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中与王熙凤
11月25日，会计室的通知出来了，通知上写：“请各位教职工到会计室领取课时津贴。”
奇正和方舟同时走进会计室。
方舟对会计说：“学校再不发钱，我老婆就要和我离婚了。”
“有这么严重吗？”会计说。
方舟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大河没水，小河断流。”
奇正在一旁笑笑。
会计为了节约时间，让方舟和奇正同时签字领钱。
一中规定，班级学生数不到平均数一半的，班主任费也要折半，奇正班有八十名学生，方舟班只有三十几人，根据学校规定，奇正的班主任费是220元，方舟则为110元。
会计说：“110，这是报警号码。”
方舟说：“我觉得这是莫校长刻意送给我的数字，莫校长怕我们班出现学生安全问题，送我个110，提醒我要经常报警。”
会计把二人应得的钱数在算盘上咯嗒嗒地算了起来，最后奇正的钱数是2360元，方舟的钱数是680元，奇正的每月收入是方舟的三倍多。
方舟心里毛毛的——二人岁数相差不大，钱数相差太大了。
走出会计室时，奇正的口袋是鼓鼓的，方舟的口袋是瘪瘪的，和他进来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回到办公室，方舟在想：为什么奇正会领两千多元，而我只领几百元？是因为我做的事比他少吗？我只是上课比他少，改的卷子比他少，但我做的事并不比他少！我为班级做的事比他多，我在学生身上倾洒的心血更比他多，那我为什么领的钱比他少？因为他做的事都是有报酬的事，我做的事，都是学校不给报酬的事。他做的事，都是校长赏识的事，而我做的事，都是校长不认可的事。在一中，哪些事是有报酬的事呢？与考试、升学率有关的事。
方舟明白了，在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教师的工作仅仅是上课、改卷子！别的什么事都不要做！做别的事都是不务正业、歪门邪道！哪怕是组织学生参加劳动、做点慈善！让学生参加文体活动，那更是大逆不道！校长能不找你的茬就不错了，至于钱，休想得到一分！
办公室里没别的人，空空的，方舟的心里也空空的。人非圣贤，谁不爱钱？相比奇正，方舟领的钱太少了，失落感袭上他的心头。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街市，目光茫然而空洞。
上课铃响了，是方舟的课，他拿起书走进清清爽爽的二（10）班，看到学生灿烂的笑脸和渴求知识的目光，方舟的心里一下子充实了起来，纯洁高尚一相逢，便胜却金钱无数。方舟想，钱能买到学生的笑脸吗？钱能买到学生爱戴的目光吗？老是想着钱，真的没意思，刚才的我太俗了！在莫校长的统治下，钱已经把校园污染得不像样子了，我可不能让我们这个小小的班级再受到污染，首先我自己不能受到污染！教好自己的学生，保护自己的学生，比挣钱更重要。顾菊说没钱的人是王八孙子，我要说钱才是王八孙子！以后决不为钱心生芥蒂，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此时的方舟对学生充满着感激，是孩子们的目光，告诉他什么是美好，让他看到了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是孩子的目光救赎了他的心灵。
那一节课，方舟依然讲《红楼梦》。方舟打算花一学期的时间讲解《红楼梦》，反反复复地讲，从各个角度讲，由浅到深地讲。方舟上语文课，不用课本，用中国古代名著。他认为名著是宝藏，什么说明文、议论文、记叙文、应用文，名著里都有，把名著学透了，一会百会。别的方面的知识看看报纸就行了，用不着在课堂上讲。
上课伊始，方舟问学生：“同学们，你们觉得我们一中有点像红楼里的哪个人物？”
卫华答：“贾政。因为我们学校像贾政一样管孩子，像贾政一样道貌岸然，像贾政一样假正经。”
学生哈哈大笑。
方舟点点头，说：“有道理。”
“我觉得像林黛玉。”班长丁阳说。
“为什么？”方舟问。
“因为我们学校像林黛玉一样不爱体育。”丁阳说。
学生又哈哈大笑。——丁阳太爱体育了。
方舟也忍不住笑了，说：“很好！说得非常有道理。”
方舟说：“我认为我们一中像王熙凤，我认为我们学校和王熙凤的相似点是最多的。第一，王熙凤外表很美，我们学校外表也很美，我们学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装修都很豪华，外表之美不亚于王熙凤。第二，王熙凤很有钱，她身上穿戴的珠宝首饰都可以开家珠宝店，我们学校也有钱，我们学校的钱可以开家银行。第三，王熙凤活在世上只追求钱和权，我们学校办学只追求经济效益，学校成了企业，学校成了官场。第四，王熙凤没有文化，我们学校其实也没有文化。因为我们学校毫无文化氛围和学府气息，就像一家工厂，大家看看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像不像厂房？第五，王熙凤很势利很俗气，我们学校也很势利很俗气，高雅文化在校园里消失了。第六，王熙凤风风火火的，很闹。我们学校也很闹，不宁静。第七，王熙凤喜欢耍权腕，我们学校的领导也喜欢耍权腕。第八，王熙凤很冷酷，没有人情味，我们学校也很冷酷，没有什么人情味。”
方舟一口气说了八点，让学生心服口服。
最后，方舟提问一个平时比较内向的女同学朱兰兰：“你喜欢王熙凤吗？喜欢一中吗？”
朱兰兰站起来，腼腆地笑笑，小声地答：“我不喜欢王熙凤，不喜欢一中，但是喜欢高二（10）班。”
全班同学热烈鼓掌。
方舟也鼓掌，说：“我认为学校应该像林黛玉，像林黛玉一样外表朴素，像林黛玉一样有文化气质，像林黛玉一样追求学问，不追求金钱，像林黛玉一样宁静，像林黛玉一样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