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七医院

转眼之间,已过了三个春秋。丁帅不仅拿到了哈佛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博士学位,而且被导师再三挽留,希望他在美国继续发展自己的事业。其实,导师并没有任何私心,他只是及时转达了美国军方的盛情。

前段时间,参加过伊战的士兵再次大面积犯病,驻日驻韩美军不仅屡犯强奸罪,而且发生多起自杀事件,致使国内反战情绪高涨。医学院派出最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前往治疗,但收效甚微。出乎意料的是,导师带来的这名中国学生,因为拥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及多学科的医学知识。他采用按摩理疗加心理辅导的鸡尾酒式治疗方法,使其中的三名士兵迅速康复,其他一些士兵也有明显好转。军方高度重视,希望丁帅先生能够加入美国军方,并愿意任命其为随军医院的副院长。丁帅考虑再三,还是婉言谢绝了。他的心,另有所属。

南湖还是那样的美丽,桂花还是那样的香浓。丁帅回到了秦州,独自一人漫步在马路上,漫步在湖边柳堤上。他知道,三年时间并不长,可是他再也回不到三年前的秦州,就像一个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他现在所处的秦州,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秦州。而现在的丁帅,也不再是以往的丁帅。

丁帅在美国的表现被中国卫生部探知,回国后经部领导推荐,省卫生厅也不敢马虎。因为丁帅不想离开秦州,经与当地协商,决定任命他为股份制的秦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院长。因为丁帅还主抓业务,董事长工作经验丰富,在主抓政治思想的同时,协助丁帅抓好医院日常管理工作。

第七医院的名号,不知是谁的发明。反正全国各地城市,大多数的第七医院,都是精神病医院。到第七医院上班不久,丁帅就大吃一惊。在这里,他见到了许多熟悉的政界人士,其中一位,不是别人,正是他曾经朝夕相处多年的妻子游美田。

在“驱龚”运动中,游美田出了大力,帮了璩凤娇的大忙。但在有关部门调查过程中,发现游美田也曾委身龚延苹,成为他玩弄的对象之一。滕美娟提升集团办副主任的事落空,游美田想升任副主任也终未成功。公司领导专门找她谈话,希望她正确对待名利,努力工作。但游美田忍受不了干部群众背后的指指点点,整日里以泪洗面,最终精神分裂,被家人送进第七人民医院。

另一位非常熟悉的病人,是游美田当初的服务对象——秦江药业集团公司分管后勤工作的副总经理金燕敖。当丁帅在病房里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看上去很正常,穿戴得整齐体面,也没像其他人那样穿病号服。这时,她正用那漂亮的兰花指钳着卫生纸,用它拨开窗户通风。丁帅刚想上前问候,见她再次翘起兰花指,母指和食指像螃蟹嘴似地夹着一张粉红色的卫生纸,卫生纸卷着手机的三分之一。另一只手也拿一张纸,正裹着指头拨手机键盘。两只手奇奇怪怪折腾了一番,开始给人打电话。

原来是个洁癖。以前听游美田说过金燕敖特别爱干净,没想到今天会发展到这一地步。正犹豫间,医院的董事长过来介绍说:“这是我们的重点病人,我每天要过来看看她。她发病的原因,和她的先生有关。她长期在我们秦州工作,丈夫在梅州只是个科级干部,在家里一直是乖顺的样子,处于服从服务地位。但是有一次她回到家里,发现丈夫正和另一个女人玩**。这位一直非常自负的女总经理,受不了刺激,就与丈夫吵闹。丈夫脾气也不小,因为她逼得太紧,一气之下跳楼自尽,摔成肉饼。这是去年冬天的事。后来,她就经常疯疯癫癫,不过属于间歇性的,有时看上去也比较正常。”

“金总好。”丁帅见她与人通完电话,闲着没事,便上前向她问好。“看上去气色不错,恢复得挺好。”

“你是?”金燕敖以前见过丁帅一两次,但印象不深。现在,就更想不起来了。

“他是我们医院刚上任的丁院长。”董事长热情介绍。“他是留美博士,医术非常好。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丁院长。有他帮忙,您会恢复得更快更好的。”

董事长走后,丁帅便坐下来和金燕敖聊天。聊着聊着,丁帅突然看到窗外走过穿着病号服的游美田。“金总经理,外面在散步的,是您以前的秘书游美田,您认识吗?”丁帅故意用话刺激她的思维,希望激起她对往事的正常回忆。

“认识啊,这个人真的有病啊,整天在外面走来走去的。”金燕敖不停摇头。好像她不是病人,而是来看望病人,偶然到此坐坐。“这个人,不干净,不纯洁,资产阶级腐化思想相当严重。听说就是搞腐化才搞出病来的。其实,她当初在我身边工作,我就一眼看出来了,这个人,真的是不干净,太不干净了。我就千方百计辞了她,还好啊,还好没在我身边干长。真是谢天谢地!”

“您是怎么一眼就看穿她的?”丁帅一直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普通人看她,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呀?”

“你们这些男人,只知道贪恋美色,看她小脸蛋长得还行,哪顾得上人家的思想品德,道德卫生啊?”金燕敖摆出总经理架势,开始教训丁帅。“一个女人,不仅要脸蛋美,更要心灵美;不但要脸蛋卫生,更要心灵卫生,道德卫生,你懂么?”

“哦,我忘了您曾经还分管过公司的卫生工作。”丁帅笑道。“后勤和卫生都是您分管的,您当然很懂得什么是卫生。其实现在,我从事的工作,也是精神卫生的一部分。所以,有些工作,还希望您金总经理多教导,多帮助啊。”

“小丁院长,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金燕敖大大方方的,仿佛真的是在听汇报。

“那个游美田,心灵和道德方面的卫生情况,您是怎么知道的呢?”丁帅继续刨根问底。这件事不弄明白,今天算是白来了。

“真想知道?那你可得保密啊?”金燕敖极机警地左顾右盼。“有段时间我出差,让她替我守着家,浇浇花,她就整天呆我家里。有一天我回家,突然发现床单上有脏东西,啊呀呀,你知道么?那就是男人的脏东西……天哪,我恶心了好几天,饭都吃不下……男人,肮脏的男人!”

金燕敖这么讨厌男人?在她眼里男人都很肮脏么?难怪,丈夫要在外面养女人。宁可跳楼自杀,也不想和她继续过下去。

床单上有脏东西?游美田和别的男人,在她出差期间幽会,弄脏了她的床单?

这个男人是谁?是毛丰盛么?难道毛丰盛真的和游美田有一腿?

不对,那几天,他一直陪着游美田。

他们玩各种**花样,玩得疯疯癫癫的。有次,一不小心,还把东西抖到外面,游美田使劲擦,还是没擦干净。

难道,那脏东西的主人,就是丁帅他自己么?

金燕敖还在恕恕叨叨地谈论她的卫生观念,可丁帅坐在椅子上,已经神不守舍。回想他和游美田婚姻和事业上的成败,一切都是从金燕敖不要游美田当秘书开始的。而真正的罪魁祸手,不是别人,正是丁帅自己。

男人的成功往往是因为这一泡骚,男人的失败也大多因为这一泡骚。到今天,丁帅才明白,正是因为自己身体里的这一泡骚,害得他们夫妇身败名裂,走投无路。就因为那个夏天的夜晚,为了一时的肉体欢娱,两人的幸福被彻底葬送。现在想来,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一场逃难的宿命和劫难。

丁帅花了一星期时间,对所有住院病人进行了调研。从统计数据上看,来自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的人数还不少。包括企业一些管理人员在内,比例就更高了。

这些人在社会上,也算是白领阶层了,生活优裕,不愁吃穿,可是,为什么会精神崩溃,直至送到七院治疗呢?为什么那些在田里辛勤劳作的农夫大妈们,整天挥汗如雨,粗茶淡饭,反而精神健康,即便风吹雨打也继续劳作不休,可我们这些生活条件很好的干部们,看起来从不干什么粗活重活,却在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比工人农民还辛劳,还痛苦,甚至到了无法正常生活的地步?

在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网民和愤青们普遍仇官仇富的今天,又有谁能正确认识这个现状,替从政从商的精英们排这个忧,解这个难?

经过调研和思考,丁帅开始着手写一篇有关企事业精英精神健康方面的论文。回想起秦江药业市这些年的政局变化、宦海沉浮,他深刻地认识到,即便自己在附属医院十八楼帮助政治人物保健得再好,那也只能保健这些人的身体。其实,真正需要治疗和保健的,是政治人物的精神。努力推进国人的政治生活健康,应该是精神健康的治本之策。如果政治不健康,每个进入政治轨道的精英,再强大,再健康,最后都会得病,都可能会有难堪的下场。在我们的政治生活中,最终占据优势的,很可能只会是政治流氓及其推行的流氓政治。

有人说在中国做官,需要靠技术,需要靠政治智慧。其实这话太片面了。在我们所见到的官场上,很多为官从政者能够占据高位,靠的决非真正的政治智慧,过的也决非真正健康的政治生活。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并非一篇论文所能阐述清楚。丁帅希望,他的文章能够引起高层的重视。倘若有一天,我们的政治生活和我们的政治人物,都能够真正迈入健康的轨道,那才是国家之幸,人民之福。

在丁帅的重点治疗和精心护理下,游美田的精神健康得到了较快的恢复,这是丁帅回国后最大的收获和喜悦。在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里百花绽放,也就是第七医院的医护人员最担心的季节里,游美田的疾病并没有发作。

她开始重新认识丁帅,接受丁帅。仿佛,两人又开始了一场新的恋爱。

在汪家岭的高山之巅,丁帅牵着游美田的手奔跑着,奔跑着,一步步奔向他们熟悉的那一树红叶。

“给你!”丁帅摘下一片很大的红叶,递给游美田。“你看它,多红,多美!”

“美,真的很美!”游美田难得说话,但这句话,说得很响,很灿烂。

“今年我们要多采几片,因为你的本子里漏了几年、漏了几片,我们一定要好好补上。”丁帅慢悠悠地一边说,一边递上红叶。

然后,他深情地搂着游美田的肩膀,说:“我希望你振作起来,快乐起来,就像这山岭上的红叶,永远这么红,这么美。”

游美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帅,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仰望着她所爱慕的男子。丁帅继续道:“还有我们的爱情,也要像这红叶,永远燃烧着,真诚而热烈,永远保持着不灭的热情。我要永远地爱着你,守着你,和你一起到地老,到天荒。”

“丁帅,我也爱你,永远爱你!”在那树红叶的掩映下,她面若桃花,含娇带羞。丁帅紧紧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游美田突然两眼润湿,泪水丝丝缕缕,如同红叶上的雨露,一滴滴,落在他们滚烫的唇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