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宝庆出事了

翠翠一进堂屋就喊!宝庆!宝庆!铃子呢?

宝庆吓一跳!自己和铃子衣服还没穿。怕嫂子闯进来,赶忙应话说,我们刚从外面回来,出了一身臭汗,在换衣服,等一下。

翠翠说,大白天的,两个人关在屋里换莫子鬼衣服嘛,快点!桂生快饿死了。

等宝庆按着铃子喂完奶,看着桂生满意地睡去,他便去了贾光明家,拿到了那把锃亮的鸟铳。

回到木屋,铃子独自一人在屋角黄土地里嘻玩着什么,很是起劲。为了安全起见,他把铃子带到嫂嫂屋里,希望铃子不要跟着他去。山里乱石成堆,山坡又陡立,而且铃子没有片刻的安静,影响他打猎东西。说来奇怪,这一次铃子死活都要跟他去,嫂嫂也不是很愿意她待在身边,宝庆只好带她进山。可是,没走几步他又折回来,说是换双鞋子。出去没走多远又回来,说,拿个背篓,免得打得东西多了不好拿。大哥宝山看他来来回回往返了好几次,心中总觉不好,于是说,要不今天不去了,明天再去也不迟!

宝庆哪里肯听,说男人做事,说做就得做,不能婆婆妈妈。再说,刚才我都看到好多的斑鸠,等我搞几只回来。

宝山听他这么一说便随了他。

宝庆说,赶在下午做饭前一定回来,大哥准备好酒,今天吃山货,喝好酒。

宝山说,打到了东西再讲。

宝庆说完拿枪往外面大步走去,走了一段路后像是又有什么事,又折了回来。对宝山说,大哥,我们这边没有学校,但光明是个不错的老师,以后桂生就跟着他读书,读好书,做个有文化的人。

宝山说,孩子还小,再说吧。

宝庆说,读书就是要从还小时开始。说完又大步走了。

宝山看着宝庆的背影消失在路边的拐角处,只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忙用汗巾擦了又擦,不想擦出很多的眼泪来。

下午饭过了很久了,还不见宝庆两口子回来,宝山着了急,跑出村门,对着东山大喊宝庆回来吃饭!可是山里根本没有人应。就这时,山边倒跑过来一个人,听声音是贾光明,老远就喊,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宝山!

宝山一听,心里开始扑通跳,强作镇定问,出莫子事了!贾老师!

宝庆从树上掉下来了,只剩一口气了,你快叫人去抬他回来!贾光明气喘吁吁跑近,说,我一个人,背不动他!

宝山一听,两眼冒金星,晕倒在地。

贾光明已经跑到他身边,赶紧掐住他的人中穴,把他搞醒来!

何得了哇!这可何得了呢!被掐醒的宝山张开大叫,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那瞬间,他觉得天塌下来了。

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了,稍年纪小的就是大毛,再是大贵以及村长大庆。这三人中数大贵气力最大,牛高马大的,一身横肉。大庆原本也很有气力,但自从当了村长后,不是有会议,逐渐少了农事,干活大不如前。三人中数大毛最为身子薄,力气也最小,打小受人欺负,故善观人脸色行事,少再受罪。

宝山醒来后一边大喊救命,一边跟着光明往东山跑。大庆听到喊声第一个冲出屋子,并对婆娘说,你快去叫贾神医,婆娘哦了一声,丢了手里刚洗好的湿衣服也跑了出去。大贵此时不知因为莫子事,在屋里正跟女人吵架,听到喊声也飞快地跑出来,大声问,在哪里?在哪里?大毛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出了一身的汗,正在井边洗澡抹身,听到喊声,丢了水桶就跑过去。

大家赶到东山脚,并没有看到宝庆,宝山问光明,人在哪?

光明说,在山中间断崖边。

于是大家一齐往上冲,宝山年纪大了,没一会被他们落下很远。等他赶到的时候,大贵已经扛起宝庆往下走,大毛和光明、大庆在一边保护着,宝庆眼睛是睁着的,但极少转动,也不知道摔到哪了,变成这副样子。铃子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两只山鸡,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不时若无其事地朝四处东张西望。山路有点陡,大家费了很大劲才终于到了山脚。这一路都是大贵背着宝庆,这时大贵只觉两脚发抖再也迈不开了。大庆一见,说,换一下,我来换一下。于是大毛抱了宝庆的腰,光明也在一边用力搀扶,大庆准备从大贵的身旁接人,可是根本不行,大毛根本抱不住,宝庆的身子往下一滑,滑到了地上。大毛大声喊,庆哥,千万不要闭眼睛,我们很快就到村,有贾神医,你一定会没事的。

宝庆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睁的,眨都不眨一下,只是这会稍微地转动了一下。大庆感觉宝庆的手微微地动了几下,大吼一声,快帮我上肩,抢时间。大毛又试了一下,还是一样,根本抱不起宝庆来。大贵这时已经歇了几口气,说,你不行,你不行的,还是我来。大庆坚持他先背一段路,走没多远,宝庆沉沉往下坠,眼看掉地上。大贵一见,把大毛扒开一边,说,我来,帮上肩!还是大贵力气大,他抱住宝庆一提便背上身来。

铃子终于看到了大毛,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跳到了大毛跟前,指着他疯狂地大喊大叫,和尚!和尚!

听到铃子的叫声,宝庆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两眼也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神色,放出光来。伸手一把死死地抓住大毛,对大毛也做出咬牙切齿的动作。大毛一见很是恼火,竟然破口而出一句,干莫子你?神经病!

大家不晓得这一幕是莫子意思!大庆说,别浪费时间,赶紧起肩,救人要紧。铃子跳出几丈远,依旧惊慌失色指着大毛嚷道,和尚!和尚!宝庆牢牢抓住大毛不放,嘴里哼哼唧唧,他此时终于全明白结婚摆席那天芳子惊慌意乱,也懂得铃子为何突然改了口头禅叫和尚,原来和尚指的就是大毛,摆席那天她一定受到了大毛的欺凌而惊吓,是不是还干了其他什么不要脸的事,暂时不晓得。他记得刚才在打猎时,自己摔倒前,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自己才砰然倒了下去,那个推自己的人似乎就是大毛。可是现在,宝庆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气力在一点点消失。他想说话,可是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拽住大毛不放。大毛一脸惊恐挣扎着不看宝庆的眼睛,用尽全力地想要挣脱他。

宝山一看这中间必有蹊跷虽有疑虑但救命要紧,时间就是命啊。他走过来用力扳宝庆的手,根本扳不开,只好附身下去附在宝庆耳边,劝道,宝庆,你这副样子了,这到底有莫子事,等你好了再讲,好么。

但是宝庆并没有松手。

宝山突然想到什么,说,如果你有什么……老哥一定会送桂生好好读书,读出书的,我们就找光明老师教。

慢慢的,宝庆终于松开了手,但最后一点力气用尽,这一松手,手臂笔直地垂了下去。大庆大惊,他发现宝庆后脑勺正咕咕流出很多血来,脑袋一歪也垂了下去,脸,血色全无,变得像一张白纸,脸颊滚落两行泪来,双眼慢慢闭上。

大庆一看不妙,大喊,宝庆!宝庆!别睡!别睡!要挺住!这么多年,你都挺过来啰,这一次可要挺住了,桂生还小啦,不能没有你的哦。你一定要好过来,晓得吗?晓得吗你?

大贵一听,不知哪来的力气,背着宝庆一路狂奔起来。贾神医也早早在木屋等着他们,等大家进了屋,一看宝庆的样子,也傻了眼!神医快步走到宝庆前,撑开宝庆眼帘,发现瞳孔已经散了。神医低头想了一会,呛着眼泪地朝宝山摇了摇头。

宝山看着神医的神情,顿时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宝山像一堆烂泥瘫坐茅草地上,老泪纵横。

大毛在快到木屋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转身溜了。大贵累得似乎有点虚脱,把宝庆放下后,脱了衣服敞开肥胸,坐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大庆走近宝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挨着他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叼上,并递给他一根,打开火一起点上,说:

宝庆前年过了六十,照村里的老话,过六十为长寿,而且有儿有女,也是有福之人了。虽然是个意外,但可能也是命中注定,要来的总会来,你不要过分伤心了。

宝山把自己埋在烟雾里,一句话没说。

等会你叫人,把人洗一洗,我去联系下寿材。大庆说着扔掉烟头站起身。

把我的那副先给他!宝山抑郁地闷出一句。说完就是一阵猛咳,咳得肺都要吐出来。

大庆幽幽地说了一声,也行!

村里人闻讯赶来,围在堂屋里,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子。有妇人白了旁人一眼,说,喂!看那个女人,那个叫铃子的女人怎么还吃得下糖果?男人都死了,以后有她好过的了。有人不喜欢这女人这样说话,说,你这样说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有意思吗?如果她是正常人,怎么会来我们这个鬼地方?前面说话的女人一听噎住了,不再言语。

铃子习惯于每次从外面回来就躲屋里吃糖,一颗接一颗,根本管不上别人说她什么,而宝庆的死在她看来就是睡着了,能不能醒来这个时候她并不关心。翠翠闻讯已经上来,看着快已僵硬的宝庆,抱着桂生,眼泪直流,眼泪一颗一颗掉到桂生白胖胖的脸上。桂生看着她哭,也不知是不是受她感染也哇哇大哭起来。

大庆看人来了不少,便拿了凳子站了上去,开始安排起宝庆的丧事。在宝庆里,照村里的习俗,族人们不管平时是否有争斗,有恩怨,但人一死,所有的恩怨旧账一笔勾销,死者为大!尤其在死者面前不能翻死者的陈年旧账,也不能说死者的不好,只能说他好的一面,就是好话好话再好话。大庆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动员大家齐心协力安葬好宝庆,没有什么事比死者入土为安更为重要,这是村里不成文的村规,一代又一代,几百年来从没改变。大庆最后说,宝庆一生大大咧咧,从不跟人闹,也不跟人斗,老来娶得一房女人,虽说是有一点问题,但是为宝庆生儿育女,也是有福之人,是我们大贾家多子多福的大恩人……

听大庆这么一说,村人们这会大多是同情铃子,心痛宝庆的。

大家按村长的安排各司其职,认真去做村长交代的事情。七天后,宝庆顺利上山安葬好。葬完宝庆,宝山夫妇开始犯愁,铃子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