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双黄蛋

庆生被抱走后,翠翠也像丢了魂,几天不下地不干活也不理宝山两兄弟,但是没多久有一个事,又让她很快快活起来。

这不,铃子又怀上了!

宝庆夫妇虽然搬木屋住去了,但是并没有开灶煮饭,平时还是跟大哥嫂子一起吃饭。铃子爱吃酸菜鱼,一家人都晓得,可是就在庆生抱走的一个月后,铃子一闻到鱼的腥味就吐,食量急剧上升,一大盆酸菜以前四人吃还嫌多,现在她一个人吃了还嫌少,跟第一次怀上时一模一样。翠翠见此情形,料定铃子又怀上了,这次,她下定决心,谁再来要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她死了。

翠翠跟宝山说这事的时候,宝山并无喜悦之色,倒是宝庆听了,疯了一样,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又要当爹,他还能再当爹。

宝庆一高兴就喜欢吃烟,正如他大哥一高兴就喝酒那样。

知道自己又要当爹后,宝庆坐在木屋门前的大石板上,吧嗒吧嗒的吃烟,一支接一支。他美美地想开了,老子这辈子真是值了!虽然婆娘脑壳有点问题,但她为自己,是生了又怀,怀了又生。最最重要的是,铃子脑子有毛病生下的孩子却没有任何毛病,这可是齐天的福气!他想了半天想起一句戏词,套用了一下,借此表达一下此时的心情:我宝庆何德何能,得此皇天厚爱!天羡我也。

就在他想得天马行空喜滋滋乐陶陶时,路边有人挑一担柴火经过,柴火是刚从山里砍下的小树枝,很细长,很多树叶。树叶稠密,遮住了砍柴人的脸。宝庆高兴,想跟他打个招呼,但那人似乎有意躲避宝庆,借着叶子把自己躲藏起来,尽量不让宝庆看到自己。宝庆觉得乡里乡亲的这样做不好,但又想,别人不愿意就算了,万事不可强求。不过他一直盯着那人,看着那人慢慢走远,快到拐弯处,那人换了一个肩膀,虽只晃了一下,宝庆看出来了,是大毛。宝庆心里骂道,你个小王八蛋,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以前不是有事没事远远地叫唤,一起滚烟吃么。宝庆吃了一口烟低下头来一想,掐指一算,自己和他最近一次见面还是自己拜堂摆席的那次。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一个村的总碰不到面,怎么也是很奇怪的事。不过他又想开了,算了!不想见就不见啰!多大的事!多半是还没讨到婆娘,见到自己又会想起自己的囧事来。

宝庆心里正美,面前已经一堆的烟头了他还觉得不太过瘾,摸一根来。他又开始想孩子的事情,嗯,既然庆生脑子没问题,自然有他的外公外婆抚养并教导成有用之才,现在怀上的,应该跟庆生一样,脑瓜子不会有问题,生下来后,我要送他们上学,多学点文化,做个文化人,有文化的人说话都不一样,有文化的人能干会成事,文化人家里都搞得不错。不要像自己这样,大字不识一个……想到这,宝庆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滑下大石板快速地朝村中的一座青砖古宅跑去。

没一会到了,院门是关着的,只见院门右侧上挂了几个两边系红带的牌匾,有一牌匾上白底红字书有“中共宝庆府宝庆镇宝庆里村委会”,这个有人念给他听过,他记住了算是认得,其他的还有几块牌匾,宝庆懒得看,因为看了都不认得。门梁上写有五个大字,他认得,八爷写的,“家和万事兴”!宝庆虽然不懂书法,但是他觉得八爷就是八爷,只要八爷写的,就是写得好的!比书店印出来的字还要好看!

八爷!八爷在吗?宝庆看完八爷的字,冲着院里直喊也不敲门。

谁!谁啊!有人应了一声,听声音不是八爷。

大庆!是你么!宝庆感觉是八爷的三儿子,也是村支书兼村长贾大庆的声音。

是宝庆哥啊!快进来啊!门没闩,有事么?村支书贾大庆已经来到院门口,并打开了院门,笑嘻嘻地把宝庆迎了进去。

村长!八爷不在家么。宝庆边走边问。

刚才还在呢?大庆说着递给宝庆一根过滤嘴并朝屋里高声喊,老爹在么?老爹去哪了?宝庆找你来了咧!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应答!大庆便把宝庆往村长办公室屋里推,说,你先去那坐一会,我再去找找。

宝庆除了说好感觉也没别的说了,进了屋点上了烟坐了下来。刚坐下的宝庆又站了起来,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来村长办公室。他想,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看看自己村的这个村委办公室。其实也就是贾大庆家中的一间房而已,比一般人家多放了几条干净的凳子,另外就是地面也干净一点。还有,最大不同应该就是墙上挂了一张中国地图和宝庆府地图,有一张“公务桌”,桌上有一些文稿。宝庆来到桌前,看见桌上摆有一盒硬皮“白沙”,一般人吃不起这个,可能是招待上级领导用的。大庆刚才递过来的是常见的“芙蓉”,当然这个一般人也是吃不起的。桌上有一张盖了红章满是字的纸,宝庆虽然不识字,但也想“跳脚的穿大褂——假装斯文”歪着脑袋看看,就这时大庆进来了。

老爹上茅厕去了,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喊那么大声也听不到啰,说马上就来。宝庆哥找他有莫子事么。大庆边说边走到桌对面收拾桌上的东西。

也没莫子事咧,不是上次,那个,我收到了小山的一封信,当时是八爷帮念的,念完后我就想请他帮我回几个字,可他那时有事……

哦!哈哈!回个信是吧!找我就好了嘛!你八爷老了,耳朵不好使,字也写得慢,况且他写毛笔字,信纸那么小,哪能写莫子东西。这样,你讲我来帮写。大庆说着从抽屉里拿了一张有红横线的公文纸来,并拧开了钢笔。

宝庆一听,说,那太好了!有村长帮忙写,那不是想写莫子就有莫子。

大庆微微笑,没有再讲话,等宝庆讲内容。

宝庆万难起来,他从没写过这种叫信的鬼脑壳东西,怎么开头怎么结尾全然不知。于是尴尬地看着大庆,半天不晓得怎么说,搔头摸耳,很是着急,他这人一着急就出汗,而且大颗大颗出汗。大庆见状懂了,说,这样吧,我给起个头,你接下去讲下去好么。宝庆尴尬地笑着连声说好好好。大庆开始了,动笔写起来,并念读:

小山,见信如晤:

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由于忙于农事,耽搁很多天,今天方才给你回信,不要见怪!……

好!接下来的你讲我写。大庆停下笔看着宝庆。宝庆挠了挠脑瓜子,还是不晓得怎么讲,这时八爷进来了。宝庆赶忙起身打招呼。八爷撑着拐杖,走路摇摇晃晃,见了宝庆就问,宝庆啦!找我有莫子事么?宝庆扶老爷子坐下,在他耳边大声地说,八爷,上次不是小山给我来信了么,当时我想请你帮我回个信,现在大庆在帮我了,不用劳驾八爷亲自动手了。八爷认真地听着,停顿了好一会才仿佛听清楚,说,好好好!那你们搞,你们搞,我出去!宝庆又把他搀起来,帮他开了门。八爷立在门口,说,大庆,字,可要写好!可不要别人笑话。大庆说,晓得的,老爹!

当宝庆再次坐下,好像突然有了灵感,哗啦哗啦开始说了。说庆生的外公外婆前不久来了,还把庆生带回去养了,庆生以后可能会有一个好前程。你的老板娘就是你二娘的姊妹,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带她回来看看,我们很盼望很欢迎。另外,告诉你一个大喜事!你二娘又怀上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给他外公外婆了或者别人了。

大庆一边听他讲,一边自己组织自由组织语言。写完后,再给宝庆念读了一遍。宝庆觉得村长不愧是村长,写得真好!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自己的粗话到了他那里变得花似的。

大庆把信纸折起来,说,给我吧!

给莫子给你?宝庆一脸懵,又似有所悟,说,怎么,写个信,村长还要收钱的啊?

哈哈哈!大庆捂住脸大笑起来!哭笑不得地说,地址!给我地址啊,没有地址,怎么帮你寄出去?没有地址信这信不是白写了么?

宝庆一听,脸一下红了,红得一塌糊涂,自己大身板却长了一副小人之心,误解了大庆,很是不好意思起来。转念一想坏了,信放哪了自己也忘记了根本记不得了,不过家里就那么几张桌子,找找定能找到。想到这,说,等一下下,我回去一下就来。

大庆一听笑了,说,没拿就先算了,先不急,信放在这里,你回去找到信封后再拿给来填写地址,哪天我去镇里开会,就帮你寄出去。

宝庆连连说,好好好!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大庆也不想在房里呆,跟了出来送送他。

刚才你说,庆生被他外公外婆带走了?大庆叫住宝庆问了一句。

宝庆点点头。

那怎么没来我这呢?

来你这干哈?

打证明啊?

什么证明?

收养证明啊。

要这个东西干嘛?

他们这样,不明不白的把孩子带走,带到那边去了,啥证明没有,庆生不成了黑户口了,去到那边怎么上户呢?你没想过这些可以理解,听说他们是文化人,也不想这些,真是奇了怪了。贾大庆摇了摇头,表示没法理解!

那怎么搞?宝庆一听着了急。

我怎么晓得怎么搞?大庆一脸嗔怪,做事情怎么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嘛。对了,刚才写信时。你说,小山那个老板娘,是铃子的姐姐,是么?

宝庆又点点头,说,是的,小山在信里是这样讲的。

说还要来这里?

说是想过来看看!想必没有别的什么事。

那好办了!到时,她来了,我们再开个证明给她,让她带回或者寄给她父母就行了。现在,小孩还小,一时半会他们也不会去上户的,况且小孩离读书还早。

听大庆这么一说,宝庆长长地吁了口气。

读书?他想起铃子两姐姐,打了一哆嗦,她们就是读了书就没再回他岳父岳母家里去的。

惴惴不安地回到家,宝庆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个信封,哀叹一声只好作罢。但不久后,家里老鼠横行起来。为了追打老鼠,却不想在墙角发现了那个信封,四角早已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找到信封后,宝庆连鞋都没穿便跑去村委给到大庆,像是完成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大庆帮他寄了出去,可好几个月也没收到回信,铃子的姐姐说要来的,却也没来。宝庆很是失落。

又过了几个月,铃子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一生就是俩,双黄蛋!且一男一女龙凤胎!可把宝庆高兴得快疯掉!宝庆有个毛病,他一高兴就喜欢捶额头,或者用额头“撞树”。生下两小孩的那天晚上,差点没把他门前的那棵小桃树撞倒了。

村里的婆娘们听说这个消息后,虽然妒忌,但大多也大度,说,没想到这个疯婆子蛮是厉害!才来几年啊,为宝庆生了三个了,贾宝庆啊贾宝庆,还真是捡到宝了。

家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嫂子翠翠,逢人就说,那俩孩子长得真“丑”,白白胖胖的,嘿嘿,你说,他娘也没吃什么好的,生下这么两个,咋这么白这么胖呢?她这么一说,却得罪了一村的年轻女人,尤其是那些生了一个就没再生或者一个没生的媳妇们,这话像重重地在掀她们的耳巴子,哦,就你家生的是白白胖胖,别人家的就是尖嘴瘦猴么。

大哥宝山自然也很高兴,孩子出生的那天,他没炒什么菜,却打了两壶好米酒,跟宝庆喝到大半夜。宝山说,你现在也儿女齐全了,虽然我们也不是莫子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多子多福之人啦!

听大哥这么说,快醉酒的宝庆流下眼泪!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也能这样,儿女双全啊,村里有福气的人也没几个能做到。原本还真以为孤寡一生,无崽无女。现在好了,加上送给岳父岳母的庆生,他有三个儿女,是通天的福气。

脑膜炎铃子接连生下三个小娃,而且个个正常没有任何毛病,村人们只要聚在一起说的讲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久而久之邻村的人都晓得了,铃子似乎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人物,变得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并不是女人给他生了三个儿女,宝庆才懂得加倍的对铃子好!只是这之后,大家发现宝庆去城里的次数更频繁了,憨憨的脸整天堆满了笑容。像年轻了好多岁,成了年轻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