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没多久,我们就知道新哥的肚子里读了好多好多的书,有好多好多的知识,有好多好多新鲜的故事,懂得好多好多我们弄不通的道理。哎呀。他说外面有好多好多好宽的江河,海还宽,山燕都飞不过的。江河那里面的水能把人淹死,能载上大船。好大的船呢!船上又能装飞机,飞机在船上能起飞,能跟敌人打仗。船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新哥告诉我,船两头尖,弯的,像天边的新月这样弯。我带着这些问题去问雷公岭的人,可大家都不知道,后来,只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人就是村长,就是两条腿火柴梗般的人。他算是见过世面,进了几次县城。后来才知,他第一次进县城就是这样:当时正值抗日战争的时候,一架苏联的飞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在南昌上空跟日本鬼子的飞机交起战来,战机打成了一片,不分个胜负。这时,这架飞机上的油料全耗尽了,没办法它就栽在雷公岭的上空。飞行员成功跳伞了。当游击队们赶来时,和着大家一起就把他从一颗大杉树上好好扛下来,把降落伞也好好地保管好了。大家知道这个红眉毛的飞行员是苏联的,是来帮助中国打日本鬼子的,那晚,大家杀鸡煮蛋就好好地款待他。第二天,游击队们和村长另外还有几人,用轿子抬了几天几夜,才把他送到县府。他们因此劳累有功,县长亲自接见了,叫他们好好地休息了几天。在这几天里,他们将县城逛遍了,也逛了码头河埠,就这样,他见到了船。村长告诉我们,船像织布的机梭一样,两头尖尖的,中间的肚子好大好大。大肚子的地方能装货坐人。新哥说他高中毕业后,开始时就分配在船厂工作,专业造船。后来又回到了长沙瓷厂工作,因为当时全国制瓷业落后,要迎头赶上去就需要好多专业技术人员和知识分子。进去不久,听说农村更需要读书的,因此好多读了书的人就纷纷下到山乡农村去了,他也就这么决定了。读了书的在农村大有作为,他就不相信自己没有作为。一赌气之下,便寻着父亲和舅父那时的“根”,把自己的“叶”就落到这里。

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来的时候给我们的头次印象。

那天,早饭过后好久,太阳开始升起来了,村前村后的阳雀子在叽叽喳喳地叫得欢。我和狗八狗屎脑黑脸狸这些孩细鬼也早早地聚在一起了。石阶上,我们赤身**,凸翘着圆圆的腰儿,挺着满是泥灰的肚子。双手捧着胯里的鸟崽,在比起赛来,看谁的尿柱能向天空,可能射到那颗白白亮亮的月儿上去。这时,新哥和陈大队长从我们身边路过,他俩对我们边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边在笑话我们。这时新哥就来了给我们解围,拉着村长边走边说,你真是,大人莫逗小孩,小孩莫逗狗。哭着好听吗?叫他们好好地玩这有咋不好?去。他们俩就这样离开了。那天,他穿着一件新白新白的短袖子的衣服。衣服的下半截就套在裤子里。裤子就不像我们的裤子。他的裤头上的中间每隔一段就装上个布环,一条黑扁蛇一样的宽带子卡在里面,那蛇头一张开就将尾巴咬住,猛地一拉,尾巴就把裤子紧紧地系好在腰间。那裤子的前面开着一条缝,用两排细细的银色的铁牙齿咬着。牙齿上安装着一点细手柄。运用时很灵活,“唬”地一拉关了,又“唬”地一拉开了,哎呀,多快捷,多好看,多神啊。我们多羡慕啊,我们的裤子的上半部是一个大口袋,从不开一条缝,屙屎屙尿时就把这根大带子从肚子上解下来,裤子就哗啦地掉下了。我们想,他这么穿着,怎么去屙屎屙尿呢?我们观察了他好长时间,可就是没有看到。于是,我们又跟了好几天想看个究竟。那天,我们趁他上厕时就早早地埋伏在草丛里想细细地看一看,看他是怎样去拉开这裤子的?我们躲得好好的,总以为这样他发现不了。结果他从厕所的另一方偷偷地绕过来,溜到了我们的身边,趁我们不注意,他往我们光脱脱的屁股上每人一巴掌,又提起我们的双腿往空中高高地举起来后,往地上一扔,叫我们黄狗吃潲。我们吓得一跳,便嘿嘿地笑起来。他也嘿嘿地笑起来,笑得多美丽、大方,两边的腮帮嵌着两汪圆圆的,深深的酒窝。随后,他便就打着长沙腔:“你们咯些孩细伢子,鬼得很,好野的,好不文明。”从此后,我们更放肆了,更喜欢逗着他玩,更喜欢听他的声腔,更喜欢听他讲山外的故事,讲他们是怎样上学的。他讲的一切都新鲜,我们听后都充满着好奇感,也充满憧憬与向往。没过几天,我们上山去砍柴,一路过他门口,大孩子们有的边用柴刀把敲着木杆担发出粗粗的而且还很有韵致的声音来着“呛——呛——叱,呛——呛——叱,呛——呛——叱——呛——叱——-呛——叱”。有的就边将拟好的顺口溜和着这木杆担发出的声音一起混合地唱起来:“城里乃牯真好笑,屁股翘在雷公庙,脸上美得白如粉,肚上系着黑蛇腰,链子套在大门口,鸟崽卡得叽叽叫。”新哥在喝着早粥,听到我们这么一唱,便“嘭——”地一声突笑,由于肚里气流的突发,而喉部的阻塞,叫他口里的粥从鼻孔里喷射出来了。他忙几下将嘴擦了擦后,便笑起来了。笑得毛茸茸的嘴巴在一拧一拧地挤动,那酒窝嵌得更大更深,看着他那咪咪的笑意真比那碗里的粥还甜香,我们更乐了。好一阵后,露出的大板牙齿可怎么也合不拢着。于是,伸着筷子高高地竖起在夸:“咯些伢子,嘿嘿。咯些伢子好调皮,好活泼可爱。虽没上学,可也胡乱地拟得出白口文章来,了不起了不起。”

我们总是不好意思地往雷公岭的深林处躲起来。躲着躲着,我们就采来了好多山楂果,藤梨,荆粒子等野果送给他吃,开始时,他不吃,说有毒,我们就把一个个甜甜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后来,他也甜甜地吃起来了。到了最后,他常和我们上山一块儿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