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居的那座城市,最近正在举办各种隆重“纪念建市三十周年的系列庆典活动”。其实,我是在这座城市刚刚组建时,被师母费尽心机、想尽办法,见缝插针式的,从原来的省水利地质勘探大队,以“以工代干”的身份,勉强调进市文化局下属的一个区文化业务部门工作的。那时爱人因身边有了我们心爱的女儿,被组织照顾,回到了省水利地质勘探大队,设在这座城市中心的基地机关大楼里工作。

经历了师傅失踪事件的打击和折磨,我的心已不适合在省水利地质勘探大队工作了,特别是一见到工作环境中的钻塔、钻杆、管钳子等勘探设备和工具时,便会睹物思人,心生悲怆。也因那个环境和情境中没有了师傅,我整个人的一颗心变得没了依托和归属,真的就像一只无线的风筝,整天心神恍惚、漂浮不定。在为师傅老父亲送葬归来的路上,师母悄悄地对我说,你不能再过这种撇家舍业的两地生活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夫妻不能形同虚设,成为一年一见的“牛郎织女”。你的生活如果不幸福,你师傅会在那边挂牵不下的……

这些年,我的心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对师傅的不解,转至开始对师傅有诸多的怨怼和不悦。这些年,我也在心中,开始替师母抱怨和不平。

今年,我置身工作生活的这个城区,为配合完成上级有关部门下达给他们的,关于纪念该市建市三十周年,系列活动相关的一项志书编撰任务。在四处“抓”人代笔突击时,几个市里文学圈的朋友,恶作剧式地把我给“卖”了出去。由于当时正处仲夏高温季节,区政府办公室里一位实权领导,很是“讨好”我们,派专车把我们送到了那处,这几年在省内外早已名声远播了的辽东山区,太子河流域地段上的那处天然避暑旅游区景点。真是事有凑巧——那个如今已开发出天然水洞和有河流高山,自然风光的新兴旅游区景点,离我当年和师傅曾经勘探过的那片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只有几里远的路程。当年我和师傅勘探施工过的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如今已被一条巍峨雄伟的大堤,横贯东西,把两山间拦截成为一个,年蓄水量为二十二亿立方米的大型水库库区……

真是时光飞逝,一切都旧貌换了新颜。然而当年那些镂刻在我生命记忆之中的,太子河河套水利地质勘探工地上的一段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一直都深深的收藏印记在我的心底深处。这不仅仅是我作为一个自然人的一己权力,更是我心灵深处,存有的一处不容任何人触摸和掀动的情思之地。

我是在曾无数次留下我和师傅脚印及身影的,当年的那条太子河对岸的县水文观测站房前,镶嵌着宽大花冈岩石条的路面上见到豆秧嫂的。

如今的豆秧嫂,已是县水文观测站里的一名合同制测量工。望着眼前和师傅身影多年来,一直交叠萦绕在我心中的豆秧嫂,我心底的情感深处,瞬间如倒海翻江般,充满一股股不可名状的暖流。岁月虽然在倥偬中逝去了二十多年,大自然中的沧桑岁月,虽然充满了无情的磨砺和雨雪风霜的浸**,它没有过多地侵蚀掉,豆秧嫂一副曾经端庄俊淑的容颜,和昨天那清纯端庄的姣好气质。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依旧还像当年那样,无时不在地流露出一种,女人天生带来的温婉媚人的光泽,真让人不忍心去再多看上一眼。

那是一种对任何人都一样温柔和善、宽厚亲和,从不掺一点杂质、纯净得如泉水般的心灵写照。这真的要感谢波涌浪宽的太子河河水,一年四季之中的奔流不息,和她地久天长的润泽与滋养,以及那与之相应对峙的两岸雄奇挺秀、苍葱蓊郁的万仞群山的终年置身相伴与守望。大自然天地山水,钟灵毓秀。

物是人非。当说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午夜时发生的、如今仍充满着令人迷惘和不解,甚至充满着神奇和怪异色彩的事件时,豆秧嫂文静的面容上,显现出异样的淡定和恬静。当她一副心平气和神态,对我客观细致而动情地,像讲述一件关乎别人的经历和故事似的,对我娓娓道来事情的经过和结尾时,我不停地下意识的在心里调整自己,让自己立马进入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凝神和专注的氛围中,把自己的整个心扉,无声地、一点点地全部张开。

当听完豆秧嫂,一字一句地讲述出来的那段,像谜一样令人迷惘和折磨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那个午夜,所发生的事情的真实过程后,我的两眼仍流露出迷惑与不解的渴求神情,整个人呆呆地伫立在脚下那条,任凭**满习习河风的县水文观测站前的石板路上,面对太子河两岸万仞群山映衬下,波平浪静、浩渺无垠的水库库区水面,身不由己的遐想至深夜。

月光皎洁,林涛低语。冥冥中,我看到了师傅,师傅语音厚重地对我说:“就是这么个真实经过,师傅这一生谁也没能对得起……”

师母背着父母来工地,是找师傅签离婚手续的。那时离婚还不像现在这样,只是空走一个两厢情愿的手续流程而已,离婚在一些追求另类和新时尚生活人的心目之中,几乎就是一种轻松浪漫的时髦儿戏,甚至被看作是生活中,比一切正常之事都要正常几倍的“正常之事”。

不甘寂寞和不愿再常年独守空床、年轻貌美的师母,虽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可是作为能为自己身子随时随地做主的她,出于种种原因,毕竟红杏出墙多年。在艰辛而现实的两地生活和其他不易出口的诸多家庭问题面前,回天乏术的师傅只能是以理解、忍让、回避,或是用一种自虐式的冷处理方式,来维持这个早已名存实亡、客观地处于聚少离多的两地生活境况中的婚姻——师傅曾对豆秧嫂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恐惧和厌恶师母的身子……

在师母来工地的三个晚上,师傅都因与师母谈不来,怕发生吵闹,影响不好,更怕让驻地的工人和民工议论耻笑,一个人一气之下不知去向。师傅是一个天性中性格刚毅、太好面子和死守自尊和人格的人。有一个问题,师傅和师母一直谈不拢,那就是怎样才能在离婚后,不让师母的父母知晓。因为师母的父母从心眼里往外地喜欢和看中师傅的人品和为人,他们在心中早已把师傅当成了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在师傅的身上,他们寄予着过多的老来希望。师母一直坚持一条:不离婚可以,必须调离现在的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回省城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并答应为他安排一个保准令他满意的工作。师傅真的是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采取了这种回避的方式;连续两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旁,面对夜色中钻塔中隆隆开动的钻机,和从钻塔中透射出来的缕缕昏黄的灯光,用散步的方式度过的。

第三天晚上,师傅怀着同样的心情,带着一个孤寂男人失落和颓丧的煎熬与痛苦,果决地要去寻找一个恍惚中的人生支点,和一个能寄托心灵的地方。师傅踏着月色,决绝地扑奔到那个在他心目之中,自己一直认为可以让情感与之相依相偎的栖息之地。心理和意志处在极其脆弱时的师傅,在一种强烈主观下意识的支配下,意识之中的蒙眬,伴随着血性中的冲动,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豆秧嫂家,月光下虚掩着的院门。然而,师傅连续三个晚上的反常行为,都被闲心十足的“狗剩子”哥俩,一肚子坏水地注意到,他们终于抓住了这个天赐的良机。

师傅和豆秧嫂一见钟情,但只是心仪和倾慕。从来没有任何当下通俗小说中,臆造出的那种龌龊庸俗的情节发生,就是真实客观地描述出来,也只不过是一个些许有些令人感到庸常和毫无新意,甚至有些令人厌烦了的老掉牙了的套路中,饮食男女间浅尝辄止式的情感故事而已。没啥可圈可点的,更没啥大起大落得让人有任何妄自遐想的空间,只是背景和男女主人公,各自心路历程不同而已;只是在一定的时间内,擦碰出些许别人眼中形而上、充满低俗臆想的火花而已。毋庸置疑,师傅和豆秧嫂的关系,真的是淳朴又简单,即使两人之间真的有些什么,那也只不过是民俗和人性范围内,都会给予认同和默许的,是纯情中的两情相悦,是庸常男女日久生情中的天经地义。老百姓口中常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世上有许多让人生在无意间,付出重大代价的情感之事,几乎真的都是这样无一例外,俗套般地被心怀叵测的好事之辈,一番编排和扭曲得最终不成样子,或人为恶意地导演、嫁接放大而成一幕幕悲剧。从古至今,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

当师傅以一种倍感尴尬、狼狈、耻辱,和从来没有过的紧张忐忑情绪,紧紧地拉着豆秧嫂的手,显得有些冲动和急迫地要跳出后窗,保护着豆秧嫂远离时,豆秧嫂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异常沉稳地在黑暗之中,冲师傅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眼神骤然间让师傅在心里感到自己的那颗悬浮的心,落回了心窝,同时整个人,一下子有种终于获得企盼已久的抚慰和依偎。

豆秧嫂麻利地掀起厨房柴垛下方一块,沉重潮湿的陈旧木板,拉着师傅,两人先后钻进这个与外面相通连的老式山区菜窖,摸黑弯腰走出十几步远后,豆秧嫂拉着师傅,从后院窖口旁的一堆条石后面钻了出来。两人穿过一片片夜色中的树林,大喘着粗气,一副难堪和狼狈样,又一阵奔跑后,一头躲进县水文观测总站与河套勘探施工工地之间,那块开阔空地下面那孔,几乎在整个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上,不为几人所知、放置着整个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变压器和总电闸开关的地下石洞时,突然变得心灰意冷的师傅那颗心,充满冰冷与绝望,冥冥之中他像突然接到一道至高无上的命令,他毅然决定:把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在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作为心仪的女人,豆秧嫂从来没有一次答应师傅,那个曾使他难以启齿的要求。豆秧嫂是师傅生命中,一片充满勃勃生机的绿洲,可是这片绿洲,没有让师傅的生命得以绽放重生;豆秧嫂是师傅生命中一个美好的人生愿景,可是相向前行中的两人,今天在人生和生命的最后抉择中,竟成了擦身而过、相背而行的一厢情愿中,难逃悲催命运的一对有情人。

刚才在豆秧嫂家时,豆秧嫂感到,师傅今天与平日比起,情绪显得十分的冲动和反常,竟又一次一厢情愿地向她提出那个,让她感到突兀和不切实际的想法和要求。就是在此时此刻,豆秧嫂对于师傅向她提出的那个一厢情愿的要求,也难以当面违心地应允。豆秧嫂柔弱的心中知道,师傅向她提出的那个要求,是经过一个成熟男人,深思熟虑和慎重的思考,这也足见师傅对她的一片真心和真情意。作为一个山里女人,真的应该在心中感到十二分的欣慰和高兴。师傅向她提出的这个要求,真的很容易引起一个与命运苦苦挣扎在大山里、有着姣好模样的年轻女人,对人生未来产生痴迷般的向往和一意孤行的冲动。可是师傅提出的这个要求,对于豆秧嫂来说,却没能在她心中,引起一丝的波澜与心动。豆秧嫂是一个自认命定中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里女人。为了哥哥的婚姻,她以如花似玉之身,以换婚的形式,嫁给了残疾丑陋的丈夫。她觉得人生都是命,人是不可与命相争的。她在心中牢记着外婆的话,这话也让她聊以**。本分老实的豆秧嫂,守着丈夫本分地过山里人的日子,让她那颗日渐麻木了的心,认可这就是她的宿命和不可更改的天意。豆秧嫂一个人时也在想:在自己的人生和生命中,能保有一个和师傅滋生在绿水青山间的小秘密,就如同圆了作为浪漫小女孩时,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个温馨浪漫的梦境。作为一个山里的女人,心中有梦、有回忆,有一处不容他人知晓触摸的情感天地,人生足矣。那种大起大落的人生追求与折腾,对于豆秧嫂来说,她可是从心里往外的不愿和避之不及。

豆秧嫂是师傅心目中认准和“绑定”在心中的那个女人。然而豆秧嫂却让师傅那颗心,一下子冷冰绝望到了极点。作为一个既保守又传统的山里的年轻女人,豆秧嫂心中有着顽强的传统道德约束和乡间淳厚民风习俗的熏陶和教养。用现代时尚的话讲:出格和越轨是要有底线制约和限制羁绊的。然而,这让自信得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过的师傅,整个人大失所望地一下子跌入谷底,他真的承受不了来自豆秧嫂,令他倍感绝望和致命打击的一口回绝。与此同时,茅塞顿开的师傅,在霎那间,一下子把人世间什么都看清、看懂、看透和看明白了。在师傅仍然坚持一意孤行的情况下,豆秧嫂在底线坚守和别无选择的情形之下,答应了师傅的另外一个恳求。所以,当师傅因一时偏激而固执地认定:走出这个洞口,自己的人生将面临炼狱般,生不如死的羞辱、折磨与毁灭,哀大莫过于心死。精神已经处于完全崩溃状态下的师傅,像任何时代的一个血气方刚,一意孤行的亮剑斗士,师傅带着对豆秧嫂的钟情、眷恋和哀怨,在刹那间,热血冲头的一刻,决绝而果断地把手伸向高压电源。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刺眼的蓝光闪过后,震惊和惊悚中的豆秧嫂,瞬间清晰、生动地看到从师傅脸上流下的一行,绝望、无奈,交织着悲怆绝伦的男人之泪……