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两盏灯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

儿时,每天吃喝玩乐,对于世上的事,不肯动脑筋。

比如说,对于死。我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死人嘛,就是哪家有人脚一蹬、头一歪、眼一闭且再也不肯睁开了,其他人见状就哭,哭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就揩揩眼睛爬起来做事。披麻戴孝,同时发一些白帽子红帽子给旁人。不停地放炮仗、磕头。吃斋饭,有鱼有肉,吃的人也有说有笑。一天两天之后送死者归山,沿途锣声阵阵像来了宣传队,纸钱飘飘像散发小广告。到达目的地之后,送葬的人拽一把茅草就往回赶,像赛跑,据说先到家的要发财。路上将跨过三堆火,同时把茅草丢上去。众人拾柴火焰高,那三堆火会一直冒烟,也许会撑到第二天才灰飞烟灭。到家后要喝小半碗糖姜水。就这些。在我幼小而愚蠢的心中,死人的事不但经常发生,而且也热闹,甚至好玩。

一直等我长到七岁,二爷爷和观音宝的死,才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二爷爷是我外公的亲弟弟,名讳是方汗青。他是个知名人士,许多年后,村上的人常常提起他。

二爷爷当过兵,国民党抓的壮丁,他去了不到两个月就设法溜了回来。他胆小,最主要是想家。他只摸过枪没打过仗。

他具体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个子很高,眼睛很亮,声音很大。可能是经历丰富的缘故吧,他很会讲故事(方言称为“讲古经”。)每天吃过夜饭,他的草房内总是挤满了人,老的少的都有,静静地听他讲古经。他会讲桃园三结义、孟姜女哭长城、秦雪梅观画等,活灵活现。心软的妇女听着听着就会吧嗒吧嗒掉眼泪。我最喜欢听他讲那些男人的故事,比如岳飞刺字、包大人断案。

二爷爷还很会搞笑。举一个例子。夏天很热,晚上大家乘凉都要等到下半夜才回屋,还有不少人比如那些老奶奶则干脆整夜睡在外里。那些老奶奶真是训练有素,她们手里的芭蕉扇始终很有节奏地拍打着,即便睡着了也不会停止,啪、啪、啪,自鸣钟一样不紧不慢,让人佩服得一塌糊涂。这辰光,如果二爷爷正好路过,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蹑手蹑脚地绕到凉床跟前,悄悄抽出老奶奶手里的扇子,再塞进一根粗细相当的竹棍。那老奶奶毫不含糊,依旧像机器人一样拍打着。终于把自家抽疼了,醒了,嘟哝一声“讨债鬼”,扔掉棍子,翻身又睡。

如果二爷爷多活几年,他肯定又能玩出很多新花样。他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头子。无论做什么,大家都乐意跟他凑在一块,开心、不累人。

这样的人我原以为是不会死的,或者说,我从来不曾将死亡与他联系在一起。何况他的身体很硬朗,快六十了,一顿点心能吃十块年糕。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何方村地处偏僻,好多事反应迟钝,比丹阳街要慢一到两拍。

那年月,一天到晚人心惶惶的。

我常常坐在门槛上发呆,貌似“忧国忧民”,其实是无聊。四下里很安静,没有风,树头不动,知了不叫,却越发让人提心吊胆,总怀疑什么地方装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到点了,“轰”的一声炸翻了天。

忽然就看到门前的田埂上走过一队人马!

头尾的几个人都扛了红缨枪,雄赳赳气昂昂的,中间十几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像是粽子成了精。他们跌跌撞撞,头上的高帽子颤颤巍巍……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定格了,挥之不去。

奶奶也看到了,说:“好像有夏庄的夏四奶奶。夏四奶奶都六十九了,出远差,架不住啊!”

我们村还没开过会,真好。我们村之所以不用开会是因为没有“四类分子”,家家都是“红五类”。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6-01 10:25

有一个疑问:难道何方村没有一个四类分子?不会吧?村上不是有一栋大房子么?难道那是贫下中农的?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1 10:41

很久很久以前,何方村的确有过一户地主,就是“何家老房子”真正的主人。那家人一直人丁不旺,谁也记不清几代单传了。更有甚者,老地主没等到解放批斗他就先翘了辫子。他唯一的儿子在上海就职,一直不肯回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解放后这座空房子被五家姓何的一起瓜分了。其中就有豁耳朵他们家。他们与那老地主同姓同宗,却早出了五服。“亲不亲,阶级分”,他们根本就不属同一个阶级。何方村成分最不好的是中农。可中农是团结的对象,也是可以称为同志的。

土话里,上级批评下级称为“刮胡子”。大队刘书记被公社领导狠狠地“刮胡子”了——老刘啊,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人家都搞得轰轰烈烈的,你们呢,有的村到现在还死气沉沉,冰锅冷灶的!你不想过日子了吧?你要不想干,放个响屁,我马上就把你撸到底!你要想干呢,就嫑跟我强调什么客观,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你家去,赶紧把火烧起来!过两天我派人来检查!

怏怏而回的刘书记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无论如何,得把何方村的会给开了,否则,我就会被他们给开了。可是,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没有斗争对象,会怎么开呢?最好能有一个人肯出头,当一回活靶子……谁要能为我站出来,我难为他祖宗八代……刘书记想啊想,想不出头脑,头疼得像要炸开的栗子山芋。

终于,刘书记的大脑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人,并立即锁定了他。

没错,就是他了!他连夜赶到何方村。

刘书记对直不打弯,敲开了二爷爷的门。鸡要叫了。

……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6-01 11:27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牛鬼蛇神)!

作者:杯具的人生不解释 时间:2013-06-01 12:25

满纸荒唐言……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1 13:20

慢着!楼主,你应该不在现场吧?

据我所知,当时的场面还比较正常,没这么恐怖。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01 13:33

我不在场,那么多乡亲在场,他们都还活着。听大表哥说,他当时还跟那几个知青吵起来了。要不是这边人多,加上刘书记打圆场,二爷爷当天就被他们带走了。那个洪水,我不会忘记他。

我不写了。我想岔开来,讲一讲观音宝。

观音宝跟我同年,他要能活到今天,儿子都有儿子了。

观音宝是农历二月十九生的,传说这一天是观音老母的生日,所以他叫观音宝。都说这一天生的小把戏命好,吃穿不愁,大富大贵。哪晓得观音宝生下来就有心脏病,人也黄皮寡瘦,看上去小我好几岁。

因为病,他跟我们一块玩很不方便。如果打仗,他只能当鬼子小队长,挥挥手枪,三下五除二就要被打死。他是不能冲锋陷阵的,碰到急行军就更够呛,跑一阵就要蹲下来歇一会,嘴唇由青变紫,像吃了桑果子。后来他妈就不让他跟我们疯了,他只好在家带妹妹。

事情就出在那年夏天。

大人一天到晚忙,没工夫管我们,我们就天天泡在水里,逮鱼、摸螺蛳,或者打水仗。观音宝开始袖手旁观,后来眼馋了,也下了水。他沿着塘埂一步一步试探着,像电影里鬼子进村。

远远望去,一塘的人头。

那天中午,我刚到家,妹妹就告状了:“观音宝偷我家枣子!我讲他,他睬都不睬。他用砖头砸,他妹妹跟后头捡……”

我当即火冒三丈:“你个半条命,我逮到你,非把你打扁了搓圆了!”

我安慰了妹妹几句,就去了他家。

只有他妹妹在,正吃枣子哩。见到我,她连忙把手背过去,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声说:“我哥……摸螺蛳去了。”我撂下狠话:“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他回来,秋后算账!”

刚跨出他家门槛,就听到有人尖叫,就看到有人狂奔,那声音瘆得慌,我跟着跑起来。

为什么他们都跑向二爷爷的草房子?

二爷爷睡在榆树下一扇门板上。

二爷爷上吊了。

本来有人日夜看着,他死不成。今天早上,看他的人家里来了亲眷,就回家了一会儿。就这么一刻工夫,二爷爷解下裤带子,拴在钩子上,打一个死疙瘩,头伸进去,一蹬板凳……

二爷爷无儿无女。

妈和姐已经哭起来了,我还呆呆地愣着。

二爷爷牙关紧咬,眼睛依旧骨溜溜地睁着。

他胸口牌子上的血干了,额头上的血也干了。

奶奶端来一盆清水,替他慢慢揩着。她用手抹抹他的眼睛,那眼睛依旧骨溜溜地睁着,像望着天,又像在寻找刘书记。

奶奶摘下那块牌子,扔到地上,跺一脚,吐一口唾沫,又转身抹抹他的眼睛,轻轻地说:“兄弟,这回没事了,你闭眼吧。”

二爷爷的眼睛合上了。

有人递过一张黄表纸,奶奶接过,盖在二爷爷的脸上。

我还呆呆地愣着,好像站在云里雾里,心直往下坠。

忽然,村外又是几声尖厉的哭喊,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部分人暂时撇下二爷爷,向村外跑去。

是观音宝。

观音宝掉塘里了。

一定是塘泥太滑,他一不留神滑下去了。他不会划水。

还是他妈先发现的。他妈正在田里做事,下水的人太多,谁也没在意。他妈喊了几声,没人搭腔。又喊几声,大家这才面面相觑,没有观音宝。

啊!塘中央飘着一缕黑毛!

他妈妈不顾一切奔下去,将他抱上来。

赤脚医生来了,打了救命针。

又牵来牯子牛,把他横在牛背上压水。

办法想尽了,都没用。晚了。

观音宝被驮到村口,躺在另一块门板上。两块门板相隔几丈远。

这边也哭起来。两边的哭声遥相呼应,像对山歌。

这就叫死么,二爷爷?死还要偷偷摸摸的?既然死这么不容易,你为什么还要寻死呢?你肚子里还有那么多古经,我都没听过,难道你只准备讲给观音宝一个人听了?

二爷爷动也不动。往常,他一准会拉过我,用胡子戳我的脸。

你不会想到死的,观音宝。都说你是“刚出头的笋子”,哪那么容易死。你晓得么?一个小时前,我找过你,我是要找你打架的。

观音宝动也不动,又好像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打。我热爱和平。”

我站在两块门板之间,第一次与死亡如此之近。

原来,生与死只隔了一张盖脸纸。

下午,来了公社干部。那人当场表态:“方汗青畏罪自杀,死有余辜。抓紧埋了!有什么好哭的?这是个阶级立场问题。”

韩木匠便忙起来,拆了二爷爷家的门板,拼凑成一个棺材的样子。

观音宝则睡了他奶奶的寿材。

太阳落山时,两支送葬的队伍一南一北同时出发,一路向西。

观音宝以及为他送行的人走在大路上,哭得地动山摇。

二爷爷带领我们像游击队一样抄小路。没人敲锣,没人撒纸钱,没人敢哭。妈和姐的肩膀抖得像筛糠。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1 16:01

楼主,你不要再写下去了!

你都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6-01 16:15

楼上是国际裁判么?要红牌罚下楼主?让你来写,你行么?

作者:硫铁矿之飞鱼 时间:2013-06-01 16:30

是啊,人家辛辛苦苦的,你倒好,一句话就否定了,凭什么?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1 16:41

我不跟你们啰嗦,只跟楼主对话。

兔子,你写的就是个“四不像”!没中心、没人物,完全是堆砌悲情故事,博取网友的眼泪,很讨厌!

作者: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时间:2013-06-01 16:53

作为路人甲,路见不平一声吼:真正让人讨厌的是楼上。

我觉得楼主是严肃认真的、深情的。这对我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次补课。

楼上,你干嘛要这样发号施令、干涉别人?应该从这儿离开的是你。

作者: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时间:2013-06-01 17:05

这个“剩男”一贯阴阳怪气的!

作者:八戒不是猪 时间:2013-06-01 17:12

严重同意!那个谁,你算老几啊?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1 17:18

紧急呼叫!十万火急!

楼主,你有QQ么?若没有,尽快申请一个。我有话要说。

这块人多嘴杂,我不想说。我想和你私聊。我的QQ号是:……。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6-01 17:25

我在那边等你。你不来,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你负全责!

2.7

蒋晓图本来就有QQ号,无需再申请。当晚他就上去了。他并没有听从那些好心人的劝告。他很好奇:这个“剩男”为何如此迫不及待?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点“查找”,输入那QQ号,一个框就弹出来。名字没变,头像他认得,是当年的知青模范金训华。他没多想,点“加号”,再点“下一步”,又“下一步”,出来一行字:“您的好友添加请求已经发送成功,正在等待对方确认”,点“完成”,就完成了。

对方很快回应了。可见他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