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手心手背
黍岛的戴怡一家因为莫名出现的澹台先生起了纷争。谷岛那边的蒋天齐父母之间的裂痕则从内部越裂越大,眼看就能成功分崩离析了。
下班后蒋天齐给蒋田也打电话:“姐,爸在你家什么情况?”
蒋田也:“别提他了,气死我了。”
蒋天齐:“我觉得这一次,就趁热打铁让他们离了吧。”
蒋田也:“谈何容易呢,每次都这样拖泥带水。”
蒋天齐放下电话,看着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蒋老太太。只见老太太正吃着一块巧克力,津津有味地咂着嘴。
蒋天齐问:“妈,你怎么现在这么爱吃甜的呢?”
电视上正在播放重拍版的甄嬛传,甄嬛说:“大约是心里苦。”
老太太冲着电视努努嘴:“人家说得多好。”
蒋天齐:“拉倒吧你。你没事也测测血糖,甜东西吃多了不好。”
蒋老太太扭过身子来:“就吃这点甜的我还不信就能得糖尿病。哎,我这里攒了点钱,你去给我买个新的手机吧。你们一个个儿的都玩了好几十年,凭什么我就只能用个老人机呢?”
蒋天齐:“这个好办,办张手机卡就可以免费领个智能手机,虽然不是很高级的那一种,但是你拿着玩足够了。看来你是不打算回老家去了,这次该是真心想离了。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爸去办手续呢?”
蒋老太太:“随时可以。但是离婚条件我们谈不拢呢。”
蒋天齐:“你俩还有啥呢?就老家一破房子,你留给他就是了。”
蒋老太太:“凭什么呢。我累死累活一辈子,伺候走了你爷爷,都顾不上你姥姥你姥爷,一辈子因为没生个儿子给他被他百般嫌弃,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被他扫地出门?那我这一辈子到底活个什么劲呢?”
蒋天齐:“你就是什么都不问他要,我也养得起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要再惦记那点身外之物了。”
蒋老太太:“我不是心疼钱。那破房子也不值几个钱。我要挣一口气。哪怕要回一半,我把钱捐了,我的气也顺了。”
蒋天齐:“你这折腾一顿,就为了把钱捐掉一半,你怎么这么爱国呢?你怎么不说把这钱给我呢?”
蒋老太太惊讶地瞪着老闺女:“给你?要给也是给你姐姐呀。”
蒋天齐被老娘这毫不掩饰的偏心眼儿呛得心头一颤:“我的天,住在我这儿惦记着还打官司抢钱给我姐,你这才是真正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姐也不缺你那几个钱。你们老家那房子真卖了,能换她家一间厕所?”
蒋老太太:“齐齐,你姐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不比你这没结过婚的,不用操什么心。”
老太太说得云淡风轻。蒋天齐却感觉五十年的往事从眼前呼啸而过:“妈。”
蒋老太太完全没有发觉闺女的心理波动:“嗯?怎么了?”
蒋天齐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别的:“我觉得我不结婚实际上是给你少添麻烦了。你看啊,我姐的孩子,小时候你都去帮忙照顾,把他看顾大了至少费了你五年时间。别提你往里面搭了多少钱,更别提我姐姐20多年前买房子还问你们借了十几万呢,后来她也没还吧?”
蒋老太太跟没听见一样,微微笑着眼神迷离,仿佛看见了心爱的大女儿蒋田也年幼时可爱的笑脸:“你姐小时候可机灵了。你就不行,太愣了。”
蒋天齐深深叹口气:“是。她可机灵了。小时候她砸碎了什么家什都跳着脚指着我说‘是齐齐干的’,你跟我爸揍我是为了赞扬她的机灵吗?”
蒋老太太如鸡同鸭讲一般完全不接茬:“其实呢,我是这么打算的。等官司打赢了,也不用你爸卖了房子,他就按月慢慢给我钱就行了。这样他回老家住在老房子,我就住你姐那儿去。我的钱就贴补你姐,现在她都有孙子的人了。我趁着能动我就帮帮她。”
蒋天齐很认真地看着老娘,但老娘正眼都不瞧她。
蒋天齐说:“妈。我很想问问你,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就这么看不上我这么稀罕我姐呢?”
蒋老太太这会儿回过神来,认真地辩解:“哪儿能呢?你俩都是我亲生的闺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想多了。”
蒋天齐:“是。她是握在掌心的朱砂痣,我是长在手背的血管瘤。不光手心手背都是肉,人身上哪一块不是肉?那怎么还有人隆胸有人吸脂呢?肉和肉还不一样呢。”
晚上蒋天齐回到戴怡的房子里,坐在大飘窗旁边的垫子上一边看着夜景一边给戴怡打电话,狠狠地吐着亲娘的槽:
“20多年前我姐结婚,她屁颠屁颠送去两万块,然后当场对我说,以后我要是结婚,她只有五千块,多了没有!结果就这点钱,我还给她省下了!”
“我姐怀孕,她急忙散伙让我从单位请假回家,然后让我拎了20斤鹅蛋坐着长途车给我姐送去。还觉得带少了怕我姐不够吃!也不想想我拎着多么沉!”
“住在我这里,毫不客气地畅想以后跟我姐姐一起常住的美好愿景,当我是什么?跳板么?”
“我一断奶就把我送去我姥姥家,一直到快上学才接回来,连我生日到底是哪天都记不清了,上户口就随便乱报了一天!”
戴怡仰头看着同一片星空:“所以说独生子女好啊。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竞争与不公,家庭内部也一样。尤其是家里,根本没法讲理。”
蒋天齐:“我其实知道她怎么想的。一方面她因为被我爸责怪没生出儿子而愤愤不平心怀委屈,另一方面却想着第二个生个儿子就能堵上他的嘴直起腰杆了。结果我又是个女的,她很失望。”
戴怡:“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你爸跟你妈,也一样是厚此薄彼?”
蒋天齐端起身边的奶茶喝了一口:“是的。不由自主。因为我爸太不讲理太浑了,我妈是相对讲理的一个。我对她的要求就自然而然高于我爸了。我姐也是一样啊。”
戴怡:“但是。从眼界与能力上,你爸的水平其实远远高于你妈。你妈在整个家庭中才是受委屈最多忍辱负重的一个。人都是欺软怕硬,越是混蛋的人,大家为了图省事都不招惹他。我打赌现在你爸比你妈过得舒坦多了,你姐姐一句重话也不敢说他,对不对。”
蒋天齐:“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这是板上钉钉的。”
戴怡:“作为一个离过婚的过来人我要提醒你,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家庭内部的冲突,尤其是跟你爸,是必然爆发的。我知道这一定是你们几十年来不由自主尽力去逃避不想面对的事。但是到了这一步,他嘚瑟了一辈子,该还的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