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对不起,我来迟了。
昌抱着玉凤,眼角的湿润,顺着脸颊慢慢地向下延伸。
一句话,一个亘古誓言,一份责任和担当。
你哭——哭了。
玉凤看着他的脸,抬手去摸,手指上的血渍一点一点留在脸上,话语有点语无伦次。
昌没有说话,伸手握住柔荑一样的小手。
有一天,我翻阅古籍,云:
……愿,前世德厚;缘,今生功高,故赐血三滴,以达意。
你有何愿?
若,死了,死在九荒,一滴丹血流化。
缘又何解?
若,可抱我,血没丹山,也不喊疼。
昌心里一紧,把她抱得更紧了。
他听懂了,那是她的誓言,比她一生还重。
我给你画画吧,然后刻到鸡血石上。昌轻轻扶她在一边坐下,等我一下,我去把工具拿来。
还有我们俩一起的。一绺长发遮住了清澈的眸子,她嘟起小嘴轻轻一吹,吹气如兰,长发拂在他的脸上,脖子上,他俯下身,抬手拈下一缕发丝:你看着!
好,我看着呢。
他用发丝在她凝脂一样的脸上缓缓划过,痒痒的,眼睫忍不住动了动,眸光更清澈了。
噗嗤,玉凤笑起来的样子,很开心,更纯真,没有一丝杂念。
昌用食指勾起,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脸上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出去了。
玉凤吃力地站起来,扶着洞壁走向洞外。
她看着昌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
周老,她已经和昌汇合一起了。
这是田凰的声音。
矿山那边如何?
已经重启了矿石的开采。田凰这样回答。
哦,知道了!
又一次矿洞坍塌了,这次又有几名矿工伤亡。
矿洞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矿洞顶部有木板顶,两边有树枝支撑,风钻机钻出的洞眼像蜂窝。
一场大雨泡软了矿洞,洞顶木板和两边支撑的树枝再也撑不住平衡。
昌和玉凤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着,像看一幅乱象。
这次,没有看到矿洞里出来矿石,出来的是几具血淋淋的人体和伤员。
初秋的风啊,吹得树上的枝叶早早凋落。
这雨下得久了。
久雨下的矿洞,不是好兆头!
是啊,真担心矿洞。
这矿洞——
矿工们的议论,有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来,干这一行,有很多禁忌,有的话可以在心里想,但不能说出口,说出来会一语成谶。
还没到下午,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后悔的时候,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昨天,他们可以着一袭白衣,面对女人风情万种的模样;今天,变成一朵朵绽开的红艳艳血花,背对着爱人去了彼岸。
玉凤,《女娲飞天》获奖了,我到省城去一趟,少则十来天,多则半个月,你要好好的,等我。
嗯,好。玉凤眉角弯弯,露出春风拂面般柔情。
昌习惯性地勾起一个手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冲她做了个鬼脸,走时朝后面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每次离开时玉凤那双眼睛总让他感觉痴迷,动人的酒窝,配上动人的笑靥,一不小心就让人倾倒。
那一天天气很好,半山残阳似血。玉凤一袭白裙,两只柔荑一样的手轻轻抬起,轻轻压在胸前,托出两座山峰,山峰轮廓随着压力加大若隐若现。
青色的山,绿色的水,黛色的烟波江上弯弯的眉;黄色的经,灰色的脉,红色的长天如血珍珠泪。
忘了告诉你,柔情似水的背后,是一个念到你名字胸口就会疼的妖孽。
玉凤还在望着背影远去的方向,很久很久她才这么冒出一句话,一丝忧虑在脸上悄悄拂过,盖住了春风。
脸上的春风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
玉凤进了山洞的纵深处。
山洞很低矮,刚好容她躬身通过,洞壁上的水滴滴落下来,滴在脚上、裙裾上、脖颈上。
洞中的水滴很多年了,已经在洞中生根、发芽……转角的山洞不知从哪透进来一丝微弱的亮光,一袭白裙未能包裹的凝脂,在微弱的亮光下若隐若现。
一双柔荑扶在一条高高凸起的地脉上,静静地抚摸着,像一位母亲在抚慰自己的孩子。
这条地脉,就是矿山的脉络了,所有的鸡血石,都在这里起源。
她点起一支蜡烛,火红的烛光掩映下,地脉闪烁出一片血红色,血红色四通八达,和她体内、筋脉上流窜的血脉一样。
越往纵深处,血红色越浓,越来越烈。
谁能理解鸡血石形成的这个过程陨落了多少凄美的气息?
像一杯烈酒,让你流连让你痴醉;像一个传说,让你惊艳让你心碎!
父亲——
周叔叔——我应该领略到什么是人间之美了!
泪水悄悄滑下来,躲不开的凄美,碎了一地。
……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一个干净利落的影子,一双迷雾般的眼眸一闪而逝。
突然胸口一紧,身子一阵**,玉凤一声低吟,急忙抬手,轻轻压住急速跳动的胸口。
昌去了省城。
溪对站在面前的云和香发布指令。
你们两姐妹一个去省城,拖住昌,一个去找鸡血石,鸡血石是我们的。华,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信息,给他一点好处!
说到华,溪满脸的不屑,他在乎的只是鸡血石。
好的,爸爸!云答应一声,看了一眼香,然后出门走了。
香看了看云出门后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越来越看不懂爸爸了。
香是一个礼拜以后才在省城的一家宾馆找到昌的,刚好参加那个颁奖典礼回来。
香忧心忡忡地把父亲的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昌,催促昌快点回去。
香,你别操心了,你爸会伤害你的!
你说,我爸会不会出事?
香看着昌,小心翼翼地问。我怕——我爸越走越远!
不知道。昌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到时候受伤的除了你姐,还有你和玉凤!
要不,报警吧!
话一出口,香也被自己的话吓一跳,她捂住嘴,惊恐地看着昌。
报警?昌无奈地摊了摊手,又无奈地摇摇头。半晌才说了那么一句:介入的人越多越复杂。
母亲去世了,父亲再有个什么事,我和姐姐怎么办?
我们先回去吧,也许事情没那么复杂。昌笑了笑,宽慰香。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天地雾蒙蒙的,香的脸上,带雨梨花。
香找到昌的第二天,云也找到了玉凤,溪是接到云的电话后才上山的。
溪让人包围了那个狭长的山洞,逼迫玉凤交出鸡血石。
鸡血石不是你的,你没资格据为己有。玉凤回了他一句,话语很平静,但更冷,像是冬天飘起的霜花。
我们也可以让你的血洒在转角的路口,青山之下,荒草之上。
一把尖刀抵在玉凤胸口,冷漠的语气从云的口中吐出,和玉凤的话一样冷。
哼——玉凤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只是昂起头,看着远方。
远方是什么?
远方是岁月吗,怎么显得那么沉重?
哦,我已经想不起从何时起,这里的山风都像裙裾飘扬。
是的,岁月很重,只是山风太轻,轻到我感觉不出山花是什么时候盛开,又是什么时候凋落。十年的孤独与凄美算什么,我守候的国石,是上古遗落的丹石。
溪冲云摆摆手,他率先走进那个狭长的山洞。
你们,把这里的东西,全部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