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常芳最近的生活过得不错,除了小军不辞而别这件事令她耿耿于怀外,其他的一切都顺风顺水。那个穿风衣的男子已经升任局长了,走在街上人们都带着一种羡慕的目光称呼他一声“秦局长”,由此带来的一种好处便是他们之间的交往已经在流言蜚语的管辖范围之外了,再也没有什么人因此而有所非议,相反倒是觉得极其正常不过。在生活和感情都得到命运的慰藉之后,她在心底已经盘算着另造几孔窑洞了——这样一来,住在自己盖的房子里总有种理直气壮的感觉,不用再仰人鼻息,尤其是不用再看婆母的脸色,因此这个一箭双雕的大胆想法已经促使她更加狂热而迫不及待地攒钱并打问匠人了。
圈窑洞是好事情,同时也表明常芳并没有拿着家里的钱往娘家贴补,常芳的婆母算盘打得锃亮,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太太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通情达理,并且鼎力相助。她不仅放下了一家之主的架子,而且用自己保养的纤巧细嫩的手去刷那沾满油污的锅台为匠人们炖上了羊肉。常芳虽然与之并不和睦,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而且这是自己筹谋了很久的一件大事,决不能因为往日的恩怨影响自己梦想的实现;每每想到马上可以住进自己新建的窑洞,她夜半时分的美梦也好像被抹上了蜜糖,黏得人醒不过来……
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费了大约三个月工夫,新房的轮廓慢慢地凸显了出来。匠人们用斧凿在石头上敲出了一条条美丽的花纹,在屋檐上搭上了刻有“卍”字图案的各色方木……常芳看着几个月不眠不休,用辛苦和汗水圆就的梦想之屋竣工,走在路上都不由得浑身摆动。俊风骂她神经病发作,她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走路的力气也倍增了,吃饭的胃口也倍增了,没有一处不焕发着青春的美丽光芒!
美妙的事物背后总会隐藏阴霾,快乐的时光背后也会蕴藏失落。常芳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梦想之屋的建成之日,竟然成了短暂幸福生活的终结大会。一场烦恼和郁结制成的烘炉正在酝酿着紫色的火焰,准备强烈炙烤这个为了梦想而苦苦挣扎的年轻人。于是,一场官司悄然而至,来得那么无声无息,让人猝不及防。
原来,常芳所修的窑洞和邻居家隔了一条水渠,这条渠每到夏季多雨时节便会腾起巨龙般的炫浪冲击周围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左近的房屋。常芳的邻居认为:常芳的窑洞修得太宽,会把奔泻而出的雨水逼到他们的窑洞拐角上,导致他们的房屋受潮剥蚀;而常芳则认为:自己在自己家的土地上修建房屋是个人权利,邻居无权干涉,况且,邻居家地势偏高,水势再猛也不会反冲到上面,更谈不上会影响他们的居住条件。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这或许就是由农民衍变的城里人身上还未蜕化的狭隘意识在作祟——哪怕是一条水沟或是一寸耕地,如果秧苗长过了头,都会认为这种生物生长的自然法则是受了嗾摆因而损害了自身的利益不肯干休。这种偏狭的生存观念和相处认知不免让人想到清朝人张英《观家书》中展现的胸襟和气度:“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几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但是这种觉悟和意识哪怕在常芳身上也难以得到挖掘,多少年来的环境影响和约定俗成已经为生活在这个小世界里的所有人拓上了短浅的符号,他们不仅会把退让同懦弱可欺画上等号,甚至这种高尚的品德也会造成纷至沓来的麻烦和诟病。
因为这件事情,常芳多少个风雨之日奔波在法院的路上,也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她多少时间,以及多少创造梦想的机会。不过一切还好,那个风度翩翩的秦局长在这件事上可帮了常芳不少大忙,除了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常芳疏通各类关系外,他甚至直接同法院的领导当面接洽,赢得诸多同情和支持,这为常芳打官司的最终胜利迈出了极为关键的一步,常芳也因此而结识了诸多政界上的达官贵人、行政要员。
不知不觉这场官司已经持续了五年,而今天正好是宣判的日子。天气不太明朗,除了无尽的平淡还是无尽的平淡。俊风躲在药店里忙活着他的生意,发生的这一切好像与他毫无关联,都是常芳咎由自取,那么因之造成的一切后果和责任便应由常芳来负担。其实他内心深处却隐隐藏着一些怯懦的念头,生怕在法院同可恶的邻居觌面相逢,生出事端。那么,如果是常芳前去,哪怕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好像都可以置身事外——这个给自己带来诸多麻烦的女人,好像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上天用来惩罚自己的武器,她的死活对俊风来说几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常芳的官司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那一沓沓盖满红色印章的文件便是明证。秦局长果然神通广大,里里外外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安排周密,让常芳对这个倾慕的男人又有了一种更为不同的认识——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能耐,真是人不可貌相,表面斯斯文文,温柔敦厚的一个人竟然也可以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来帮助自己解除生活中的琐屑和烦恼,这是不是表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众不同呢?常芳一边想,一边美滋滋地唱着小曲儿回了家。
官司的胜利着实让常芳兴奋了一阵子,这不但解除了自己所有的后顾之忧,而且也为下一步的打算做好了铺垫,因为她还想在那条水渠旁修个排场的厕所,像大城市里的卫生间一样,男女分开,不要和现在一样,上个厕所都要敲门,而且从里面出来的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公爹和婆母则更为尴尬。这样一来,只要把修建的钱款准备好,然后打问好匠人便可开工作业了。
六月的天无比炎热,但再烈的天气也挡不住常芳开工修建的雄心壮志。她很快就问好了工匠,并从秦局长那里借来了一笔钱——这笔钱她是打算还的,因为她那纯洁的心灵告诉自己,如果仅仅是为了钱,那么梦想中美好的爱情便不能称其为爱情了,充其量只能称其为奸情,这可是她不愿意得到的结论。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常芳狂放激烈的热情却忽略了家庭中的某些不稳定因素,致使她在纷繁杂乱的冗务中彻夜不眠,精疲力尽……
阿宝已经长成一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了,从前还扎着两根马尾辫,现在完全披落下来,像一挂黑色的瀑布光滑而柔顺;她再也不像以往那样素面朝天,而是以一个豆蔻梢头的年纪来理解“美丽”这个词的概念;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个人抽屉,并且把它打理得井井有条,里面放满了烫发的、卷睫毛的、美白的以及一些耳钉、首饰之类的女性用品。一个十多岁的姑娘成熟的变化像寂静角落里的一朵鲜花,悄然酝酿着、孤独开放着,并没有引起常芳的注意,甚至是翀都没能发现妹妹心理和生理上发生的奇妙变化。
寂寞的绽放终归是绽放,喧闹的彷徨依然是彷徨。一个妙龄少女的初潮不止是用一缕鲜血来印证个体的成长,更是用它来行使自己作为女性的权利和承担义务。阿宝的变化——不管是心理上或是生理上的,不仅表明她已经意识到了女性的独有魅力和男女间的区别,更是用另外一种方式证明她即将要行使一个光辉女性的权利了。
毫无疑问,叛逆期阶段少女行使权利和获得“自由”的法器最简洁、最便利的手段无非是——阿宝恋爱了……
这可是个惊天的消息。小县城的贫穷落后以及眼界狭窄都不能影响一个女性对自己的无限探索与灵魂释放。阿宝在年级里的排名一落千丈,原来老师心目中的骄子,现在已经被包括同学们在内的人们划在了落后生的名单里,就在常芳从老师口中得知事情发展到这种糟糕程度时,她惊讶地瞪大了自己那双精明而睿智的眼睛。
接下来便是母女之间的斗智斗勇。常芳的精力已经不再被修建、进货所左右,她的内心已经完全被阿宝带给她的这份意外惊诧占据了。后来每当阿宝上学或出门,常芳便像福尔摩斯一样跟在后面,为了不引起阿宝的注意,有时会是俊风,刘家的故事里从此便又多了一出“警察与小偷”的故事。
不久之后,常芳就发现了那个和阿宝在一起的少年,那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脸颊消瘦,面容憔悴,一副吃不饱的样子,一看就属于社会上的不良少年。纠结、沉痛、悲伤、恼怒等种种情绪登时便布满了常芳那颗已经饱受沧桑的心,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在数千家长中首先挨了防治青少年“早恋”的一棒。平日里看似乖巧的阿宝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姑娘,但她的眼睛告诉她,面前发生的一切那才是真相,才是事实。为此,她和俊风竟然出乎意料地达成了一致,不但在一起研究起了“作战方案”,而且都放下了手中的生活,干起了侦探的营生。
常芳锲而不舍,凭借着自己独有的机敏和智谋,就在阿宝上学之际,她调兵遣将,一面让俊风守在学校门口,自己则尾随阿宝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这可是意外之喜,于是她赶紧会和了俊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个夹杂着酒店、饭铺、烧烤摊、菜市场的狭陋之地,这里的地面浸满了日积月累零洒的污水,还有斑驳墙面上烧烤出来的黑色痕迹,除了污秽语言和油腻气息外只剩下楼梯上凌乱的广告传单和丰胸广告格外显眼,一眼望去便知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也或许正是吸引阿宝这个从小在安静家庭长大的孩子的根源——对于新事物的好奇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居然成为他人趁虚而入开启她爱情之门的钥匙,这根本无法原谅。正因如此,常芳才感到异常恼怒。
门开了,这个瘦削而高大的男孩子萎缩地探出了头,身上裹了一层薄被,一副初睡未醒的模样,当他惺忪的睡眼遇到常芳那双剑一般插来的眼光时,不知是楼道里的风还是什么原因,这个痞子一般相貌的家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果然不出所料,阿宝竟然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趁着上学的时间孤身一人跑到男孩子家里谈恋爱,简直匪夷所思。看到这个**着上半身的家伙,常芳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给她制造了无限可能的丰富想象,让她不知所措、怒火中烧,一旦让别人看到这荒唐而可耻的一幕,不知道将有多少谣言的污水泼到自己头上,又不知道有多少龌龊的眼神敲击自己的脊梁骨,这绝对是让人无法容忍的。
只听“啪”的一声,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揭开了阿宝脸上那薄如蝉翼的羞耻心,也打懵了这个他们尚不知名姓的高瘦青年。
“阿姨,你听我解释。”就在这个小伙忙不迭地想要把来龙去脉坦诚相告的时候,阿宝已经捂着通红的脸推开那扇被风鼓动的门,在众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消失在这个以她为中心的问题地带。
“你看看,看看,这成什么样子?”常芳向着俊风怒吼道。
回答她的只有俊风那仓促离去的背影和机枪一般紧密的脚步声,他忽然间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一个未成年少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揭露隐私和秘密后会做出怎样异常的举动和反应呢?这着实令人担忧。惶恐不安的心情已经把原本愤怒和烧灼的火焰浇得冰凉。
接下来只剩下房间里常芳对那个沉默无言男孩一连串的诘责和詈骂,她虽然担心阿宝的状况,但既有俊风在,那么眼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事情的源头给它来个斩草除根。她脑筋转得飞快,从家庭状况、学习情况到阿宝和他认识的时间长短,都一丝不漏地审问了个锅底朝天,一面她还不忘用狡黠的目光审视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希望从他闪烁的目光里找出谎言和谬误的蛛丝马迹,并以此为引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无情打击。
可惜一切盘算最终都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看来这个男孩比较诚实,对长辈的尊重和歉意一时之间倒让常芳没了主意,最后她决定给这个男孩一个机会,暂时不把这件在她看来极度丑陋的事情张扬给对方家长,但是这个男孩也必须保证,自即日起便同阿宝断了所有联系,不再骚扰或再干一些让阿宝燃起悸动之火的举动。
让她瞠目结舌的是这个名叫林遇春的男孩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倔强,他不仅不肯为今天的举动作出任何表示,反而斩钉截铁地告诉常芳他和阿宝那少年时代所拥有的忠贞不渝的爱情是任何人都不可分割的,尽管在常芳看来,那是多么幼稚而可笑的誓言;既然软硬兼施都无法达到教育改正的效果,那么常芳也不是善于利用语言攻势获得征服作用的劝教士,她已经在脑子里打起了各式各样的算盘,比如如何让这二人见不到面,如何让他们断了这荒唐的念想等等。
阿宝继承了母亲所有优秀的基因,聪敏、智慧、坚强、理智……因而她并没有像大多数少女一样因为一个狂怒的巴掌丧失了理智从而把自己推往黑暗的边缘,她只是躲开了这个尴尬的地方,避免自己倔强的性格和母亲的倔强发生尖刻的冲突,同时也为小林摆脱窘迫的困境创造条件。果然,她的计策奏效了,父亲像风一样地追赶出来。县城下面就是一条黄河水引出的小河,她一边回头一边往小河边上不疾不徐地奔跑;愈是这样,俊风愈是心急如焚,但就在靠近小河的一刹那,阿宝在一间破漏的弃屋旁一闪,不见了……
常芳放弃了古板的说教回到了家里,她的计谋已经趋于成熟,因此现在反而冷静下来,把狂躁不安的状态抑制得无影无踪,接下来只等俊风回家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了。
没过多久,常芳便听到脑畔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厚重而迫切。她打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子中央;一切都在预料当中,俊风踏着他那憨厚的步子打开了院门,探出了他那颗沮丧失望的额头。
“看到阿宝没,她去哪儿啦?”一阵无休止的询问像激动的瀑布一样从常芳嘴中滔滔不绝地涌泻出来。
“没有,转到小河边就不见了……”俊风嗫嚅着说。
“看这个死丫头能去哪儿?”常芳恨恨地说。
然后便是一阵默契的沉默……
今天的夜晚是幽静的。冰冷的月光从树上倾泻下来,仿佛嫦娥仙子望向人间的明眸,又好像银河里失踪的水仙子。院里的桃花开得正欢,粉红色的舞裙随着清风诉说着婀娜的故事。靠近水渠的杏树褪尽了枝头轻盈的骨朵,让其尽情在流水上唱着“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雅曲。院子对面除了星星点点的几户人家便是黑魆魆的远山,它们蜿蜒着灵蛇信舌般的身躯,扭动着巍峨崚嶒的腰身,一直绵延到黄河瞧不见的地方,除了它背脊上标志这座山身份的阁楼还闪着耀眼的灯光外,一切都已陷入黑暗。葡萄架下便是常芳刚刚竣工的得意之作——家里的公共卫生间,中间被砖块隔开,从现实意义上实现了男女之防的传统观念。葡萄垂下了饱满的叶子,眼巴巴地等待金秋送来喜悦,虽然这个时候蜜蜂成群结队地在这里饱餐自己初生的稚子,但这嘈杂的声响不正表明蓬勃的生机吗?
可是常芳却不认为自己辛勤孕育的果实被蜜蜂摘取是一种蓬勃的生机。
也就是说她可不希望自己辛苦种植的白菜还未成熟之时就被猪拱走。
今夜,如此宁静的夜晚,她竟然彻夜未眠,当然这并不因为俊风那美妙绝伦的鼾声伴奏……
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又过去了,阿宝依然没有回家。
这样一来,常芳精心策划的诸般精妙计策都因丧失了瞄准的对象无功而返,就在她懊恼自己当时的冲动和不理智时,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入了她的耳朵——这个丫头竟然同那个叫林什么的家伙私奔了,据说是走了西安,然后不知转道去哪里。
“胆大包天啊!胆大包天啊!”常芳已经彻底疯狂了。她迅速拨通了远在西安的姐姐家的固定电话,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略加描述,便在两三分钟内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在火车站堵住这两个胡作非为的“小畜生”,这是她用自己的暴躁与愤怒酝酿已久的词汇,今天才首次发市。
她马上把阿宝的身份证号在电话中告诉了姐姐,并且要求她不惜一切代价,在必要的时候采取报警的方式抓住阿宝,那个姓林的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她只想把阿宝抓回来严加看管,其他人的死活她可并不在意,尽管这与一个修佛之人的宗旨大相径庭,可是这个时候,常芳恐怕连自己学过哪些佛经都记不清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己的信仰无形中已经与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矛盾,即使知道,她也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前往西安的路线包括行车时间她都熟得很,虽然现在条件比先前几年要好很多,在屈指可数的几趟班车以外增设了火车路线,但那也很不方便,必须前往榆林才能坐上有数的几趟。不管如何,抓住阿宝是当务之急,其他一切问题在这个泰山压顶的人生重击下都已微不足道。于是在这趟电话之后的三个小时里,常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前往西安的火车,她要对这个敢于挑战自己家庭权威的女儿从精神上到肉体上加以纯粹的洗礼,让她意识到敢背叛母亲,离弃家庭的后果是多么严重,让她重新拾起“乖乖女”的帽子,规规矩矩在自己为其辛辛苦苦铺设的人生轨道上笔直前行,这才是自己最初的目标,也是她在自己的悲痛经历后为女儿设置的坚强防线。
可她忽略了一点,阿宝是她的女儿,而且具有她身上那最原始的机敏、倔强以及不能轻易更改的信念,尤其是对于爱情这个朦胧而极具**的动人词汇,任谁见了都不能无动于衷、视若无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沉睡在爱情编织的美丽幻梦中,面对一个大献殷勤的男子,是会犯同一年龄段都会被虚拟的温柔、关心所营造的缥缈骗局所迷惑的错误,尤其对于一个心思细腻、感情丰富、人格独立的女子,那更是无法抗拒的致命毒药,虽然明知没有解药,仍但躲不开它给你释放出来的肆无忌惮的丘比特之箭。
阿宝好像带有未卜先知的指南针,他们挤在众多旅客出门的刹那,半蹲着身子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提前避开了姨母的围堵。阿宝眼看着姨母东张西望、忧心如焚的样子,对近在咫尺的自己视而不见就感到无比的滑稽和可笑,她强忍着笑意驱赶的泪珠,匆忙中用肮脏的袖口擦拭了一下坠落的快感,眨眼间便隐没在滚动的人海当中了。
抓捕行动劳而无功,不免令常芳既沮丧又懊恼。经过再三权衡后,她还是觉得不能报警,这对阿宝日后的声誉可能会带来绵延的伤害。至于安全方面的问题,那个姓林的小子,一看便是经常在社会上走动的货色,轻易也上不了别人的当,而如果一旦有对阿宝不利的因素出现,他这个视“爱”如命的年轻人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阿宝——突然之间,原本对这个来自肮脏里巷、不名一文小子的憎恶和恼怒,莫名其妙地转化为希冀与依托。这种情感上的轻微变化让常芳哭笑不得,但这也许就是阿宝人生当中的一朵浪花,在你想要欣赏它腾跃的风姿之时它却倏然而逝,而当你回头仰望其他的美景之后,它却又像狡狯的顽童一样升出头来摆弄出无限的风情。它可能只是想告诉你,它只属于它自己,而不属于任何人的眼光和任何习俗下的传统。
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美德,当你毅然决定舍弃某种攫取的欲望时,你可能会获得更为广袤的自由和更为清澈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