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人心不仁富不得 悖入悖出理所然
子规家。丁香持着一个卡说:“这是菊艳给俺爹娘的生活费。老人家突然间早早地走了,这卡里还剩有十多万块钱。菊艳在电话里说,让我们看着安排就是了。首先我声明,我不要,我用不着。按照老传统的说法,应由清明继承。清明,这个卡给你吧?”
清明好笑地说:“提那种继承,就啥都远了。谁赡养老人、谁有继承权。这钱只有您拿去才理所当然。快点收起来吧。”
丁香:“说良心话,在早时,子规哥帮我们不少,后来就是你和谷秀,那段时间我是没有尽一点心,我这才伺候了几年啊,一个说,我用不着,再说我不能于心不安……”
清明打断她:“别越说越远了。这钱我绝对不要,谷秀也绝对不要,别往我们身上使劲了。”
丁香为难地说:“那给谁呢?要么就给子规哥?”
子规说:“丁香姐,这是你们家的钱,我们不能伸手。至于互相帮忙,菊艳已经加倍赏赐多少了?那些虚套话我们就不再说了 ,你就赶快装起来吧。”
丁香:“不但是我爹娘两个老人,方方面面的,你们都尽了不少心,你们还帮过时孝不少。子规哥,留给你们,说得过去,你就别推脱了?”
子规的表情难看了,不待他说什么,大为插言说:“这样行不行,我们不是正准备硬化村上的路吗,这能不能当着二位老人的赆仪呢?”
春雷说:“这倒有道理。”
丁香把卡递给他,笑着说:“宋家庄的东西,就交给你这个宋书记吧。”
宋天成站在门口感慨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祝家庄,姬王一边指挥着运送混泥土的三轮车,一边和施工人员浇筑着村上的大街小巷。
子规和大为进家。魏淑娟迎上前,先是自嘲地一笑,接着说:“大哥,有几句话,我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子规:“你说说看?”
魏淑娟说:“有人说,这路是咱家拉砂子的车轧坏的,当然得是咱出钱修了。我没有理会他们,可我心下总疙瘩着,那些没有砂场、只有采砂船的,他们的砂子不也是从村里的路上运出去的吗?我怎么听着对我们这些拿出钱来修路的,反而意下不满呢?”
子规浅淡地一笑,“一个是我们开的这个头,再一个我们采的砂最多,这不明摆着的吗?再说,咱没有采砂之前,那路还凑合走,自从有了这些砂场,那路坑坑洼洼、连泥带水,一天比一天厉害,人家不也忍气吞声地走吗?别说是我们赚了钱,哪怕是不赚钱,把路轧坏了,也理应咱修。别人说几句就让他说几句吧,别给他计较。”
魏淑娟:“嗯,出了这么多钱,还得忍气吞声,不予计较?”
子规:“我们出的那部分钱,只是动了些毛,并没有割我们的肉,别人心里也有数。”
大为诙谐地说:“娘,这毛掉了还长呢,又不疼。”
魏淑娟看看他,变成轻松地一笑说:“好,不疼你就薅吧。”
大为:“薅就薅。他们不是说这路是咱轧坏的吗,那我们接着修咱没有轧着的小街小巷。”
魏淑娟瞪着他,“你非得要当这难当的好人啊?我这就感觉人家不但不怕咱,反而给我们计较、给我们脸子看呢。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
大为笑了,“娘,人家给我们讲理就对了,要是都躲着我们,敢怒不敢言的,那岂不说明我们不可理喻,成了恶煞了……”
“哎呀,这好人啊,不好当。我们不当好人也不当坏人总得行吧?”魏淑娟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好人不好人,切莫先论。只有把小街小巷都浇筑成混泥土,人们才可能由衷地说你富的有理、你该富。换位思考,我就这样认为。这回我倡首。”大为比划着说。
魏淑娟:“你来真格的?”
子规接道:“淑娟,这话,大为替我说出来了。为人啊,能让人服,莫让人惧。人家面上怕咱,不知背后说我们什么呢,只有让人家心里服气,他任何时候都会赞成你的。”
大为似乎带有得意地说:“那时候,有人默默地给我们送祝福,而不会有诅咒。”
子规指着他说:“有脑瓜子。”
魏淑娟有些着急了,“大哥,我们一家人都辛辛苦苦的,刚有点起色……”
子规笑笑,“我还要说,其实这人啊,钱或多或少的,够用的就行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魏淑娟:“这道理也对。但是,大哥,说到菊艳姐,已经有多少钱了?不是还在东奔西跑地奋斗吗?”
大为:“他们的贡献大了,公益事业、慈善事业的,他们那个层次,有那个层次的思想境界。”
魏淑娟:“好,那咱就不说她。可人们都说的‘爷挣过活儿享福、孙子辈上摆大谱’,又咋讲啊?”
子规:“我不赞成这个观点,祝尚新不是个好例子吗?有钱了,他就懒惰了,享受了,那心也变硬了。应当给小孩们留下奋斗的机会。说到我们一家人,一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上进心强。我说句也许不少人都不愿听的话,能给他们支起大架子,不要给他们留太多的银子。”
大为带着神秘色彩说:“娘,最近天成爷爷编了个儿歌,你还不知道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儿孙自有儿孙手,你手捞足他手丢;儿孙自有儿孙由,你乐过头他忧愁;儿孙自有儿孙路,莫跟儿孙争尽头。好听吧?”
魏淑娟似乎生气地说:“这哪是唱给你们这孩子听的?”
大为:“这可是我们要唱的呢。”
“就你叫宋大为?”魏淑娟不再理他,又向子规牵强地笑笑,“大哥,个人观点归个人观点,修各个胡同旮旯这不是小事,咱家还肯定要开个全体会议吧。再说,不少人家买了轿车了,这几个孩子也提议要买,修胡同的事,先捏着,到时候再说吧。”
大为:“您放心,肯定通过。”
魏淑娟:“又是宋大为?你咋这么自信?”
“人心不仁富不得。”大为说着做个鬼脸。
宋春雷指挥着施工人员在浇筑着胡同里的路面。突然有救护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宋春雷正吃惊怎么回事。一辆拉混泥土的三轮车开过来,司机停下车对他说:“宋书记,不好了——”
春雷:“出什么事了?”
“严胜沫在你家船上摔下来了,说是把腰摔坏了……”
湖边。人们把严胜沫抬上救护车。胜沫媳妇、子规、大为等几个人随着上了车。救护车鸣着笛去了。
春雷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大家都靠近了,关切地听着——
春雷接通说:“喂,大为,你们在哪个医院呢?你胜沫大爷的伤怎么样啊?”
电话里传来大为的声音:“叔,我们转到省立医院了,做了个CT,结果是把肾摔坏了,需要换肾。”
春雷:“啊?换肾?医院里有供体吗?”
“没有。医务处又联系了好几家大医院,目前都没有呢。”
春雷:“那怎么办?”
“医务处说,具体等多长时间,他们也很难说。”
春雷 :“那么,医生主张怎么办?”
“医生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找肾源。”电话里传来带有哭腔的声音,“叔,我大爷听说了后,就自作主张自己去做了检查……”
春雷打断他:“不行!你告诉他,绝对不行!”
“结果已经出来了……”
大召着急地说:“告诉大为,要拦住大爷,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大贤也说:“让医院再联系其他肾源库啊?”
大耀:“我们临时不买轿车了,别让大爷再做牺牲了……”
彩凤也忍着泪说:“大耀说的对,不能把大哥再次搭进去了……”
赵得郡、高桂、田第新、闵立明,几个人窃语起来。高桂说:“我们都有孩子了,不用顾虑太多了……”
得郡说:“我们孩子大了……”
田第新打断她说:“嫂子,你不行,你负担太重。你和大哥肩负着八个老人的赡养义务呢。”
闵立明说:“这家里也需要有人看管啊,还有孩子,大嫂在家正好。”
得郡说:“我们的孩子都大了。这换肾,须得配型才行,不然排斥呢,不成活或者存活时间短,那就没有意义了,还是多去人,几率大……”
春雷示意大家不要吵吵,电话里传来大为哭诉的声音:“大爷和他的血型都是O型,淋巴细胞毒试验呈阴性,还有,白细胞抗原A系统和群体反应性抗体PRA检查,都符合受体条件……”
春雷急了:“不要说了,阻止住你大爷,我们现在就开车过去。”他挂了机,看看大家,然后低沉地说,“大召、大耀,去开车,愿意去的就上车吧。”他说完走在前面。
春年和清明几乎同时说:“要么就都去吧。”
大伙都跟在后面。
两辆面包车开进省立医院。春雷等一行人下了车,匆匆往住院部奔去。
子规躺在担架车上,被推进手术室——
春雷一行人跑进来——一张张惋惜并失意的脸。
大为手里拿着血型化验报告跑来,见状,把报告一扔,双手捶着头,蹲身痛哭起来。
大召捡起报告看看,又递给春雷。春雷看后感慨着对大家说:“这孩子毅然决定自己验血,准备要捐肾呢——”
大家叹息着,难以言述的表情。
站在手术室门外的胜沫媳妇,有热泪留下来。
春雷开着面包车,从村里驶向砂场。他下了车 ,拉开一侧的车门,子规和严胜沫相继下了车。春雷说:“胜沫哥,从今天起,你负责看管左边的砂场,我大哥负责右边的砂场。你们只是守守厂子,主要是机器、工具什么的,不让人随便拿、随便放就是了。胜沫哥,如果你经济上支出不够,我再考虑给你涨工资。你们都动过手术,千万记住,力气活,一下也不要干。”
严胜沫笑着说:“好,我心里的热乎话就不虚套地说了。我一定尽好责。”
子规说:“啥也不要说,千年搁亲、万年搁邻吗。咱弟兄两个这不又成了近邻了吗。”
严胜沫笑笑说:“对。远亲不如近邻,紧邻不如对门。”
祝知书的坟前,人们在掩埋着麻氏。
雷声响起,西北漆黑一片漫卷而来。
祝阿虎用袖子揩一下头上的汗,说:“哎,你们说,这地方是不是个怪穴呢?一动土,雷公雨神的就知道,说不定这场雨,她麻氏又无影无踪了呢?”
李老乖也说:“说不定是个天穴呢?天不藏奸吗?时金、时银都尸骨不存了,时宝望而生畏,那尸魂就没有敢来停停,这麻氏也肯定一样,今天在这里做个反省,明天就销声匿迹了呢。”
又一人接道:“天灵地也灵,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水秀美育好人吗,哪容得下一个‘坏锅汤的老鼠屎’呢,那岂不太大煞风景了?”
又有人说:“对 ,这麻氏才是祸根呢,自从她嫁到我们村,咱村就不肃静了。最好老天不留她,让她从哪里来的就再回哪里去吧。或许这就是天理呢。”
“雨来了,抓紧掩埋几下,准备走了。”
“还是多填几掀土吧,不合情理的事情,他家的人做得出,我们可不做。”
飞舞着的铁锨。筑起的坟头。
雨点洒下来,人们开始往回赶。
雨过天晴。祝尚新站在坟前,望着那被雨水冲走一切的深坑和那条长沟,一脸寒色。
山路上,姬王停好轿车,走了过来,喊一声:“祝尚新?”
祝尚新冷颤一下,回头带着怨气说:“吓我一跳。”
姬王:“你还知道害怕啊?是不是看见了这个坑,才害怕了?”
祝尚新猛然抬头问:“姬书记,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呢?我还真有些纳闷了。”
姬王:“告诉你也不信。只有你自己去琢磨、去领悟。好了,你不是说麻氏生病住了这几年的院,把时宝六万块钱的命钱都糟蹋光了吗?别人谁也不留你,我不念你的前嫌,不能因为你一个祝尚新,把和谐的社会降了成色,从今天起,你去给我看砂场吧。但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本分,要尽责。”
祝尚新连忙说:“好好。你也知道,力气活我是干不动,让我看看场子,熬天度日吧。哎,最好晚上给点小酒?”
姬王:“晚上更不能喝酒,这酒必须戒了。记住了吗?”
“不喝就不喝。”他说完跟在姬王后头去了。
树叶飘零。
零星小雪飘洒着。
冰封湖面。
采砂的全停了,砂场里一片沉寂。边上停着的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旁,祝尚新接过那人递来的十几张一元的人民币,点着数。姬王开车过来停下,摇下车门玻璃,看了看三轮车上的东西,对祝尚新说:“祝尚新,我看看你把这些废铁卖完了再卖什么?”
把两手藏到身后的祝尚新连忙陪着笑说:“卖完就不卖了。嘿,这天气冷了,卖个小酒钱 。”
姬王跟收废品的那人说:“以后,我厂里的东西,你不要随便再来买啊?别是我有用的东西,让他给卖了。”
“好,知道了。”那人连忙歉意地说。
祝尚新见他们都开车走了,得意地再数着那十几张一元的人民币。
黄昏,祝尚新来到子规看管的砂场。他东张西望着,发现了几根钢筋,便悄悄地走过去。刚抓起来,子规出现了。祝尚新连忙赔笑说:“嘿嘿,子规哥,我看这钢筋没有用了吧?我去换包烟换点小酒喝?”
子规轻蔑地看着他,不冷不热地说:“拿去吧,以后不要来了?”
“好好好。”他说着,拿着钢筋灰溜溜地去了。
天刚放亮,祝尚新又出现在子规的砂场。正贼眼遛遛地瞅着,严胜沫在后面大声断喝道:“祝尚新,你来干什么?”
祝尚新瞪他一眼,不服气地说:“你吼啥?吓我一跳!这是我表哥的砂场。”
子规从严胜沫身后走来,冷冷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祝尚新卖弄说:“嘿,姬王给的钱太少了,没有喝酒的钱。你说这大冷天的,不喝两盅受不了啊?”
子规:“我告诉你啊,姬王对你已经是很够意思了,你再不收敛,可就没有一个人再可怜你了!”
祝尚新翻个冷眼,“你家发财了,就给我几个酒钱吧?”他见子规和严胜沫两个都冷眼看自己,又乞怜地说,“就算是打发要饭的吧?”
子规掏出二十块钱来,递向他说:“这二十块钱,你拿去吧。”
话音没落,严胜沫一把给他打掉,忿忿地说:“他到今天这地步了,还不知道反省呢?可怜他干啥?喂不熟的白眼狼!”
祝尚新白他一眼,又连忙来抢。严胜沫要挡,被子规拉住了,说:“让他拿去吧,去买半斤小酒,再要点花生米,细细地嚼味嚼味——”
祝尚新又磨蹭说:“再给点猪头肉的钱,就……”
“就什么?你真是死不改悔啊?”严胜沫厉声说。
“没你的事。”祝尚新冷视他一眼,又转向子规说,“当然是酒肉穿肠过,嗯嗯嗯表哥心中留了。”
子规:“走吧,狗都改掉吃屎了!你不信的话,可以去试试看?”
祝尚新白他一眼,还是愤懑地走了。
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沿水泥路信步走着。收破烂的三轮车从后边开了过来,那人减了车速,给他闹笑说:“去镇上吗,我捎过你去?”
祝尚新连忙招手说:“好啊,我正要去镇上呢。”说着就向车靠近。
那人只好刹住了车,问:“真去镇上?你去镇上有事啊?”
祝尚新上着车说:“嗯,去喝二两。”
那人:“哪里的酒不辣啊?非得去镇上?”
祝尚新:“伙计,你不知道,九香饭馆里的老板娘长得可标致了,去解解眼馋。”
“你这人啊,就这寒酸样的,还想三想四的呢?咋说你呢?贱不贱啊你?”他摇头说着,把车子开得飞快。
三轮车刚进镇区,姬王驾驶着轿车过来,摆手示意他停下了说:“祝尚新,你不在砂场,来镇上干啥呢?车子还开这么快?”
祝尚新:“嘿,我这心口里有点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检查。”
“哦,那我送你去吧?”姬王看着他那好像难受的样子问。
祝尚新连忙说:“不用不用。你这个大忙人,村上一摊,自己一摊的。哎,你又去开会来?”
姬王:“不是。我媳妇领我娘来镇上的浴池洗个澡。”他说着掏出二百块钱,递向他说,“给你,检查检查没有大事就抓紧回去啊。”
祝尚新一边伸手,又假装推脱地说:“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王老太太拉开车窗,寓意深刻地说:“拿着吧,你可不容易。”
“哎呀,是您啊?老妗子。”祝尚新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
王老太太笑了,“俺九十多岁了,可真难得你一辈子喊俺一个妗子啊!嗯,不孬。毕竟上岁数了。以后自己多注意啊?”
“嗨,风里雨里都过来了,快是铁人了。”祝尚新满不在乎的口气说。
姬王严肃地说:“祝尚新,你别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还不自觉?”
祝尚新向他摆摆手说:“好好,我嘴上这样说,心里早有数了。你快去吧,开慢点啊?”
车上的姬王媳妇感慨道:“让你开慢点呢?这个人,一辈子了,就今天说了两句人话啊!”
他们感叹着开车走了。
祝尚新坐着的三轮车驶进镇区。
大雪纷飞。大街上,祝尚新东倒西歪地走着。路过的行人车辆,都远远地躲开,还惹不少人回头看他几眼。
他迷失在漫无天际的大雪里。他不知不觉地走上了黄河堤,又从堤坡上滑下去,晃晃悠悠地走向黄河。
望着没有完全冰封的黄河水,他揉揉眼睛,自语说:“这是哪里?这不是蓼儿洼啊?这是哪里?”他刚要挪脚,一下子滑倒了,他吃力地爬起来,望着黄河自语说,“这是黄河吗?哈哈,黄河!啊,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他说着哭了起来,“不到黄河心不死——呜呜呜,望见那个祖坟前的大深坑,我就死心了。嗯,晚了,也完了,没招了,什么都没了,连绝招都给人家了——不,还有一绝,留下一条绝路呢。呜呜呜,绝路。嗯,绝路,留给自己了!呜呜呜,死就死吧,活着也是个木头疙瘩了。再说,想活也怕是活不成了。呜呜……不行,我不能死,那二百块钱,我还没有花完呢?我不能死——”他说着又挣扎着往回走,刚挪动脚就又滑倒了。他努力爬啊、爬啊,再也没有站起来……
黄昏。丁香家,一家人正吃着饭,时孝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接通道:“喂,姬王叔,什么事啊?”
电话里传来姬王的声音:“时孝——”对方又犹豫起来。
时孝:“你说啊?怎么犹犹豫豫的?”
“我犹豫半天了,不知道这个电话打给你是合适还是不合适?”
时孝:“你说吧?合适不合适的,我怎么会怪你呢?”
“嗯——是这样,祝尚新死了,死在黄河边的。这样吧,你认为能来就来,不能来就罢。反正已经报了警,确定是醉酒迷路,冻死在黄河边的。我们把他拉回去,葬了就是了。”
“……”祝时孝无言以答。
丁香生硬地说:“不去。”
“这——”梦圆嗫嚅着,看看娘,又看看时孝。
时孝想了想,含糊其辞地说:“娘,这或许不太合适吧?他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怨恨不了呢?”
丁香立马反对:“什么?他死了,就把所有的罪转眼都抹掉啦?他死有余辜!我们和他们不共戴天,你不能去掺和。”
“可是——”时孝左右为难地说,“娘,我们都想想,如果我不去,姬王叔他们把他拉回来,这样葬了,后人会如何评价我呢?我真的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你……”丁香那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下去了,又转开说:“他有一天把你当儿子看待来吗?而且还把我们赶尽杀绝,全祝家庄的人谁不知道?谁不知道我们和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时孝冷静地说:“娘,我和您一样恨他们。但我们是不是还要维护一个虚面子?一个虚伪的人之常情?不能让四邻笑话咱不懂人情世故啊?”
“给他讲什么面子?讲什么人之常情?他给我们讲了吗?他这就是早晚逃不脱的报应!我们不跳跃着唱,就算是有度量了。你去为他送终,我们于心何忍啊?时孝?”丁香的语气越来越重。
梦圆试着说:“娘,我也认为,咱得站在社会的位子上。不然,我们以后做人做事,别是让人家结我们的舌?就当他是一个族人,一个叫花子,行不行,让时孝去吧?娘。”
丁香依然执著地说:“一百个族人也能去,一千个叫花子更能去,而且出钱把他葬了都不含糊啊,而他,绝对不能去!”
时孝心平气和地对娘说:“娘,别生气,因为他气坏了身子,那可太不值了。我们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是去好还是不去好?”落顿,他又说,“我是这么想的,他已经死了,我们如何做,都与他无关了,去的话,这本身是不是在为我们着想啊?我感觉这个时候,还真不少人在看着我怎么做呢?娘,我去的话,对我们有益而无害啊,我不过是像个族人一样,搭手把他拉来,出钱管大家一顿饭罢了。您再考虑考虑?”
丁香没有言语,只是摇摇头。
梦圆说:“娘,要么给春雷叔他们打个电话问问?我们不能让他临死再给我们抹一把黑呢?”
“我们来了。”随着话音,子规弟兄四个先后进来。春雷先开口说,“丁香姐,时孝应当去。”
丁香不服气地看着他说:“不去。你们放心,祝家庄绝对没有人说我们不合乎情理?”
清明说:“姐,他已经得到报应了,就应该我们去圆这个场,画这个圆。”
丁香激愤地说:“说的好听,这不是去圆场,是送终。我心里不忍!知道么?我的亲兄弟!”
短暂的沉默。
春年说:“丁香姐,只要你不开口发话,再对、再应该的事情,时孝都不会强意去做的,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可你替他想想,别人把他祝尚新拉来,别人管大伙顿饭,这是替谁做的呢?时孝心里踏实吗?不感觉短了些什么吗?”
丁香又气愤地转向他说:“春年兄弟,这么说,还与时孝脱不掉干系呀?我们和他没有干系了,干嘛非要扯上干系呢?”
“丁香姐,他不仁不义,但我们不能不仁不义,时孝更不能不仁不义啊!我们不是对他负责,而是对世人负责,是对社会负责。”春雷耐心地讲着大道理,“做人并非容易,马克思有句名言,‘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丁香依然无动于衷地说:“我不管太多。”
子规开口说话了:“丁香姐,好人难做。我们别误了孩子。”
“你——你也放过他了?他……他害的我们好苦啊!好苦!”丁香望着他伤心地说着,那眼里渐渐蓄满一种难言的情愫,再接着便是伤感的眼泪。
子规心酸地看着她,叹息一声,又不以为然地说:“唉,我……我们都一直就没有和他过不去,是他自己输给了自己,而且很惨。不是吗?好了,把心上的这块大石头搬开吧。”
丁香刚才的锐意渐渐变得可怜,她抹着泪,低沉地说:“既然你们都放开了,那我就谁也不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