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些年,父母的爱情故事1
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谭慎言的老家位于鄂东南的一个县。这个地方融山城之雄峻、水乡之灵秀于一体。雄居长江中游南岸,襟江怀湖,依山傍水,境内湖港纵横,资源丰富。水路依托长江可对外通航,区位优势明显,拥有“百里黄金地,江南聚宝盆”之称。
全县的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由于地处中纬度,太阳辐射季节性差别大,远离海洋,陆面多为矿山群,铜、铁及有色金属的蕴藏量很大。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汉朝时,冶炼技术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在一个铜矿附近至今还保存有汉代冶炼的遗址。中学乃至大学的教科书对该县丰富的矿藏和先进的冶炼技术都有详细记载,行家称赞这里“物华天宝,独铸青铜文化”。
这里四季分明,属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具有光能充足、热量丰富、无霜期长、雨量充沛的特点。冬寒期短,有利农作物生长,又有“半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
这里自古为军事要塞,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古战场。孙策攻黄袓,周瑜破曹操,刘裕攻桓元,曹王皋复淮西,陈玉成大战清军等皆在此发生。唐代李白、江淹、刘禹锡、皮日休、韦庄及宋代陆游、张文潜、黄庭坚等著名诗人,都曾在这里吟诗赋词,抒**怀。
这里名人辈出,在该县一千多年的建县史中,出过不少名门望族。在封建社会出过进士、举人、贡生,有的官至尚书、宰相。位于县城西北部不远的一个镇,就出过“父子同科”进士,有一座进士牌坊,至今还耸立在古街进的中央。牌坊是用清一色的大红砂石雕砌而成的,四柱落脚,拔地而起,翌宽跨七米,高十一米,有三门,中门宽而两侧门窄,中门下置石狮一对。这3石狮雕刻得十分精致,形态逼真。牌坊中门顶有匾形半面,自右至左是“父子同科”四个遒劲有力的楷书大字,铁画银钩,金光闪烁,格外引人注目。牌坊的顶连成整体,三门顶脊中间高,两边低,形成对称,各印心板面均刻有劝学的故事。整个牌坊造型大方,结构严实,雄伟壮观。
新中国成立以后,这里先后出过军事家、外交家、高级将领、将军、航天专家和多位作家,可以说这是一个名人辈出之地。谭慎言的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
谭慎言的父亲谭启维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大学生,也是本村第一个大学生。他不但头脑聪明,人也长得十分标致。身材匀称,额头宽而方正,一头浓黑的头发还微微带着自来卷儿。脸庞五官分明,白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阳刚中带点清秀。眉毛又浓又粗,英挺的鼻梁就像一根葱。他说起话来声音很洪亮,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英俊异常。姑娘见了倾心,小伙子见了都很羡慕。
谭启维上大学时,便显露出了他才思敏捷的天赋,写了许多歌颂新生红色政权、歌颂共产党的诗词和文章,在多种刊物上变成了铅字。
现实生活中有时十分的微妙,你朝思暮想的东西不一定能得到,不曾奢望的东西却不知不觉地主动向你靠拢。
谭启维大学毕业时,只想能吃上商品粮,有个工作单位接收就心满意足了,对工作环境和个人待遇倒是没有任何奢求。
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天下初定,国家急需一大批有文化的人才。谭慎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县政府工作。这在他老家那些没有文化而且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老人看来,县政府就是当地的“国务院”,算是进了“大衙门”。
谭启维出身地主家庭,一个地主的孩子能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也算是幸运和荣耀的。
刚分到县政府工作时,一位主管办公室工作的黄副县长高兴地把谭启维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小谭,你的档案我也看了,你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文字功底也不错,办公室主任想要你,我也有这个意思,你看怎样?”
谭启维叫了一声“县长”。
这位黄副县长连忙伸出右手,做了个左右摇摆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急促地说:“不!不!不!你以后要叫我黄副县长,县长是不能随便叫的。”
谭慎言惊恐地低着头看着地面,吐了一下舌头,谨慎地答道:“我知道了。黄副县长,不管把我分到哪里工作我都没有意见,并且会努力干好自己的事。”
黄副县长说:“小谭,这就很好。我分管办公室工作多年,对办公室工作还比较熟悉,办公室的工作概括起来只有办文、办事两件事。但办公室是县政府的一个综合部门,实际上工作头绪较多。有时急着要一份材料,你晚上就要加班;有时要办一件急事,你饭都顾不上吃,这是常有的事。从事办公室工作的人,一是要有较高的综合素质,二是要有乐于吃苦的精神,这二者缺少哪一个都是做不好的。特别是办文,每一份文件都是代表县政府发出的,不但要求表述明了,而且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用得准确得当,一个字都不能错。工作一定要细心再细心,谨慎再谨慎。对外发出的每一份文件,特别是向地委上报的文件,代表着我们县政府的总体水平和工作作风。总之一句话,办公室工作很辛苦,你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
谭启维说:“黄副县长,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再苦也不会苦过干农活。”
黄副县长说:“你说这话我爱听,我老家也是农村的,年轻人就应该有这种乐于吃苦的精神。与你一起分到县政府工作的大学生有五六个,你是我选用的,所以我就先把你叫到了我的办公室,工作程序上虽然有点不对,但这也可以看出我的爱才之心。你现在就到办公室主任那里报到去。”
谭启维问:“黄副县长,我刚来,还不知道办公室主任贵姓。”
黄副县长笑着说:“在我们县政府有两个姓较怪,一个是你们的主任,他姓区,就是区别的区,但不念区,你要叫他区(6U)主任。还有一位是在机要室工作的女同志姓黑,叫莲姑。工作中将来你们会有很多的接触,但是你千万不要叫她黑莲姑,这个姓要念贺(h6)。女同志都爱面子,有一次一位同事跟她开玩笑,叫她黑尼姑,她当场翻了脸,弄得那位同志下不了台。”
黄副县长平易近人的态度,消除了谭启维刚进他办公室时的拘谨,特别是没有提到他的地主家庭出身,他从心里也很感激这位副县长。谭启维对黄副县长说:“黄副县长,我刚参加工作,有好多事都不懂,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教导,我这就到区主任那报到去了。”
黄副县长说:“去吧,在我办公室右边的第三个门就是区主任办公室,以后有什么需要找我的事,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黄副县长双手反背着,目送谭启维的背影走出办公室后,又缓步回到办公桌前。
谭启维到办公室见到了区主任。区主任对他说:“小谭,这批进县政府的有五六个人,还有个部门也想要你,你到办公室工作是黄副县长和我要求分来的,我们很自信地认为是不会看错人的!”
谭慎言说:“区主任,我首先要谢谢您看得起我。您放心,我会珍惜这个工作,我也会尽心尽力干好的。”
区主任走到谭启维面前,用一种欣赏的眼神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说:“工作不存在看不看得起谁的问题。我是要用人。办公室编制上只有那么几个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一个靠不住就会影响到办公室的整体工作,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也不好当。”
谭启维说:“区主任,我现在只有一个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怎样去干。”
区主任听到这里哈哈大笑道:“谁生下来就会干?关键是看自己钻研不钻研,工作上心不上心。从你个人档案上看,你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你的字和文章都写得不错,办公室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文笔较好的人,就是要在较短时间里能拿出大块文章的人。刚上班这一个月把原来已经存档的那些文件都要认真地看一遍,了解一下县政府常用公文的种类,熟悉一下上下行文的规定,掌握一下起草公文对文字组织方面的要求。起草公文可不像你们学生时代写作文,用词要十分严谨、准确,特别是省政府、国务院的文件,你更要认真地去看,那才是公文的范本。”
区主任走到办公桌前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一口吐着烟又对谭启维说:“有的事我就是现在不给你说,你以后也会知道的,倒不如我自己说了吧。我小时候家里穷,只念了四年私塾就念不下去了,我认识的这几个字大部分还是在部队学的。我不如黄副县长,他喝的墨水比我多。说实话,让我当这个办公室主任不是很合适。组织上把我放在这里,可能是看我还保持着在部队时那种吃苦耐劳的工作作风吧。你以后起草的文件材料,不要指望我在文字上给你严格把关。你自己要反复修改,多推敲,我只能在大的原则问题上谈谈我的意见。”
谭启维说:“区主任您也太谦虚了,您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您亲身经历过的事,有的可能我都没听说过。”
区主任听到谭慎言说这句话倒是很高兴。他说:“这倒不假,我十五岁就参军,从南打到北,去过十几个省,我这辈子虽然没有读万卷书,但是确实行了万里路。我只能说在个人阅历方面,比你们这些年轻人稍微丰富一点罢了。”
谭启维说:“我们这些学生就是很敬佩你们这老一辈,你们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和经验。再说社会阅历和经验也是知识,并且这些知识在书本里是学不到的。”
区主任岔开他的话题说:“我们在一个部门工作,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有些事我们以后慢慢聊。办公室姚副主任出差了,他年龄跟我也差不多,再过几年我们都要退休了,将来还要靠你们这些文化高的年轻人,我带你去见一见我们办公室的另外几位同事。”
区主任带着谭启维去见了办公室的另外五位同事。谭启维看到同事们都在忙着工作,就知道办公室工作正如区主任说的那样,确实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看到这种情景,当即就有了要存钱尽快买块手表的念头,有了手表,时间就会合理地利用,也不会误事。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谭启维到县政府工作半年多了。他处世谦恭,勤奋努力,深得同事们的认可。特别是为县长起草的那份县政府工作报告,大家都称赞他写得好。
民政局的魏建树局长与区主任是老战友,见了面就说:“老区,你可用了个好人,你现在在县政府可露脸了。”
区主任连忙打趣道:“你这话说得有问题呀!我用了个好人,难道你用的都是坏人呀?哪天见到你的部下,我把你这话给他们说说。”
民政局局长连忙自我纠正道:“我是个大老粗,你不要抠字眼。我是说你可选了一个能干的年轻人。”
区主任说:“老战友跟你说句老实话吧,从小谭到我们办公室后,我咨询的事多了。我们办公室那几位同志干得都不错,但是因为没有读多少书,让他们起草文件确实是“赶鸭子上架”。小谭到底是大学生,只要安排给他的工作,你就不用再说第二遍。
魏局长说:“那你不请我喝两盅?”
区主任回答道:“那没问题,好酒我家里没有,一般的酒家里还真的有两瓶,哪天我请你。”
两位老战友说了一会儿话就道别了。
谭启维现在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到政府工作这半年多来相互之间都熟悉了。因为县政府的人对他印象不错,人又长得精干,就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一想到自己的出身,对女方倒是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对方是吃商品粮的,有个固定的工作就行。有的女方见面后对他本人倒是十分满意,但都是嫌他家庭成分太高而告吹。有的听说他的家庭成分是地主,连面都不愿意见,这使谭启维有些心灰意冷。
后来又有人给他介绍县医院一名内科大夫,谭启维对介绍人说:“谢谢您的关心,您太高抬我了。我给您说句不怕丢人的话吧,原来有人给我介绍一个在国营菜市场卖菜的都没有看上我,一名大夫还能看得上我这样的人?我就不见了吧。”
介绍人说:“小谭,你怎么这样不自信呢?你除了家庭成分较高,还有哪点不如人?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去了太阳有月亮”。她们看不上你那是没有眼光,地主出身怎么啦?我就不信地主出身的子弟就找不上媳妇,要找还要找一个比她们更好的。”
谭启维说:“她们嫌弃我的家庭出身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们是怕连累家里人,还担心将来后代也会受到影响!”
“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大夫,她家在县城里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她的太爷还是清末的秀才。你的情况我给她父母和本人详细介绍过,县城就这么大,我一说,这位姑娘好像也知道你,在她母亲的劝说下同意与你见面。”介绍人对他说。
谭启维对介绍人说:“我现在确实对这事信心不足,你这样热心,那就请你定个时间见见面吧,成败那就要看缘分了。”
介绍人说:“夜长梦多,亊不宜迟。我看就定在后天早晨九点钟,在南山公园那座亭子里会面,就这样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一定要记住,后天早晨九点在南山公园亭子里会面。”
星期天早晨起床后,谭启维到理发店理了发,看看手表离约会时间只有三十多分钟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南山公园方向走去,在亭子四周转悠着等候。约会时间过了十多分钟还不见女方人影,谭启维心里琢磨,是不是又变卦了?正在他继续等候还是离开之间难以选择之时,只见介绍人带着一位姑娘朝着亭子方向走来。
谭启维远远看到那姑娘身材高挑,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梳着两条粗粗及腰的长辫子。
随着双方距离一步一步地接近,谭启维看见那姑娘肌肤水嫩光滑,白皙的皮肤在晨光的照映下更显得娇嫩,恰似那还带着露水的芙蓉。因为是夏天,穿的衣服也很单薄,整个身段显现出胸凸臀翘,凹凸有致。谭启维这时也迈步向前,只见这姑娘手指细长,眉毛细而弯曲,双眼皮,大眼睛,美丽清澈的眼睛流露着一种令人神往的深情。她身穿白色的衬衣,配着翠绿色的长裙,脚上穿着黑色平绒的圆口布鞋。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谭启维一下子被眼前这位姑娘的美貌和高雅的气质吸引住了,与那姑娘两眼相对时,他反倒有点害羞地微微低着头,但眼皮还是向上抬起扫描着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
谭启维此时心想:介绍人不知是高看了我,还是对我进行温柔的折磨。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好的职业,她能看得上我这个地主的儿子吗?
介绍人对他们俩说:“小谭,小梅,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互相认识认识。这位是在县政府工作的谭启维,这位是在县医院工作的梅丽雅。这个小县城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也有二十多万人,在茫茫人海中你们能认识,这也是一种缘分。你们在一起好好聊聊,相互先了解一下。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介绍人走后,小亭子顿时鸦雀无声,空气好像是凝固了一样。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还是谭启维先开口说了几句寒暄客套的话,梅丽雅站在那里轻微地左右扭动着身子,只是微笑,没有应答。但是梅丽雅看到眼前站着的这位年轻人很有男人的气质,内心上就产生了想与他交谈的欲望。
谭启维这时很客气地对梅丽雅说:“梅大夫,我们坐下聊吧,我的全部情况不知道介绍人给你说清楚了没有?”
梅丽雅调皮地看着他,诘问道:“梅大夫?你是来看病的吗?那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谭县长呀?”
谭启维连忙摆手说:“这个玩笑是不能开的,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为好,那我就称呼你小梅好吗?”
“介绍人把你的情况给我家里人都说了,你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对吗?”梅丽雅接过谭启维的话又问他。
谭启维说:“是的,这个情况我必须先要告诉你。我不怕你笑话,今天我是没有勇气来的,是介绍人一再鼓励,还有她介绍了你家里的基本情况后,我才消除了一些顾虑。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我还是要从内心感谢你,感谢你愿意与我见面,感谢你给了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
人常说:男人的心常常因女人的脸而动,女人的心往往因男人的心而动。梅丽雅虽然没有立即回答他,但她心里想,眼前这个男人不但形象好,人也实诚,是一根直肠子,没有花言巧语,也不夸夸其谈。小梅从心理上又进一步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梅丽雅笑着说:“出身不由己,逍路可选择。这好像是哪一位名人说过的一句话。同一个事情各人有各人的观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这也不足为奇。同是描写梁山好汉的事,俞万春的《**寇志》就把梁山好汉说成是土匪,而施耐庵的《水浒传》就把梁山好汉描写成英雄。我要是嫌弃你这些,今天我就不会来与你见面。我看重的是人品,其余的都是次要的。再说县政府这么重要的单位都能接收你,那就说明当今社会还是注重本人的现实表现。”
“听介绍人说,你是出自书香门第?”谭启维问梅丽雅。
梅丽雅回答:“书香门第算不上,可我太爷是清末的秀才,我父亲是一位老中医。”
谭启维以试探性的口吻说:“冒昧地问一句,那位姓梅的老中医是不是你的父亲呀?”
梅丽雅惊讶地问谭启维:“你怎么认识他?”
谭启维告诉她:“你父亲我见过,有人介绍说你父亲的中医看得很好,我去找他老人家看过病,只吃了他开的几副中药就好了。”
梅丽雅说:“我父亲的中医医术在县城里是有一点名气。我从医科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医院后,他想让我干中医的,我考虑到自己是女孩子不愿干,所以就分到内科了,当了一名内科医生。”她问谭启维:“你们家的家境在旧社会应该是不错的吧?”
谭启维接过她的话说:“说到家境,我父亲背上个地主成分确实有点冤。他大字不识几个,从十三岁开始就跟着长工下地干活,十五岁就和长工一样扛水车。他干农活很在行,抉犁打耙什么农活都难不倒他。他种地确实是一把好手,农村人称那种“脚提水清”的牛,到他手里犁起田来都快步如飞。他熟谙地理天时、节气时令,今年哪块地适合种什么,何时开始播种,庄稼生长过程中出了毛病怎么办,有的人还要向他请教。他只是在这种时候心里才感到很高兴,因为只有在这一刻,别人才把他当成了一个人。”
梅丽雅听到这里有些不懂,问他:“什么是“脚提水清”的牛?”
谭启维连忙“啊”了一声,接着告诉她:“这是农村里的一句土话,所谓“脚提水清”,是形容这头牛的行动非常缓慢,在水田里干活,前一脚下去,到下一脚提起时,水田里的浑水都清了。”
梅丽雅问:“你们家划成地主,在我的想象中,在旧社会应该是比较富裕的吧!”
谭慎言告诉梅丽雅:“富裕根本谈不上,新中国成立后划分成分时,坏就坏在我们有了十几亩田地,家里又请了长工,所以就划成了地主。我父亲一辈子节省,每到夏天,他头上总是戴着一顶破草帽,上身都不穿衣服,由于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暴晒,整个脊背,又黑又亮,好像涂了一层油似的。由于我母亲去世得早,没有人给他做鞋,夏、秋两季他很少穿鞋,脚板上的老茧足有一个铜钱厚。别人赤脚走路经常扎上刺,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没有。我父亲是省吃苦干才积攒了这点家业,在旧社会同那些穷人比起来他虽然挨饿较少,但他还是很苦啊!”
谭启维说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脑袋低在两膝之间不再说话。
梅丽雅听到这里似乎有了兴趣,催他:“你继续说啊,我在听呢。”
谭启维说:“只要你愿意听,我就给你讲。我父亲的弟弟与你父亲一样,也是一位中医,他在我们那的十里八乡也很有名。他读书多,对世事看得很明白。在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八年那几年田地卖价很贱,有的人有一点钱都买田买地,我父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叔,他就是不H田产。他还劝别人说“一块银元一斤的肉你吃,一块银元一亩的地你不要买”。这在当时是败家的话,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话是对的,是很有远见的。他只在农忙时雇几个短工帮忙,所以在新中国成立时他只划了一个“小土地出租”的成分。他新中国成立前行医,新中国成立后也行医。我父亲从十三岁开始就跟长工下地干活,十五岁就扶犁打耙,他新中国成立前种地,新中国成立后也种地。这就印证了古人说的那句话“坐的菩萨坐一生,站的菩萨站一生”。
要是你有机会见到我父亲,你怎么也不会把他和一个老地主联系在一起。由于从小就劳动,我父亲面相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要老很多,他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像核桃一样的皱纹。他那干裂、粗糙的手就像锉一样,脚后跟裂开的口子就像熟透了的石榴一样张开着。由于他干农活在行,又是地主,生产队里凡是重活、脏活、累活都是让他去干。咱们这里虽然是南方,但是早春三月天气还是比较冷的。我们村每年的早稻秧田固定的是他去犁去耙,那种难受你是想象不到的。由于常年在凉水田里干活,他患上了脉管炎,两条腿上布满大大小小无数个青筋疙瘩。这些筋疙瘩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联着,弯弯曲曲的血管就像蚯蚓一样爬在他的两条腿上。又由于长年基本上是赤脚干活,他两只脚的脚指头与别人不一样,就像手指一样是分开着的。自从被划成地主成分以后,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谭启维边说边从身边捡起一颗小石子,向前方扔去,又继续说道:“他的特点是一生勤劳,就是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家自留地里的菜就比别人家长得好。他也精于生计,农村比较大的家庭开支只有靠养猪变钱。我父亲从不养小猪,而是到镇上买四五十斤重的“架子猪”回来养,这么大的猪长得快,抗病能力强,猪该出栏了就卖,再买猪回来养。这样别人每年只有一头猪出栏,他每年就有两三头猪出栏,养殖成本还比别人低。我上大学四年的花销,就是靠他养猪供应我的。哎!不说这些了。”
梅丽雅接过谭启维的话说:“我们两家的情况有些相似的地方。听我父亲说,新中国成立前我家的家境在县城里还是不错的,有三个店铺。一九四六年惹上了一场官司,结果把两个店铺都卖了。我爷爷输了官司以后就一病不起,活活气死,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败了。从此,我父亲就养成了柔弱的性格,树叶落在头上都怕把头打破了。我的性格就像我妈,从小不论是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跟他对着干,有的跟我一般大的男孩子我也不怕他。”
谭启维插话说:“你父亲确实是一位很慈祥的好人,我看他不论给谁看病,说话都是慢声细气的。”
梅丽雅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想起来,我倒要感谢我们家那场官司,我们家是因祸得福呀!如果不是那场官司,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可能也要被划成资本家。据我父亲说,“梁记绸缎庄”的老板,当时他们家的家底还没有我们家丰厚,新中国成立后都定为了资本家。我们家到新中国成立时只靠我父亲给人看病,勉强维持一家人生计,所以就给我们家定的成分不高。”
谭启维又问梅丽雅:“你们家原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梅丽雅告诉谭启维:“听我父亲说,在我爷爷手里有一个米行,一个绸缎庄,还开了一个杂货铺。这几个店铺就数绸缎生意利润高。绸缎都是从江浙一带贩运回来的,虽然那时穿绸缎的人不是很多,但货离乡贵,很赚钱。”
谭启维又问:“你家现在有几口人?”
梅丽雅说:“只有我爸妈和我三口人,原来有个弟弟,八岁时得了脑膜炎夭折了。”
谭启撕到这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提起让你伤桃事了。”
梅丽雅说:“没什么,不过这是我父母这辈子最大的心痛。你以后到我家跟我父母说话时,要多留神,尽量避开与这有关的话题。”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在一起说各自的身世,谈各自的工作。特别是梅丽雅说“你以后到我家”这句话时,其实是在暗示谭启维,她愿意与他继续交往。
聊着聊着不觉到了中午,谭启维说:“都快中午了,咱们在外面吃饭吧,我粮票都装上了。”
梅丽雅说:“不用,我回家了。我先走,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再走,免得被熟人碰到。”
临分别时,谭启维试探性地问:“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梅丽雅说:“下个星期天,还是早晨九点,还在这里见。”
梅丽雅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朝谭启维莞尔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比刚见面时更显得妩媚动人。
经过多次的接触,在梅丽雅的内心里,谭启维本人已是无可挑剔,但在那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对他的家庭出身,她心里还是稍有一点纠结。
在医院里梅丽雅与一位叫魏玲熙的护士关系非常好,在与谭启维见了几次面以后,她就把自己在和谭启维谈恋爱的事告诉了魏玲熙。
魏玲熙听完梅丽雅对谭启维基本情况的介绍以后,对她说:“丽雅,我妈经常教育我“女孩子在谈对象时要闭上一只眼,结婚以后要维持这个家庭要闭上两只眼”。千万不要要求对方没有一点缺憾,人世间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
梅丽雅好奇地说:“你妈说话还挺有水平的呀!”
魏玲熙告诉梅丽雅:“我们接触的机会虽然很多,但谈各自的家庭情况却很少。我妈的娘家也是大户人家,她是读了好多年私垫的。我也认为,找对象人好是第一位的,他家庭出身是地主,但他是国家干部。世上没有最好的,只要合适就行!”
梅丽雅听到这里打断她的话说:“你说的话,怎么跟我妈说的话差不多是一样的呀!”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嘛。”魏玲熙回应她。
魏玲熙又问梅丽雅:“你除了嫌他家庭出身这一点外,对他本人整体印象怎样?要说心里话!”
梅丽雅回答道:“他人长得很英俊,第一次见面我们就很投缘。从交谈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比较实在的人,没有花言巧语,也不在我面前故意做作。”
魏玲熙对梅丽雅开玩笑地说:“如果你不想跟他谈,就介绍给我怎么样?怎么样?舍不舍得?”她边说边给梅丽雅做鬼脸。
梅丽雅佯作生气回应逍:“我记得有一部电影里有一句台词“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谁敢动我的衣服,我就打断谁的手。你不害臊,想抢你朋友的男朋友”。说着就用手去她腋窝里挠痒痒,弄得魏玲熙蹲在地下直告饶。
打闹过之后,魏玲熙说:“丽雅,人世间十全十美的事真是没有的,你不要过于挑剔了。就是封建社会皇帝给公主挑选的驸马也不会没有一点缺憾,听我的不会有错。”
魏玲熙的话,坚定了梅丽雅要与谭启维继续交往的决心。
话说谭启维自从与梅丽雅见了几次面以后,心情比原来更好,工作上也更要求上进,并向组织上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一年以后终于被确定为发展对象,不久,他便顺利地加入了党组织。他参加工作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加入了党组织,在当时来说算是凤毛麟角。
谭启维每天除了做好工作以外,就是盼望着星期天早点到来,和梅丽雅见面。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
这天,梅丽雅撒娇地对谭启维说:“我们这一段时间交往的情况,我都给我母亲说了,你猜她的态度怎样?”
谭启维说:“她老人家同意!”
梅丽雅惊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谭启维说:“你脸上的表情早就告诉我了。”
梅丽雅以征求意见的口吻问谭启维:“我们认识也这么长时间了,我父母想见见你,你的意见呢?”
谭启维听到这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得到丈母娘的召见,我求之不得。”
梅丽雅瞅了谭启维一眼,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一边用手指头戳他的太阳穴一边说:“美的你!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谁是你的丈母娘?”
谭启维笑着说:“生我养我对象的那位伟大女性就是我的丈母娘。”
梅丽雅假装嗔怒地数落道:“第一次见面我觉得你人挺老实,没想到你还这么油嘴滑舌。”
谭启维马上回到了正题,郑重其事地问梅丽雅:“第一次上门我总不能空手吧,你看我买点什么礼物合适?”
梅丽雅说:“你什么都不用买,到时候去就行了。”
谭启维用一种责备的语气对梅丽雅说:“丽雅,以我们这种关系,我第一次空手上门,那是对主人的大不敬,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的事搅黄?”
梅丽雅说:“这样吧,我爸不抽烟,但他喜欢喝点酒,你买两瓶好点的酒,再给我妈买点红糖、点心就行了。”
谭慎言说:“这怕不行吧,我第一次上门肯定要吃饭,再买点鱼和肉,你看行不?”
梅丽雅说:“你也知道我家人不多,那就少买点。你星期天还要早点去,第一次上门要讲点禁忌,你不要下午去,老人在这方面很讲究。我星期天早晨八点在县政府门口等你,我们再一起去买东西。”
谭启维此时故意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地说:“什么叫夫唱妇随,今天才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梅丽雅左右环顾看周围没有人,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看你长着一副老实巴交的脸,其实你是一肚子的坏水。叫熟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你以后说话嘴里要有点遮拦,不要信口开河。”
梅丽雅嘴里虽然这么说,其实作为女孩子还是希望自己的男友有那么一点滑稽的小调皮,对自己说说俏皮话,甚至有一点善意的冒犯也不会见怪。
谭启维回敬道:“不就开个玩笑嘛,何必那么认真嘛!我现在是与你很熟悉了,说话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星期天谭启维和梅丽雅到市场买好东西后就去了梅丽雅的家。梅丽雅的家住在县城东边的城乡结合部,这里既可享受到小城的文明,又有田园的恬静。梅丽雅用手指着前面的一栋老房子对他说:“前面那房子就是我家。”
谭启维跟着梅丽雅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家门前,只见那房子白墙黛瓦,院内的树枝伸到院墙外,给人一种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感觉。屋顶上建有像鸟儿展翅一样的飞檐,陈旧的墙壁向人们展示着它的沧桑和久远。
门前左右两边十分对称地长着四棵又高又直的广玉兰树。眼前这一切仿佛在告诉人们,这里的主人曾经生活殷实,也很懂得生活情趣。
这一栋老式的住宅,堂屋的大门很宽厚,两个厢房的窗格古色古香。大门和窗子的油漆有的已经剥落,窗棂有点腐朽。
走进堂屋,谭启维见过了梅丽雅的父母,客套地与两位老人寒暄几句后就再也找不到话题,坐在那里显得很拘谨。
看到他第一次到家里来很不自在,梅丽雅连忙上前解围。她对父母说:“爸,妈,我带小谭在近处转转,饭做好了就喊我们。”
梅丽雅带着谭启维来到后院,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可见生活在这里的主人对它十分爱护,布局也很别致。靠两边院墙各栽有一棵桂花树,这两棵桂花树看来是同时栽下的,树干一样粗,都有农村人吃面的“海碗”那么粗。树龄虽然没有百年,至少也有七八十年。每棵桂花树下都配有雕琢精致的石桌和四个石鼓。在左厢房的窗子旁边有一小丛翠竹,这小丛翠竹在这小院里长得郁郁葱葱,十分引人注目。
谭启维看到这一小丛翠竹对梅丽雅说:“你们家房子的布局很别致,竹子是个很有瑞气的植物,有些人在门前或院内栽有竹子,大概是取“竹报平安”的寓意。”接着情不自禁地念起了郑板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的诗。
谭启维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后又问梅丽雅:“这房子应该是你爷爷那辈盖的吧?”
谭启维仔细看了看对梅丽雅说:“我看没有什么不同呀,大小差不多,枝叶都基本一样。”
梅丽雅告诉他:“这两棵桂花树不开花时,不是很内行的人真的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左边是一棵金桂,右边是一棵银桂。金桂开的花是金黄色的,银桂开的花是银白色的。每到花蕊开始飘落时,我们就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的,将散落在地面的桂花收起来洗净晒干后,我父亲用炮制中药的方法炮制成桂花茶,喝起来很香。”
院子右边有一小门,走出这小门,就能看到一个池塘。池塘里燕子低飞,鸭子戏水。池塘四周岸上柳丝垂垂,柳树的倒影映衬在池塘里,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给人一种幽雅恬静之感。
梅丽雅对谭启维说:“我们家平时洗衣裳就是在这池塘里,因为池塘四周住户不多,基本只有几家在这里洗衣服、洗菜,所以水较干净。”
他们说话之时,一条约两斤重的鲤鱼跃出水面,平静的水面出现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一个小圆圈变成大圆圈,这圆圈不停地在水面扩大,直到不能再大,很久才在水面上完全消失。
梅丽雅见到此情景,风趣地说:“这是一个好兆头,鲤鱼跳龙门。”
谭启维接过她的话题说:“这条鲤鱼迟不跳,早不跳,偏偏在我到这里来的时候跃出水面,是说我谭启维这“老庄户”的后代跳出“农门”了,找了个城里的洋媳妇。”
梅丽雅轻轻地推了一下谭启维说:“原来只知道你油嘴滑舌的,现在才知道了你还长了一张甜嘴,专挑好听的说。虽然你与我爸妈是初次见面,你看我妈见到你后那高兴劲。”
谭启维说:“我不光嘴甜,心也是甜的。我跟你说真心话,我们结婚以后,我要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要照顾好他们的晚年生活。做人要知恩图报。就凭两位老人没有嫌弃我家庭出身这一点,我对他们要竭尽孝心。”
梅丽雅告诉他:“当初我们找对象时,我们单位除了我的一个朋友劝我不要放弃了这个机会以外,有很多人说你家庭成分不好。但是,我爸我妈认为只要人好就行,地主只不过比别人多了几亩田地,又不是当强盗抢来的。”
谭启维说:“有个成语叫“爱屋及乌”,确实是这样。我不但喜欢你,也喜欢你们家。你看这位晋多好啊,既享受城里人生活的安逸,又能品味到农村田园生活的恬静。闹中取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你看你家这房子,在现在看来虽然算不上豪宅,但当时在这附近应该也是数一数二的,能盖得起这样房子的人,在当时可能不多。你要是到我家,可能要被那种破败的景象吓坏。”
梅丽雅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似的问谭启维:“我一直想问你没有顾得上,你与那介绍人王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谭启维“啊”了一声,接着说道:“有一次王阿姨到县政府办事,她不知道要找哪个部门,也不知道去找谁,我就带她去找。后来还是因为办事来过县政府几次,她每次来都要顺便看看我,我对她接待也很热情,这样我们就熟了。你们是街坊吗?”
梅丽雅说:“她是我妈的姨表姐。”
谭启维说:“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找个机会去看看她。没有她当介绍人,我们就不会认识。我都到你家来了,再不去看看,她会说我这个人不懂人情世故。”
梅丽雅说:“那我们抽个时间去一趟吧。她是个热心人,可惜命不好。她家当家的前些年得了风湿性心脏病,久治不愈,走路都是弯着腰拄着拐棍,干不了活。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在下面一个镇供销社上班,老二不争气,至今没有工作,快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
他们正说着,梅丽雅的母亲喊他们吃饭。来到堂屋,谭启维见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梅丽雅的父亲要给谭启维倒酒,谭启维说不会喝酒而推辞。梅丽雅从她爸手中接过酒壶站起来说:“今天你就陪我爸喝几杯吧,平时他都是一个人喝酒。”
听到这里,谭启维只好端起酒杯赶忙站起来给梅丽雅的父母敬酒,十分恭敬地说:“伯父、伯母,我今天到家里来让二老受累了,我敬二老一杯。”梅丽雅母亲说:“这孩子,以后说话不要这样生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你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星期天没事就到家里来,人多吃饭也热闹。”
吃饭时,梅丽雅的父母又顺便问了问谭启维家里的情况,谭启维如实地回答。
梅丽雅的母亲对谭启维说:“我这姑娘从小就娇生惯养,有时也任性,以后你们相处,你要对她多包涵一些。”
谭启维说:“她很聪明,也很善解人意。只是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有时有些木讷,今后还要请她多多包涵我。”
因为谭启维与她父母是初次见面,梅丽雅也觉得一时也找不到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久坐在家里也不自在。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她对谭启维说:“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吗,去办你的事吧。”
谭启维起身向梅丽雅的父母道别后便告辞了,他们悠闲地走在林荫小道上边散步边聊天,聊了很久,直到红日西斜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谭启维与梅丽雅的父母见了面以后,他们二人的交往也由原来的地下转为公开,有时星期天也一起逛街。
时间过得真快,谭启维与梅丽雅相识已经有两年多了。县政府办公室的区主任退休不久,姚副主任也退休,谁来主持办公室的工作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黄副县长为这事与县长几次交换意见,他们先后提了几个人选,都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
因为办公室没有负责人,黄副县长从两位主任退休后忙得是脚后跟打着后脑勺。这天,黄副县长又因为提拔办公室主任的事找县长交换意见。
县长说:“今天刚好事情不多,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把各部门的负责人召集在一起开一个会,再听听大家的意见。”
黄副县长说:“我看这样可以。”他随即喊来通讯员:“你去通知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叫他们到会议室开会。”
说来也巧,这一天没有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下乡,他们在得到通讯员的通知后都很快到了会议室。
县长见人都到齐了,开门见山地说:“大家都知道,办公室的正、副两位主任因年龄已到,都已经先后退休了。最近一个阶段,办公室的工作处于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有的工作暂时只能由黄副县长来代理。这是一种临时的、短期的过渡办法,时间长了也不利于开展工作。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议题只有一个,就是讨论提拔办公室负责人的问题。在人选的问题上我和黄副县长事先也初步议过,下面请黄副县长给大家谈谈我们的初步想法,然后大家再发表各自的意见。”
黄副县长说:“我与县长提名办公室负责人的初步人选是谭启维。主要理由有以下几条:一是谭启维从到县政府工作以来,工作积极,承担了办公室大量的文字工作,这是他们办公室现已退休的正、副主任跟我多次谈到的。他到县政府工作几年来,只要给他分配的工作,从不讲任何条件,也从不强调任何客观理由,任劳任怨地去完成,而且他本人的政治面貌是共产党员。二是办公室虽然是一个综合部门,但工作的重心主要还是文字工作。谭启维从到办公室工作半年以后,他在文字组织方面的才能已崭露头角,这也是县政府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三是谭启维在办公室已工作了几年,对办公室的工作比较熟悉,他负责办公室的工作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黄副县长说完后,陆续就有人发表了意见。有的部门负责人认为,提拔谭启维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同意这个提名。有的人首先是肯定了谭启维的工作表现和工作能力,但认为他个人阅历太浅,没有领导工作经验,还需要在本职岗位上历练。还有的人在低声议论谭启维的出身问题……
县长说:“大家发言时我认真地听了。现在谈谈我个人的想法:首先,我们是在讨论用人的问题,既然是用人,就要用一个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的人。如果把提拔用人当成是一种照顾,是一种福利那就大错特错了。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什么事都要论资排辈,用一个力不从心的人,影响工作暂且不说,他本人也会感到很累。现在是和平建设时期,在战争年代,二十多岁当营长,三十多岁当团长,甚至当师长的大有人在。”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继续说:“我以上所说的是,阅历固然重要,但阅历与个人的能力不一定完全成正比,这是我说的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嘛,有的同志提到谭启维的出身问题,我认为谭启维出生在地主家庭没错,但到县政府工作以来的政治表现大家都看到了,他能加入党组织,就是对他政治表现最有力的说明。有的同志谈到谭启维没有领导工作经验,我看这更不是问题,没有经验可以在干中学,学中干。在我几十年的工作生涯中,还没有发现哪一个人是因为有了领导工作经验而提拔起来当领导的。我个人的意见是,如有多名同志持有不同的意见,请提出新的人选。如果大家认为谭启维在工作能力、政治表现以及道德品质上没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表决!”
县长的这一番话对统一大家的思想认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大家一致举手表决通过。
没过几天,黄副县长在县政府全体干部大会上宣读了任命文件,并要求办公室的全体人员要服从谭副主任的领导,共同做好办公室的工作。
办公室的几位同事会后要谭启维请客以示庆贺。谭启维想到日后工作中还要大家对自己多支持,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时办公室的吴丽霞提议,请客就在今天晚上,并且要把他对象也叫上。
谭启维表示一一照办。
晚上办公室的人全部到场,梅丽雅也按时赴约。大家对谭启维的升迁表示祝贺,席间相互推杯把盏,好不热闹。吴丽霞问谭启维:“谭主任,今天是喝了你的升迁酒,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的喜酒呀?”
梅丽雅心里也很髙兴,落落大方地对大家说:“到时我们会请大家的。”
办公室的杨新国看到大家众星捧月似的恭维着谭启维和他对象,他心里有些不平衡,装作喝醉的样子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送梅丽雅回去的路上,梅丽雅对谭启维说:“我看那个叫杨新国的好像不是很高兴?”
谭启维说:“这很正常,在我们办公室几人中,他的资格最老,提拔了我,他有想法,我能理解。”
谭启维说:“我资历浅,把自己尾巴再夹紧一点,工作中多承担一点,
对他多尊重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们边走边聊,直到把梅丽雅送到家门口谭启维才独自返回。
一年又一年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他们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梅丽雅的母亲对谭启维这个准女婿很是满意,但始终不见这位准女婿来提亲,弄得两位老人有些莫名其妙。这天一大早梅丽雅的母亲实在按捺不住了,对梅丽雅的父亲说:“当家的,女大不中留,留了结冤仇呀。丽雅的年龄不小了,在旧社会早就结婚了,小谭到我们家来来往往几年了,他怎么还不提结婚的事?他是小伙子,他等得起,我们丽雅是姑娘,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我们可等不起呀。听丽雅说,他最近提了个办公室副主任,是不是升了官看不起我们丽雅了呀?”
梅丽雅父亲笑着说:“俗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久见人心。从小谭到我们家来来往往这几年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小谭还不是那种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肯定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又不好说。这样吧,让丽雅这个星期天叫他到家里来,我们当面问问他。”
梅丽雅的母亲边往厨房里走边说:“我看这样也行,要的是他一句实话,我们丽雅又不是嫁不出去。”
梅丽雅父亲听到老伴说这话有点生气,就数落他老伴:“你这老太婆说话真有点不中听,你还不知道真实情况就说这些气话,要是让小谭听到了多不好。女婿外甥半个儿,我们后辈子还要靠他哩!”
老两口刚说完话,便听到梅丽雅进门喊:“妈,我回来了!”
梅丽雅刚一进门,她母亲就急不可待地对她说:“星期天叫小谭到家里来把西院墙边那块菜地翻一下,准备种点芥菜。”
“妈,你可真会使人。”梅丽雅调皮地回敬道。
梅丽雅的母亲装作生气地反问:“怎么啦,心疼啦?你爸刚才还说女婿外甥半个儿,我不使他使谁去?现在就这么护着,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宠着。人家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可倒好,还没有出嫁就忘了娘。”
星期天到了,这天谭启维很早就来到了梅丽雅家。梅丽雅母亲把梅丽雅支出去买菜去了。当谭启维拿起铀头准备去翻地时,梅丽雅母亲把他挡住了:“小谭,我不是真叫你来翻地的,这么一点点地,她爸一早一晚当锻炼身体也就翻完了。你坐下,我有点事想找你说说。你和我们家丽雅认识两年了吧?”
谭启维回答道:“是。”
“你们准备还要谈多长时间?”
“丽雅没有提出到你们家去看看?”
“她说过。我家只有我父亲一个人,破败得不像个样子。我给支吾过去了,她也没有再向我提起此事。”
梅丽雅的母亲对谭启维说:“你还挺爱面子的,她要是嫌弃这些,就不会与你相处,我们老两口也不会同意。”
谭启维很恭敬地回答道:“我从心里确实很感激您二老,没有看不起我和我的家庭。”
梅丽雅的母亲又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小谭,不是我姑娘嫁不出去,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呀!”
谭启维说:“伯母请您不要这样说,做老人的心我知道,我也想尽快结婚,但有两个难处。一是我家经济状况不是很好,我工作时间还不是很长,还没有多少积蓄。二是听说县政府最近准备要盖房子,我的资历较浅,分新房子我肯定是没有希望的,但我想到时给县政府领导说一下,等腾出来的旧房子我收拾一下做新房。说心里话,我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我们的婚事办好,不要太委屈了丽雅。”
听到这里,梅丽雅的母亲反问谭启维:“如果你们县政府不盖房子你就不结婚了?哪个单位住房不紧张?哪个单位年轻人结婚就有房子的?我看这样吧,房子的事你先去找你们领导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办法分给你一间房子。如果实在不行,我亲戚有两间房子我去找他借一下。我全家三口人住的是前后院。如果在这里结婚,人家还以为我们家是把你招了“坐堂女婿”这对你不好,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们结婚以后,只要愿意回来住,我们老两口那是求之不得。你们住在这里,对我们老两口还有个照应。”
谭启维回答:“您说的意思我懂,从我到家里上门这几年来,我感到您二老处处在为我着想。”
梅丽雅母亲对谭启维说:“你说到经济上的问题,这也不是问题。丽雅要是个嫌贫爱富的女孩子就不会跟你谈对象,起码找一个家在城里的,找一个经济条件比你家好的是不成问题的,这个你相信吗?”
“这个我完全相信。”谭启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谭启维刚一说完,梅丽雅母亲便急不可耐地说:“女孩家,菜子命。
你们的婚事就“量水和泥”气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关键是结婚以后要过好日子。”
谭启维高兴地说:“伯母,您老今天的一席话真的让我很感动,有几次我想给二老提结婚的事,但想到我现在这条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了,我父亲几次提出要来看您和伯父,是我挡着不让来。在这个年代,我怕他这种身份到家里来,给你们招惹麻烦。”
梅丽雅的母亲听到这里对他说:“这个我能理解,再说儿女姻亲将来还是要来往的。好了,一言不中,万言无用。今天说的事初步就这么定了。”
谭启维请人粉刷了库房,就当他们的新房。
领结婚证以后他们一人做了一身衣服,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是结婚那天要不要请谭启维的父亲到场,着实让这对准备结婚的小两口左右为难。不让父亲到场,谭启维从感情上说不过去,在他不到十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大;要是让他到场,县政府工作的公职人员中,有谁愿意因为参加婚礼而背上一个阶级界限划分不清的嫌疑?他实在是想不出万全之策,最后还是梅丽雅想出了一个办法,结婚第二天回到老家去,把亲房和亲戚请一下,这样两头都兼顾上了,各方的面子也都有了。
谭启维只好采纳了这种折中的办法。
婚礼在县政府礼堂举行。谭启维与梅丽雅结婚这天天公也作美,天气特别晴朗,没有一点风,暖暖的。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县政府院内树上的小鸟也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几只喜鹊不时地从树上飞到树下觅食。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新婚两口子虽然没有华贵的衣服,但稍一收拾还是显得比平时更加精神。参加婚礼的人都夸他们郎才女貌,是天生的—对。
县政府、县医院参加他们婚礼的人很多,给他们送来了暖瓶、脸盆、钢精锅、床单、被面等生活用品。县政府有的部门还根据各自部门的工作性质和特点,专门为他们的婚礼写了对联,挂在县政府礼堂两边的墙上,给他们的婚礼增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
谭启维对参加婚礼的来宾说:“衷心地感谢各位领导和各位同事今天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也要感谢我的妻子梅丽雅,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我没有给她买自行车,没有给她买手表,甚至也没有给她买一套较好的新婚衣月艮,可她对我没有半点的怨言。我只送给她一副对联,这副对联既是我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也是我终身恪守的诺言。”
这是一副写在红绸布上的对联,字是用黄油漆书写的仿宋体。上联是:海枯石烂同心永结。下联是:富贵贫贱携手一生。
在我国传统的婚礼习俗中,闹洞房是婚礼的最后程序,是婚礼的**,是最热闹、最有趣的项目。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文化娱乐活动十分单调。晚上县政府、县医院的年轻人都来闹洞房。人们就将娱乐寄托于洞房的嬉闹之中。闹洞房是新人难过的一道坎,来闹洞房的都是年轻人,他们的歪点子也多,闹得不可开交。特别是新郎的同事们,他们尽所能,想出种种方式,让新郎新娘当众表演,逗笑取乐。
施涧秋是与谭启维大学毕业后一起分配到县政府工作的同事,他要求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让新郎新娘交代恋爱经过。新郎新娘向大家交代了恋爱经过后,算是拉开了闹洞房的序幕,接着就有人要求他们表演“五子登科”。
所谓“五子登科”,就是考验新人互相配合的默契程度。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一根红线,让两位新人用嘴各叼一头,中间系上一支点燃的香烟,在桌上放五根插在水果上的火柴,新人不能用手,让两人合作把五根火柴全部点燃。新郎新娘只要动作稍有迟缓,闹洞房的人便动起了手脚,借机把新郎新娘扭到一起,新婚小两口只好按他们的要求去做。
“五子登科”表演完了以后,下面表演的节目就是“同抽一根烟”。
所谓“同抽一根烟”,就是在新郎耳朵眼插上一支已经点燃了的烟,让新娘从新郎嘴里去吸,直到吸出烟来为此。
梅丽雅是医生,她心里比别人更清楚,从生理学上来讲,耳朵和口腔是不相通的,你怎么使劲吸也不会吸出烟来,只不过是变换方法让他们当众亲嘴罢了。这个动作在那个年代是有难度的,他们不做就推、就搡,有的将茶水浇到新郎、新娘的头上,在这种场合又不能生气。
梅丽雅反应很快,他对闹洞房的人说:“你们找两个人给我们演示一下好吗,如果你们能吸出烟来,你们做一次,我们就做两次。”
这个节目,只好做了个象征性的动作才算完事。
“同抽一根烟”的节目应付过去后,接着又有人提出要新郎、新娘表演“射飞镖”。
这个节目是给新郎蒙上眼睛,新娘站在新郎的前面,手中端一个盘子,新郎手执香烟往盘子里投掷,新娘负责接香烟。新郎每射一镖,新郎都要问新娘“在里面还是在外面了”。如果香烟投在盘子里,新娘就回答“到里面了”,如果香烟没有在了盘子里,新娘就回答“没有到里面”。
这个节目的趣味性不在于新郎蒙眼投得准不准,所有参加闹洞房的人是喜欢听新娘嘴里说出的那句话。
闹洞房的人听到新娘的回答被逗得捧腹大笑。
来闹洞房的年轻人,直闹到十二点才纷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