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艰辛的六月田

雪龙回到了家,终日闷闷不乐,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眠。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白天上班的时候,总是弄错东西,被主任批评。那主任为了邀功,也常常向他老爸打小报告。雪龙就这样无端被他老爸骂得狗血淋头。

雪龙对主任也有诸多不满,但只能强压在内心里头。下班之后,雪龙在家闷闷不乐,独自一人走在村边的海堤上,眼前一亮,便脱口而出“哇塞,这里太美了。”这里风光秀丽,海水清澈,白皙的沙滩,沿着两公里多的堤围漂移,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海鸥不时在海边的上空俯冲,平展双翅,或低空回旋……那景象,犹如一幅美妙绝伦的海边乡村画卷。

雪龙正在欣赏这海景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雪龙,你在干吗呢?”雪龙回头一看,此人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一身旧蓝衣,衣服全是斑点的泥湴,腰间拴着一个鱼篓,手里拿着一把网兜,瘦黑的脸上笑眯眯,嘴上露出的白牙齿特别引人注目。“是你呀!李新,我没事在这里走走。”雪龙接着说:“你去捉鱼,收获不少吧!”李新满脸笑嘻嘻地说:“今天收获不少,整个鱼篓都装满了,今晚你来我家,把鲜嫩的鱼虾煲上,同你喝上几杯。”“好,我今晚一定去。”两人相互问候几句,各自散去。

到了晚上,星空闪烁。雪龙独自一人到李新家应约而去。

到了第二天一早,雪龙骑着单车去上班,刚来到公销社门口,就碰到有弟。

“有弟,你这么早就来趁圩啦!”

“是啊!今天是端午节,我来买些食材包粽子。”

“嗯!今天是端午节了啦!我都忘了,呵呵!”

有弟面带笑意地说:“你是个办大事的人啊!这些琐事,你怎会放在心上呢?”

雪龙说:“你笑话我呀!我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我就是个‘大头虾。’”

此时有弟用手捂住嘴笑着说:“你是大头虾,那我拿你去包粽子得了,省得买食材。”

“好啊……”

有弟说:“好了,不同你贫了,我得回去啦!你上班吧!”

“不嘛,我送送你。”

有弟“嗯”了一声,就上了雪龙的单车尾。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雪龙送有弟到她家门口。有弟说:“我做好粽子给你送去,你快去上班吧!一会又被主任骂了。”

“好的,听你话。”

有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雪龙掉转车头,也回了个微笑脸就骑车走了。

有弟去白土圩买包粽子的食材,其实就是去买些五花肉罢了,其他的材料都准备好了。

粽子分两种,一种是灰粽子,另一种是白粽子。所谓灰粽子,就是以糯米混合豆糠灰过滤的碱水拌匀后,再用麻竹叶包裹,然后用咸水草捆绑着,包裹时,在粽心插上一根火柴般大小的“苏木”,煮熟后,拆开水草和粽叶,点些白糖或蜂蜜糖,一口咬开糯糯粽肉,粽心就会出现淡红色,非常漂亮。这都是得益苏木的功劳。

另一种是白粽子,俗称“咸粽”。这个咸粽比做灰粽子的流程复杂得多。首先准备好糯米,腌好的五花肉,还要配备蛋黄(这个是平时晒干备用的),眉豆等豆类,更重要的是一种乡下人最常用的绿色叶子,俗称“蛤蒌叶”。包粽时,用“蛤蒌叶”包裹住五花肉。这种“蛤蒌叶”的妙用是让粽子里的五花肉变得肥而不腻,香滑爽口。

村里的妇人都喜欢在自家门口包粽子,有弟也不例外,在她家门口的苦楝树下摆放一张饭桌,桌面上放满了粽子所需的食材。竹生和小莲也在帮忙,徐芳坐着轮椅也在帮忙。梁桥除了在灶头边准备烧水煲粽子外,还在?鸡杀鸭。?鸡杀鸭只是节日才享受的待遇,平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的。一家人欢欢喜喜过端午节。

你看有弟,拿着麻竹叶,头尾配搭好,对折一个圆锥形的兜儿,按顺序把白嫩丰腴的糯米,金色的蛋黄,肥嫩的五花肉,粉香的眉豆放进去,然后压平包裹好,再用咸水草捆扎结实,一条漂亮的咸粽子就完成了。经过一个多小时,一百多条粽子就包完了。接着就下锅煲粽子了。

梁桥放下手中的活儿,到陂仔河附近摘些艾草叶挂在大门口的两边。端午节当天,在民间,每家每户的大门口两旁都悬挂艾草叶。传说艾草叶有防病辟邪的作用,这古老的习俗一直流传至今。

梁桥拜好了神,炒好了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吃个端午饭,是多么美好幸福的事啊!吃完端午饭还没有过中午,有弟答应雪龙,煲熟粽子就带些给他。于是到屋前不远有香蕉树地方摘了张蕉叶把灰白两种粽子包好给雪龙带去。她的弟妹就到陂仔河看龙舟比赛了。今天陂仔河两边河岸,堆满了人群,可谓人山人海,非常热闹。龙舟比赛是由附近村庄组队而成的。

龙舟比赛还在继续。“竹生——小莲——”远处有人叫竹生、小莲。竹生看龙舟比赛着迷了,没有听见谁叫他。小莲耳朵尖,听到她爸叫他们俩的声音。小莲说:“哥,阿爸在叫我们,不知找我们干吗!出去看看。”

竹生和小莲乘隙挤出人群。他俩挤出时,已经是汗流浃背,整个身体的衣服都湿透了。

小莲说:“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竹生也附和着说。

“阿爸,你在哪?”

“我在这——”梁桥故意把声尾拉长。

“我们看见你了,阿爸。”两孩子同声而出。

小莲说:“阿爸,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梁桥说:“没事,我也是出来趁热闹,来到这里,天气太热了,怕中暑,所以叫你们回去!”

“好嘞,我们回去啰!”小莲边说边蹦跳着。

到了夜晚,有弟在**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原因有:一是夏夜太热,二是脑里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解决家里的经济困境?第二个问题是重点。此时,她脑里忽然闪出了一个想法:就是想在村里开一个生活农具小百货店,不知是否可行?明天去村长那咨询一下。然后拿了一把蒲葵扇,扇着扇着,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有弟到了村委会,找到了村长说:“村长,你好!我想来了解一下村里能不能开间小商店的事?”村长说:“这是好事,有弟,你有前瞻性,难得。改革开放后,中央政策是允许搞第三产业,里面就有这一条是‘个体商人服务业’,这个是符合中央政策的,你就大胆地干吧!支持你。”村长接着说:“你找到合适开店的地方了吗?”有弟说:“对了,既然村长你提起这事,我就说一下,我想租村东头那棵大榕树旁边村委会那闲置的房子,不知村长是否同意?”村长说:“这件事要经过村委会的领导班子研究才能决定。不过,以我个人看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就回家等等吧!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有弟说:“谢谢村长。”村长说:“大家乡里乡亲的,不要太客气。”

有弟回到了家,来到她爸妈的房间里,她爸妈刚好在那里。有弟说:“爸妈,我想在村里开一间小商店,你们同意我这个想法吗?”梁桥说:“这个政策允许吗?”有弟说:“我刚才去村委咨询过村长,没问题。”梁桥说:“那你打算卖什么?”“主要是经营生活生产用品。比如:油盐酱醋,犁耙锄头等。”梁桥说:“阿爸对做生意是个外行,只要你认准是可行的,阿爸妈都支持你。”

有弟得到家里人的支持,信心倍增。也等待着村长给她带来好消息。

过了好几天,有弟在家里忙着,突然有一个人叫她。她出去一看,原来是邻居家阿旺小弟叫她。她说:“阿旺小弟,有什么事吗?”“有弟姐,我刚才路过村委会时,村长叫我通知你去村委会,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阿旺小弟,我知道啦!谢谢你啦!”“不客气,有弟姐。”

有弟来到了村委会,村长还在忙。他说:“有弟,我现在手头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一下,你到会议室等我一会。”有弟说:“好的,村长你忙先。”

有弟来到了会议室,两眼简单地搜索了一下。这个会议室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一张长方形的实木会议桌(约两张乒乓球台大小),已经很陈旧,中间突出几个小破洞,阳光正从窗门随意照入,正好照中会议桌上那几个小破洞,几条光柱交叉地扎在桌底下的地面上,特别扎眼。还有四张长短不一的硬长板凳围绕着会议桌的周围。有弟选择了一张长板凳坐下,静静地等待村长给她带来的好消息……

过了一会,村长来了。他说:“有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有弟说:“没事,你有正事先忙,是应该的。”

村长说:“你要租房的事,我们班子同意出租给你。那顺便把合同也签了吧!”

有弟说:“太好了,谢谢村长。你把合同拿来,我签。”

村长说:“祝贺你有弟。”

已经忙了一整天农活的有弟回到了家。因为她的确太累了,所以一倒到**就睡着了。徐芳来到了有弟的房间,本想叫她吃晚饭的,看到她睡得正香,也不忍心叫她了。

到了晚上,有弟吃了饭,冲好凉。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怎样布置商店,取店名等。梁桥说:“取商店名字的事,你还是叫应臣伯取个吧!你去应臣伯家,要带点礼物去,不要两手空空去。”

有弟说:“我知道了阿爸。”

有弟这小姑娘也挺懂事,拿了一瓶米酒和两盒罐头去了赵应臣家。来到了赵应臣家门口,敲了一下门,出来开门的是赵雯雯。赵雯雯笑着说:“有弟来啦!”“是的,这么晚来打扰你们了。”“没事,没打扰,你来就好。”

两姐妹嘻嘻哈哈地拉着手进了正屋。此时有弟的脚步停了一下,向东房里看去,有一个人在微弱的煤油灯下看书,样子非常认真。有弟轻声地说:“应臣伯好认真啊!”雯雯说:“他就是个书呆子。”两人用手捂住嘴笑了,然后她俩轻手轻脚地进到正屋里面的木凳坐下。

赵雯雯说:“阿爸原来是城里的一名教师,因为那个疯狂的年代,好多知识青年下乡了,阿爸也是众多下乡知青的一个。后来知青陆续返城,阿爸因为舍不得抛弃乡下的阿妈和我,所以放弃了回城,选择一家三口在农村生活。后来阿妈生病去世了,就剩下我和阿爸相依为命了。”

“啊!有来是这样,有一次我爸讲过这事,但他没有详细说,我也不好刨根问底了。”

赵应臣看累了书,从房里走出来,看见了有弟。立刻就说:“有弟,你来啦!”有弟说:“是的,应臣伯,这么晚来打扰你了。”“你这孩子,你这样说就生分了,什么打扰不打扰,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有弟说:“应臣伯,你和雯雯姐经常帮助我们家,都没有送过你们像样的礼物,今天这点东西,虽算不上什么贵重礼品,还望应臣伯笑纳。呵呵!”

赵应臣说:“雯雯,你看看有弟,都会咬文嚼字了啊!有进步。是不是近雪龙多了啊!”此时的雯雯向她爸使了个眼色。

“有弟,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

“对了,你这孩子来就来呗,带什么礼物,一会儿你给我带回去。”

赵应臣接着说:“你店什么时候开业?”

“阿爸已经叫人选好了黄道吉日,但还没有给小店起名字,想叫你同我家店起个名字。”

赵应臣说:“好的,我想想。”

“农家小商店,如何?”

有弟说:“这个名字好,接地气,就用这个名字,太谢谢你了应臣伯。”

赵应臣拱了拱手说:“有弟,客气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有弟同雯雯嘘寒了几句就和赵应臣说:“应臣伯,我就不打扰你了,那我先回去。”

赵应臣说:“好吧!有空来玩。”

“雯雯,把有弟带来的礼物还给她。”

赵雯雯飞快地把礼物还给有弟,有弟死活都不要,把雯雯的手甩开就跑了。

赵雯雯说:“算了吧!这也是有弟的一点心意。”

赵应臣叹了口气说:“苦命的孩子啊!……”

到了次日,有弟带着村长开出的村委会证明和她的户口本去溪头镇工商所办理了营业执照,顺道也把货物批回。

梁桥和有弟用白灰把小店装饰了一番,装上店牌,然后用红布盖着店牌,等到开张那天才能揭开。

有弟一家人到店里搞好了卫生,井然有序把货架弄好,摆好货物,等待吉日的到来。

到了开张的日子,店前来了好多乡亲,可谓人气十足。有弟也去请村长帮她揭牌,这样显得隆重。村长的到来,村民们热烈鼓掌欢迎。

有弟出场说:“村长好!乡亲们好!谢谢大家来捧场,现在请村长为我家店揭牌,然后点鞭炮。”

在隆隆的炮竹声中,村长揭开了店牌。村长说:“这是附近村落的第一间小商店开张,你们买东西更近了,希望有弟更好地为村民服务。最后祝愿有弟小商店生意兴隆。”村长话音刚落,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之后临近的村庄的村民都络绎不断地光顾有弟的“农家小商店”。使她的商店非常红火。

生活总没有一帆风顺的,跌宕起伏是常有的事。

在东村的村背山下,有几棵巨大的榕树,每一棵榕树两三个人牵着手都绕不过去,每当坐在榕树的根往上看,那密密麻麻的榕树叶,仿佛把整个天空遮住了,犹如一把把巨型的伞。一到夏天,这里凉风习习,聚集众多的男女老少,有唱山歌的、有看书的、有打牌的,享受夏日的乐趣。这时,微风送来了悦耳动听的阳江童谣:

一月穷,

二月空,

三月铲太公,

四月踩湴瓮,

五月包裹粽,

六月腰骨痛……

听到了这首童谣时,六月田“双抢”的农忙季节就要开始了。

很快就到农历六月,“双抢”的工作也即将开始了。一到这个时候,梁桥就会把镰刀磨得亮锃锃的,把犁、耙、禾钗、连枷(俗称“禾打,”是由一根长约30公分的细木条连接一根长竹竿和一根短竹竿组成)、锄头、风柜、石碌(石滚子)等修理好,井然有序地放到家里的小农具房里。

小暑前后,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受不住酷热,躲得无影无踪。树木撑开浓厚茂密的枝叶,努力遮挡凶猛的日头。刚强的水稻,虽然没有被疯狂的稗草打败,但却抵挡不住烈日的攻势,乖乖地低下了高傲的头,弯下腰,脸色变得害羞起来了。

稻熟这段时间,梁桥每天都会去稻田里巡逻一番,草帽下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和晒得黑不溜秋的双手,都是被岁月给磨练的痕迹。他拿来几颗饱满的谷粒咬着,嘴里流出乳白的米浆,刚紧锁双眉的他顿时笑逐颜开,表现出丰收在望的喜悦。

夏收开始了,有弟四点多钟就起床煲粥了,炒些瓜咸,蒸些豆豉榄角之类作菜。有弟忙完了早饭,就同她妈做了一下理疗。她妈现在好多了,基本可以自理了。

有弟吩咐阿婆、阿妈、小莲去看店铺。然后对小莲说:“你照顾好阿妈,拿货给客人的事,你要亲力亲为,不要懒惰,不要怠慢客人。”

小莲说:“知道了,店铺没事时,我也会去喂猪喂鸭子的。”

有弟说:“小莲真懂事。”

全家人匆忙吃完早饭,五点多钟就出发去割禾了。

梁桥挑了几担竹笪,在竹笪上放着禾镰、雨衣、扁担、大碌竹,当然还有他们要吃的午饭和开水,一般六月田的午饭都是带去田间吃的。他们踏着田基上柔软的青草,打着呵欠,向着他们家的稻田而去。早上的太阳还没有露脸,阵阵晨风吹送,使人清爽,路边的树木也变得婀娜多姿,那起伏不断的稻浪,显得灵动。

割禾是件最辛苦的活儿,梁桥和竹生各自戴着草帽,有弟也是戴着草帽,还戴上自家用花布做的手袖,这样既可防日头晒,又可防禾叶尖伤手或弄痒手臂。

有弟光着脚,挥舞着亮锃锃的镰刀冲进稻田里。很快就放倒了一大片,用禾秆把稻子扎成一捆,放到田基上的竹笪里,放满一担又另起一担。每每看到有弟那股卖力劲,梁桥就会说:“慢点,长命工夫长命做。”有弟总是以呵呵来应对。有弟说:“阿爸,大家休息一会吧!”梁桥回应了,一家人就来到田基上,竹生累得不成样子了,立刻就坐在田基上,不停地喘气。有弟拿碗倒些开水给他们喝。梁桥喝过开水后,就拿着大碌竹抽了起来,那烟雾刚好从竹生这边吹过,竹生呛了几下,说:“阿爸,你能不能到下风处抽烟呀!弄得我呛着了。”梁桥说:“你学会抽烟就不会呛啦!呵呵!”“我才不学抽烟呢!那烟味臭死了。”竹生说。

一家人休息了一会儿后,接着又挥舞着镰刀,田野又响起了“唰唰”的割禾声。突然,有弟有一只脚痒痒的,从田里走上田基,往痒痒的地方一看,原来是一条像手指粗的,滑溜溜,粘粘的蚂蟥张开它那饥不择食的嘴拼命地吸她的血。有弟想:“我这么瘦,居然成了你的美食。”此时的有弟顿时火冒三丈,用食指、拇指和中指挟着蚂蟥,猛力拔出,扔在田基上,用禾镰把它的肚子?开,放在烈日下暴晒。这才稍微解恨。

渐渐地,日头爬到头顶上了,已经是中午时分了,热浪更加猛烈了,有弟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遍又一遍,额头的汗水往下掉,渗透到眼窝和嘴里,那又痛又痒又苦涩的滋味真不好受。

忙了一个大上午,午饭就在田边那棵苦楝树下进行的,也许是太饿的缘故吧!就那瓜咸送白粥,也开胃极了。

一家人简简单单填饱了肚子,又开始割禾了。在割禾的时候,捉到塘鲺、禾虾或捡到秧鸡蛋,这是常有的事。

经过一天的辛勤劳作,田基上全放满了一捆捆稻子,竹生拿着禾镰、饭盅和雨衣等用具先回家。有弟和梁桥,一担一担地挑着稻子去地堂。

吃过晚饭后,有弟和竹生拿着碌禾(脱谷)等工具,梁桥赶着水牛乸来到地堂上,准备碌禾。他们首先把稻穗铺在地堂上,推上石碌,然后梁桥牵来水牛,架好石碌和牛轭,套上牛嘴罩,左手拿着牛索,右手拿着一根细软竹条,“驾”的一声,竹条打在牛背上,水牛拉着笨重的石碌在铺满厚厚的稻穗上转圈圈,然后再用打禾配合碌禾。有弟和竹生两人组成一个队列,挥舞着手中的禾打,“噼啪!噼啪!……”杆起稻飞。有弟力气较大,挥动禾打掷地有声,厚实沉稳,足见功底,竹生力气较小,挥动禾打似蜻蜓点水。

俗话说,人有三急,牛也不例外,在碌禾的过程中最让梁桥难堪的是牛拉屎拉尿。在碌禾时,牛突然拉尿,来得及的,就用盆去接,来不及的只好让它尿到地堂上。接尿时,梁桥总被牛尿溅得一身骚。至于拉牛屎,来得及的,就用粪箕接,来不及的就用禾草接。梁桥歪着头,努唇胀嘴,用双手捧着臭味熏天的牛屎向地堂边上扔去,又继续碌禾。

碌禾的过程,也是相当繁琐,梁桥用禾钗一轮一轮地全面翻着稻禾,再拉水牛转圈圈,有弟和竹生再拿着禾打来来回回反复拍打,配合梁桥反复碾压稻禾多次,碌禾才能完成。

起场的时候,梁桥用禾钗把禾草掀起来又抛几下,抖下禾草中的谷粒,然后用禾钗把禾草弄到地堂边上,再用竹耙把少量的禾草弄到地堂边上。梁桥用谷捋(谷耙)把谷粒堆成一堆,有弟和竹生用扫帚把散落在地堂边上的谷粒扫到谷堆处,用蛇皮袋装好堆在地堂中间,底部垫上砖头和木板,然后用胶薄膜把谷堆盖好才回家。

第二天一早,梁桥和有弟去割禾了。竹生的任务就是去晒谷,晒谷这活儿并不轻松,整天在地堂边上转,日头又猛,竹生只好用谷箩搭个棚,上面放些扁担和盖些稻草,可以抵挡一阵子。在烈日下,赤着脚在滚烫的谷粒上面踢谷,这样使谷粒晒得均匀。有时也要防备鸡和麻雀偷谷吃。闲得无聊的时候,坐在简易的荫棚下唱童谣:“麻雀仔,路边踎,阿娘晒谷你来偷;有日终归捉紧你,慢慢挦毛挂上钩。”

远处传来了叫卖声,叫卖声越来越近,就在竹生对面不远处,有好几个人围着,有个小孩拿着个东西往地堂来,边跑边说:“雪条(冰棍)好甜,好清凉啊!”竹生听闻是雪条,弄得他直流口水。他好想有一根雪条啊!可他的裤兜里没有一分钱。

六月天,说变就变。有句谚语:“六月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过云小雨就不怕,只要把谷粒收好成堆,用胶薄膜盖上就行。

此时,南边突然飘来黑压压的云,越来越黑,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下大雨的前兆,竹生看到其他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收起谷子,他也赶紧收起谷子。此时地堂上出现了谷捋声、扫把声、畚箕倒谷声等,远近的叫喊声汇成了一曲委婉动听的田园乐曲。

稻谷晒干后的最后一个工序,就是用风柜把瘪粒、秸秆屑去掉,然后交了公购粮后剩下储存。

梁桥把晒干的稻谷用风柜进行筛选,他解开麻包袋口,把谷粒倒进顶部梯形的入料仓,然后设定放谷口,手不停地摇动风叶,饱满的谷粒从下面大漏斗流入预先放好的竹箩里。半瘪的谷粒从侧面的小漏斗流入预先放好的竹箩里,风柜尾部飞出的,全是瘪谷。

到了交公购粮的时候,梁桥用手推车推去,有弟推车尾,来到了白土粮站,自觉地排队,刚排到梁桥的,粮站的工作人员就用空心铁管往梁桥的麻袋里插入,谷粒顺着铁管流出,他随手拿了几粒看了一下,放嘴一咬,撇着嘴说:“不行,不行,还不够干,晒干再来,下一个。”梁桥无奈把几包沉重的谷子拉回家。

稻谷晒干了,由风柜再次筛选过,稻谷才过粮站这一关。公购粮交了之后。还来不及品尝丰收的喜悦,梁桥一家却又开始投入下一季的忙碌中。

天亮了,东边露出了鱼肚白。梁桥担着犁,犁上挂着一根大碌竹,赶着黑水牛,向庙坑方向而去。六月的天,不管是什么时候,它的热气像幽灵一样,附在人体上,永难驱除。虽然热气大,但田野上的犁田歌声依然:

嗬衣哟,

犁来又犁去嗬!

牛呀!快提脚

牛呀,快抬脚嗬!

我在后尾跟那

树杈做成耙哟

弯树制成犁哟

我把水田犁哟

犁来又犁去哟

犁完我就回哟

嘿…嘿…

回哟…回哟…

远处有一个人正扛着锄头向梁桥这边走来,越走越近,笑哈哈地朝梁桥招手:“嘿喂,阿桥,你这么早就来犁田啦!”“刚来不久,应臣,你的田犁好了吗?”“还没有呢!我去放田水,田都成旱地了,到放好田水之后再犁。”两人相互寒暄一阵,赵应臣向着他家的水田走去。

六月的田相当难犁,田水不要过深,放到适合最好。有禾头在田里,犁时要将禾头埋在泥里,这样是为了覆盖禾头,使它腐烂,这样既可做田肥,又省了去拔禾头的工作,可谓一举两得了。

梁桥的犁田技艺的确不错。不论是犁田入土的角度,还是翻土的牵引点选择,都是不可挑剔的。他把每一个禾头都覆盖得天衣无缝,远远望去,他家的水田没有看到一根禾头凸起,田水刚好浸满犁泥上。

梁桥犁好了田,把水牛拴在陂仔河旁边的大榕树根上。把犁放到陂仔河里洗。粘在腿上的田泥,他也做了一番洗刷,然后把草帽扔到河堤上,用手捧起大把大把的水往自己的脸部冲洗。梁桥自语:“陂仔河的水,真是凉爽啊!”

上到岸上,放下裤脚,拾起草帽戴上,拿着一根大碌竹,背着手向自家的秧田走去。蹲在田基上,抽起了大碌竹,嘴角喷出了浓密的烟气,那烟气缭绕着,诗情画意的景象油然而生。

边抽烟边喃喃自语:“秧苗长势良好,仿佛又看到了秋天的丰收景象……”

一阵“哞!哞!……”的叫声。原来是梁桥家的黑水牛在叫了,也许是在叫梁桥该回家了。梁桥起身去收拾好农具,解开牛索,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过十天左右,就要开始插秧了。按村里的习俗,插秧的头一天,要做个简单的开秧仪式,称为“开秧门”,主要是由一家主妇来完成,有弟她妈腿脚不利索,这项工作只能由有弟去完成了。有弟对于这项工作最熟悉不过了。她备好饭菜酒肉供家人或来帮工的亲戚、朋友聚餐。餐间,每人吃一个鸡蛋,意思是讨个好意头。然后到秧田去拔些秧苗,在田基上拔一条草根缚住秧苗在秧田上横扫一下,意思是防止“发秧瘟”。

第二天天还没亮,梁桥就叫有弟:“有弟,今天是插秧的头一天,你准备好早饭,也收拾收拾插秧工具”

有弟被她爸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往窗外看了看,还是黑乎乎的。有弟确实还很累,在**赖了一会儿。

隔壁阿婆的咳嗽声,邻居的浓香菜味和柴烟混合飘来,悄然使有弟睡意全无,起身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

有弟来到阿婆的房间,用温暖的话语说:“阿婆,你不舒服吗?咳得这么厉害。”阿婆说:“老毛病了,不用理它,你去忙吧,乖孙女。”接着,有弟拿水壶倒了半碗开水给阿婆喝,然后帮她捶捶背,阿婆好了些,有弟才直奔厨房里去。

她开始煲粥了,炒点瓜咸,蒸点豆豉、榄角作菜,然后才去叫竹生和小莲起床:“竹生,你长大个仔了,这个六月田,你要帮家里插秧啦!小莲和阿妈依旧看店铺,叫阿婆放一会鸭子。”

此时,徐芳也睡不着,她拿起放在床边的拐杖,慢吞吞地撑到轮椅上,她自个推着轮椅来到厨房门口,说:“有弟,我来帮你。”“阿妈,不用,粥煲好了,一会就开饭。”

梁桥打扫好牛屋,把牛牵到草料棚的石柱子拴好,回到家,一家人简简单单地吃完了早饭。梁桥担着铁耙和锄头,还有辘轴,耙上挂着一根大碌竹,赶着水牛向庙坑而去。有弟去厕所旁边的肥料房用粪箕装满大粪,用秧铲柄作扁担,两头挂着秧笪,雨衣,当然还有他们要吃的粥和开水。竹生拿着秧盆和扁担,一家人就插秧去了。插秧是件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并不像山歌里唱的“共妹插秧隔张田,魂魄过都妹那边;怎得变成金钮扣,时时扣在妹胸前。”那样的诗情画意。黑瘦的梁桥耙好了田,把水牛乸拴在陂仔河堤旁边那棵大榕树根上。他挑着一担担压弯了扁担的秧苗,汗水湿透了他的背心,不时拿着围在颈上毛巾擦汗水,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听到田间传来了动听阳江节气歌:

六月小暑大暑天,

额头流汗浸身边;

口医下牙时转下膊,

一春无得一春完……

听着这悠扬的歌声,一下子感觉不累了。梁桥上下唇也在动,想学着人家唱山歌,可他笨嘴拙舌的,也唱不出半句山歌来。

梁桥一步一步地走在长满软草的田基上,来到了他刚耙好的水田边,把秧苗排放在田基上。

梁桥和竹生各自戴着草帽,有弟也戴着草帽,还戴上用花布做的手袖,这样既能防日头晒,又能防手臂弄得全是泥浆。

有弟挽起裤脚,把秧盆放到水田里,然后把秧苗放到秧盆里,三个人低着头,弯着腰,一脚一脚地踩着泥湴向后退。到了中午时分,日头像扔了火球似的,把大地变成了蒸笼。在这酷热的天气下,梁桥等三人克服田水热、蚂蟥多、腰酸背痛、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等,把一蔸一蔸的秧苗插进水田里。这种手工的插田方式,的确是非常辛苦。弄得有弟三人确实难受,开水不停喝,汗水也不停地直流出来。

“日头太热了,阿爸,我们休息一会吧!顺便吃中午饭。”有弟说。“好吧!”梁桥说。

他们三人去到陂仔河里洗干净手脚,用颈上的毛巾洗一把脸,来到陂仔河那棵大榕树下,午饭简单地进行着。此时,他们又渴又饿,吃起白粥来,看着那股香劲,犹如吃着山珍野味似的。

他们吃完了中午饭,又开始到田里插秧了。在插秧的时候,偶尔捉到黄鳝和塘鲺,那是意外的收获了。

经过一天的劳作,梁桥站在田基上,放眼望去,水田变成了绿油油一片,黑黝的眼睛透出了丰收在望的喜悦。最后他们三人收拾好所有的农具回家了。

经过一个星期汗流浃背的努力,六月田的插秧终于结束了,还要举行个小小的“关秧门”仪式。有弟在自家的秧田绕了一圈,拔一把秧苗带回家,扔在门的墙角边,意思是说“秧苗认得家门,丰收由此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