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郭本昌从梦中醒来，眼前还浮现着坂田贤二消失前对由美子那深情的眼神，心中五味交加，想那坂田贤二一生驰骋疆场，狂妄暴虐、杀人无数，然内心深处，也有寸寸柔肠……想我郭本昌，一生行走在阴阳两界，见惯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然而今天，面对坂田贤二，这个对中国人民犯下过无数次滔天罪行的杀人魔头，为什么还心有怜惜？

郭本昌摇摇头，思绪回到了现实，这群野鬼虽为中国鬼，但据他们离世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中国鬼界是否还保留他们的鬼籍，倘若他们的鬼籍已被注销，那么，我将他们带回中国，他们面临的命运同样是孤魂野鬼。更有甚者，我将他们带回中国，中国鬼界一旦怪罪下来，自己的命运将不堪设想——去年美国之行，回到中国后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去年，从美国回到家中，便一病不起，后来家里都为自己开始准备后事，老伴整天守在身边，为自己烧的买命纸钱不计其数。终于一日，美国鬼界将郭本昌押回中国鬼界，责令中国鬼界对郭本昌严加处罚，并禁止郭本昌有生之年不得以阴阳使者的身份再入美国鬼界。

那日郭本昌回到中国鬼界，阎罗总管陆判官一见郭本昌形容憔悴，面如死灰，知道郭本昌在阳世已濒临死亡，若不速速结案，令其元神归位，就真的回不去了。

阎罗总管陆判官一拍惊堂木，口中言道：“郭本昌，你身为阴阳使者，本该知道扰乱阴阳秩序该受到何等罚处，”说着翻开阴阳账簿，见郭本昌还有六年阳寿，遂转头对押解郭本昌的阴司使者道：“念其一生行走在阴阳两界，生生死死不容易，况态度平和，对受害者又给予了相应的补偿，我看就减他四年阳寿如何？”就这样，郭本昌的阳寿由七十岁变成了六十六岁。

想我郭本昌，一生行走在阴阳两界，自认为一生行侠仗义，救人性命，到头来……咳，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啊，只是可怜了我那无辜的老太婆了。

坂田枝子去世的第五天严爱华、严爱国及郭本昌一行人扶坂田枝子的灵柩回到了中国东北老山，入葬的头一天晚上，郭本昌带着坂田枝子、严文礼及几个从日本带回来的野鬼去阴司报道，阎罗总管陆判官听闻了事情的经过，令吏部朱尔旦查看他们的鬼籍，而后转过头对坂田枝子道：“你丈夫严文礼这些年，为了在阴司等你，如今已被封为老山土地，官职微小，且不能转世为人，如今你若甘心情愿做他的土地夫人，我便帮你消去鬼籍，从此不得转世投胎。”坂田枝子深深鞠了一躬，待抬头时已是满眼泪花，她深情地望着严文礼，说：“我愿意，我愿意做他的土地夫人，我们永远在一起，哪怕是地老天荒。”严文礼将坂田枝子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阎罗总管陆判官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挥袖向坂田枝子一指，口中一声“退”，再看坂田枝子由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变成了一个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严文礼惊喜地望着，忽然拉着枝子深深拜下。

吏部尚书朱尔旦手托鬼籍册子走来，在陆判官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陆判官抬头对郭本昌说：“郭本昌，谢谢你有如此的家国情怀，不图个人得失，大悯于世。想当年，一夜之间，天地间徒增无数冤魂，一时之间阴司乱作一团，一些冤魂借机四处逃散，怨声载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追查这些冤鬼的下落，极少数冤鬼被引回地府，大部分仍不知所终，今日你将他们引回地府，况又是他们心甘情愿，我相信，不久的将来，那些散落在外地的孤魂野鬼都会自动回归，到那时，阴阳两界将是一片太平，再也没有冤魂讨命，人人得以善终。”

郭本昌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