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刘传美确实和方明去了安庆。

刘传美去安庆的那天，天气特别寒冷。江南潮湿的冷气在脚底穿梭，刘传美坐在冰凉的汽车座椅上，冻得牙齿打颤。车子还没有到点，方明下车装水焐子去了，方明想得周到，这让刘传美感觉到甜蜜。天空里充塞着草木灰，空气暗沉，窗外的雪花开得茂盛，是的，那是一种怎样的茂盛？没有理由的茂盛。今天一定得去安庆，雪这么大，明天肯定不通车了。刘传美想，刘传美这样想时，忽然心里梗了一下，心跟着绞痛起来。刘传美捂着胸口，喃喃说道：“奶奶，请原谅，我必须去一趟，不去不行，我不想和小方没有结果。”想着病危的奶奶，刘传美无法原谅自己，刘传美忽然产生下车的冲动，是的，假如奶奶去世了，该怎么办？这是不孝啊！奶奶那么疼爱自己，临了，自己都不给她送终，这是怎样的不孝？

方明拿着水焐子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袋饼干和一袋牛轧糖。方明说：“小美，要坐6个小时的车，要饿肚子，怕你受不了，假如饿了，将就着吃点！”

刘传美看着方明，嘴巴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说不去吗？早就说好了的事，怎么能失信，刘传美犹豫不决时，车门关了，车子缓慢地向车站大门开去，刘传美忽然绝望！

方明见她郁郁寡欢，知道她是因为奶奶的事情，但，天降大雪，今天不走，明天可能就走不了，明天走不掉，事情怎么办？跟人约好的事情，关于饭碗的事情还是马虎不得。于是，方明把水捂子放在刘传美的腿上，拉着刘传美的手说：“好冷，多亏有你同行！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到了安庆，我请你吃馄饨，我们安庆的馄饨可好吃了！”

刘传美噘了噘嘴：“我吃这么大的苦，你就请我吃馄饨？”

“那吃渣肉，我们那里的渣肉可是一绝。过年，我妈妈肯定会做渣肉，让你吃个够。”

刘传美没有吭声，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方明。

“还有油酥饼、菜心粑，过年都有。我让妈妈多做点，回来时，带给奶奶……”

刘传美的脸色一变，方明立即闭嘴。

汽车吭哧吭哧地在山道上蹒跚而行，一座座山向车后滑去，又有一座座山从车前逶迤而来。抬头，天似蜿蜒的河流，河流成了蜿蜒的天空，看不到尽头。这是荒野探险，山道绵长，散落在山间的农舍如水泡一般在空气中沉浮。山道如细绳，将一溜的气泡穿了起来，唯美、浪漫。

刘传美的情绪一下子好转：“上班，为什么要上班？就在这山里住着，多好！山川那么美！山上可以砍柴，山下可以种田，可以养牛、养猪、养鸡。”

方明笑着说：“小姐，你能吃了这苦？”

刘传美说：“不与浊世相居，不看俗人脸色，不嗅人间恶臭，大快人心。”

方明问道：“活着干什么？人还是要生活在现实中，在现实中，成就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刘传美毫不留情地说，“还拖累我落一个不孝之名。”

方明叹了一口气：“你还不理解我？”

刘传美露齿一笑：“与人斗，其乐无穷，斗不过，脚底抹油。”

方明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走逃跑主义路线，大概只能这么说，弹尽粮绝，不跑，只有死。”

刘传美吐了吐舌头：“这么严重？”

方明道：“你认为我会拔凤校长家的青菜萝卜？”

刘传美坚决地说：“不可能！”

方明再一次确认：“你认为我会诱拐方华？”

刘传美一惊。

“我不得不辞职，毁坏校长家萝卜青菜的罪名已经嫁祸到我头上了，下一个罪名就是诱拐少女。他是什么罪名都能加到我头上的，也怪我自己。”方明眼神黯淡了。是的，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