张丰被他紧抓着手也走不开,只好陪他一起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张丰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安慰张轩,他知道等他自己哭完了便会没事,所以他要做的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等待和陪伴。
张克帆跑出去后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去何处,于是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张克帆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确认爸妈没有追上来后,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脚踢飞了路旁的可口可乐易拉罐。张克帆再次打开已经调到飞行模式的手机,然后拨通了李锋的电话,和他约在他们初中时曾就读的靖远县第三中学附近见面。
为了响应号召提倡公民运动,靖远县政府三年前在第三中学附近的一块空地处修建成了一个免费开放的足球场,以及三个连在一起的篮球场,还有一个收费的室内篮球场和气排球场。每天傍晚除了政府大楼前的广场外,这一块运动场地区域也是最受欢迎的散步场地之一,还有不少年轻人会不定期地到足球场举办比赛。而张克帆和李锋相约的地方则是足球场旁边的篮球场,先行到达的张克帆背着书包一个人坐在足球场外围跑道和篮球场之间的铁围栏上。
李锋出现的时候头上套着一条红色的运动发带,穿着一身运动服和黑色的运动鞋,他一只手抱着一个篮球,一只手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十二罐罐装啤酒。他抬起两只手看着张克帆,问道:“要哪个?”
张克帆笑了笑,从李锋手里抢过篮球,跨过围栏,快步运着球直奔上篮。篮球撞击在篮板上,“嘭”的一声反弹飞了出来,李锋把手里的那袋啤酒扔到一旁,也跑了上去,在空地上接过球,直挂一个三分球。
张克帆又问道:“梁健呢?”
“他说他要等他妈洗澡了他才能跑出来。”李锋说话的时候,张克帆已经挡在了他前面,他似乎做好了准备要抢断李锋手中的球。李锋熟练地运着球,借着马路旁的灯光,一个假动作骗过了张克帆,转身托手直接上篮。
张克帆合李锋之间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他们似乎不需要多说些什么,只需要在肢体的碰撞和汗水的挥散中仿佛就足以表达内心所有的愤怒、悲伤以及耻辱。他们也不大知道该如何安慰彼此,对李锋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张克帆打一场球或者好几场球,只要他的情绪得到了发泄,只要他累了,一切就都会得到解决。
张克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他和李锋两个人便在这靠近马路方向的半边篮球场上一对一地打着球,争夺,对决,上篮,不断重复,直到大汗淋漓。空****的运动场上回**着重复的篮球撞击声,以及两个男孩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声,汗水一滴滴地坠落在地,很快又被黑夜吞没了去。他们也不记得究竟打了多久,等到梁健出现的时候,张克帆和李锋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了。
“我去,你也太久了吧?”李锋叉着腰看着梁健,梁健正不急不缓地小跑向篮球场。忽然间,张克帆将手中的球快速地传向梁健,险些撞到他的脸上,好在他敏捷地接住了球,一边奔跑上篮,一边说道:“没办法啊,我妈在家,我偷溜出来的,等下回去肯定又要听她啰嗦一轮。”
“可以了,起码你妈还管你,我爸妈忙得一年都见不到几次。”李锋说话的时候,索性把上衣脱了下来。梁健又开玩笑回应道:“那你来,我让我妈一起管管你,叫哥哥好,快。”
李锋拿着球仍向梁健,一旁的张克帆也被他们两人的打闹逗得笑了出来。
他们三人又打了好一会儿球,张克帆的气力几乎全被耗了尽,他们最后干脆坐到地上喘息。李锋拿过啤酒开始喝了起来,他递了一贯给梁健,梁健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喝这个,我今晚回去,肯定要被骂死。”
李锋又故意犟了梁健一下,说道:“是不是兄弟?为了兄弟被骂一次也不敢吗?”
李锋这么一说,梁健果然拉开了易拉罐,三人喝了起来。篮球场上混杂着啤酒味,汗臭味还有男孩们的荷尔蒙味,一阵风吹过又只剩下初秋的气味,张克帆终于感到了一种畅快淋漓的放松。他躺在地板上,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清透的凉意,他想,为什么他是我父亲?为什么我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他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伤害母亲,伤害我们这个家庭?
张克帆没办法理解父亲,他似乎也不想原谅他。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原谅他。他在这一刻甚至开始感到好奇起来,那个和父亲出轨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他爱她吗?他不爱母亲,不爱自己了吗?他是不是准备不要这个家,准备离开去和别人建立新的家庭了?
这些原本已经在方才的运动中被中止了的疑问随着张克帆渐渐冷静下来,又再一次冒了出来。他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可能只有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母亲?为什么他不可以像叔叔一样多一点担当?
这时,一个短暂的画面在张克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起来了,八月份那天晚上他和母亲回家的路上,他在车上看到的那个男人确确实实就是父亲,他如今十分确定那个搂着陌生女人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飒然间,张克帆对父亲的厌恶感又一次升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般自私而丑陋,他甚至不愿意再忆起任何过去父亲对自己的好,肆意地让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点一点地崩塌。
在那一刻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告诉自己,大不了就当作从来没有过这个父亲吧。
三人告别后,张克帆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外婆高丽丽家。而偷偷回到家的梁健发现母亲郑依依正一个人在房间里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准备试题,他本来想和父亲打一声招呼再溜回房间,但却发现父亲并不在客厅。略微开始感到酒劲上来的梁健在脱鞋时一时没站稳,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沙发,而就在此时,梁道文遗落在客厅沙发椅边缘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梁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只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人家也很想要你”。
此时,梁健的头脑里只有一片空白,他仿佛已经想不起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直到耳旁响起了郑依依的声音,他才缓过神。他怔怔地看着郑依依,她说的话梁健一句也没有听见,身体内只感到一股热烈的灼烧感直冒向头顶。
接着,梁健开始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一黑,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